“王爺,您請回吧。”站起身來,夜璃歌不慌不亂,亦無驚無懼,仿佛那外麵正朝這裏走來的,不過是個尋常人。
傅滄泓卻端坐不動。
若憑他的性子,早將夜璃歌一把扯走了。斷不會容許她在這個時候,去見那什麽太子。
但是理智告訴他,不能,不可以。
因為,這裏是璃國,這裏是司空府,這裏,更是夜璃歌的閨房。
夜闖女兒家的閨房,他已經失禮在先,更不能無端端地壞她名節。
但,他真的不想走。
傅滄泓站起了身,亦不言語,拿起照影劍,輕輕掠出窗外,不知所蹤。
從從容容地,夜璃歌收起酒具,收好驚虹劍,對鏡理罷妝容,著了件玉白的紗裙,掀了簾子出去——
繡樓底層,也有會客用的茶室,是以,她不必去前廳接待那位尊貴的太子爺。
她隻是有些不明白,安陽涪頊,所為何來。
依照禮製,璃國新婚夫婦,名分未定前,是不能隨意相見的,更何況,他是一國太子。
“璃歌,璃歌,”未及下樓,安陽涪頊興奮的嗓音已然傳來,手裏捧著樣物事,顛顛地衝進繡樓,一見到夜璃歌,更加興奮,“這個給你。”
夜璃歌收住腳步,眸華淡淡地瞧去。
見是一枚碩大渾圓的珍珠,瑩瑩散發著光澤,在安陽涪頊的掌中輕輕轉動著。
“殿下,請隨我來。”夜璃歌下了樓,微微一笑,側身朝茶室走去,安陽涪頊巴巴地跟在她身後,兩眼一眨不眨地盯著她。
對於她的大名,他早有耳聞,隻是從未想過,她會這樣地美。
這樣美的女子,即將成為他的妻子,年輕而不經多少世事的太子爺,整個兒興奮了,自從儀式結束後,這半日光景,他的心裏眼裏,想的念的,都是她。
都是怎麽取悅她,怎麽親近她,怎麽才能讓她更喜歡自己。
每每想到這個女子,他整個人都忍不住哆嗦起來,臉兒發紅心兒發跳。
他並不是很清楚,這意味著什麽。
因為在後宮中,董皇後雖寵他,但卻在男女之事上,對他要求甚嚴。
也許,是董皇後有先見之明,早早匡定了要夜璃歌這般的女子,做自家兒媳。可夜璃歌是什麽人?十三歲上下便名動炎京,十五歲名動璃國,十八歲名動天下,而她的兒子,除了顯赫的出身,除了一個太子爺的頭銜,還有什麽,能夠配得上人家?如果再有些不三不四的癖好,不說夜璃歌了,單單夜天諍那一關,隻怕都過不了。
是以,安陽涪頊或者蠃弱,或許有那麽一點點嬌縱浮誇,倒也不是什麽壞孩子。
不是壞孩子,也並不一定,就是好男人。
孩子和男人,是有區別的,有些人,一輩子能做個天真的孩子,卻永遠成為不了讓女人仰慕的大丈夫。
比如,安陽涪頊。
進了茶室,夜璃歌安排茶果,取小爐引火沏茶,臉上仍舊不慍不火地:“太子,請稍待。”
“好。”安陽涪頊點點頭,拿眼睛殷切切地看著她,卻不知該說什麽才好,半晌把手中的珠子遞到夜璃歌跟前,囁嚅著道,“這個,送你。”
“多謝太子殿下。”夜璃歌接過,放在桌邊,仍舊不停手地沏茶。
水沸,提壺衝入杯中,嫋嫋香氣擴散開去,微微地有些醉人。
“璃歌,”安陽涪頊的神情有些怔忡,“我可以這樣喚你麽?”
“當然可以。”夜璃歌莞爾,“太子隨意。”
“璃歌,”安陽涪頊忍不住又喚了一聲,“那個……你搬到宮裏去住好不好?”
“什麽?”夜璃歌抬起眸,第一次拿眼正視他。
“那個……”安陽涪頊麵色緋紅,整個人都扭捏起來,“我們……不是會……成親麽?成了親,就該住在一起,不是麽?”
“太子,”夜璃歌耐心地解釋,“那得等到大婚禮後,現在,不行呢。”
“那——我搬到司空府來,好不好?”安陽涪頊突發奇想。
呃——夜璃歌黑線。
“太子,我回京不過暫住數日,很快便會返回牧城,還得領兵上陣殺敵呢。”
“殺敵?”安陽涪頊這才想起,對麵這個女子,不單單是自己未來的太子妃,還是個赫赫有名的女將軍,一念至此,他整個人都激動了,一伸手抓住夜璃歌的手腕,“不行!你不能去!你要留下來!我讓父皇派別人!”
“太子,”夜璃歌一臉和顏悅色,“調兵遣將,不是兒戲,此時與虞國的戰事吃緊,豈能說換將就換將?”
“那也不是非你不可啊,”安陽涪頊揚起眉,近乎蠻橫地道,“不管怎麽樣,我就是不許你走!我是太子,你得聽我的!”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夜璃歌板起了臉——她可不是宮中的訓諭嬤嬤,能有那些好-性兒跟他磨,她是殺伐疆場的將軍,一旦發起火來,就連那些大兵疙瘩子,也得膽顫心驚。
果然,安陽涪頊一下子便蔫了,甚至連眼圈都有些泛紅了——也難怪他,這麽些年在宮裏,除了父皇母後,有誰敢嗔他一字半句?
“夜已深了,太子若無別事,請先回吧。”夜璃歌清冷著嗓音,下了逐客令——對這個在珠圍翠繞中長大的皇太子,她雖無惡感,卻也沒什麽好感,能少呆一刻,是一刻。
“我——”安陽涪頊卻隻覺憋屈,他興興然而來,甜頭沒嚐到一點,反倒受了“心上人”的冷待,心中的性子不由躥了上來。
不理會夜璃歌的冷臉,安陽涪頊起身湊到她身邊,滿眼期盼地看著她:“璃歌,我們再說說話兒,好不好?”
夜璃歌皺眉,卻也不便拂了他的意——無論如何,自己將來都得與他共處些時日,倘若,倘若能讓他變得剛強些,或許自己就能趁早解脫。
思及此處,夜璃歌和緩了臉色:“太子,想聽什麽?”
“跟我講講軍中的事吧。”安陽涪頊目不轉睛地看著她,趕緊接過話頭。
“好吧。”夜璃歌點頭,挑了些驚險有趣的,逐一說來,把個安陽涪頊聽得目眩神迷。
窗外的明月,一點點向西移去。
揉了揉有些酸脹的雙眼,安陽涪頊輕輕靠上夜璃歌的肩。
夜璃歌一怔,卻沒有推開他。
因為他的舉動,純稚得沒有一絲別的含義。
隻是困了。
隻是自自然然地想休息。
她緘默了言語,無聲地包容了他的冒犯。
“夜……小姐?”服侍太子的隨身太監福如彎著腰走進,看向夜璃歌。
“有備輦嗎?”夜璃歌啟唇。
“有。”
“叫兩人個人,扶太子回去吧。”
“好。”福如答應著,一溜煙兒去了,叫來兩名宮女,上前攙扶安陽涪頊。
“……璃歌,我要璃歌……”安陽涪頊卻扯著夜璃歌的衣衫,怎麽也不肯鬆手。
福如頓時傻眼了。
夜璃歌也皺起了眉。
“算了,就讓他在這裏睡吧。”終於,她做出理智的判斷,側身打橫抱起安陽涪頊,朝旁側的軟榻走去。
“……奴才/奴婢告退。”福如不敢留下打擾,領著一幹人退了出去。
室中寂寂,側倚在榻上,夜璃歌看著攀在自己身上的男子,秀眉微微隆起——父親的話,半點不錯,太子的性情,的確過於文弱,這樣的一個男子,怎能擔得起璃國的未來?可是璃國皇室,除了他之外,卻也一時找不到合適的儲君人選。
難怪父親會作那樣的打算。
以她的清冷剛強,去攜補太子的不足,扶助他渡過最危難的時期。
隻希望,隻希望父親的安排是正確的,隻希望這個安陽涪頊,能夠養植起那麽一點點的男兒剛性,那麽她,就能——
嗤——
凜冽劍氣,驟然撲麵而來,對準的,卻是榻上的安陽涪頊。
“你做什麽?”夜璃歌驀地抬頭,徑直以手掌,對上那銳利寒鋒。
“我殺了他!”持劍男子鋼牙緊咬,眸中火光暴躥。
“傅滄泓!”夜璃歌低喝,“你若敢傷他分毫,我必取你項上人頭!”
“你說什麽?”傅滄泓渾身一震,整個人凝立當場。
“我說,你若敢傷他分毫,我必,取你項上人頭!”夜璃歌一字一句,定定重複。
“好,好,好。”傅滄泓愴然低笑,“原來我在你眼裏,還不如這個無能的紈絝公子。”
“不,”夜璃歌搖頭,“我當你是友,當他是君,君有難,臣必挺身相護於前。”
“那麽我呢,若我有難,你會怎樣?”
“我會——與爾共擔。”
傅滄泓久久地凝視著她——那雙水眸,如此地清澈慟魂,沒有絲毫雜質。
終於,他收了劍,負於身後:“夜璃歌,記著這四個字,永遠,永遠不要忘記。”
“璃歌一言,駟馬難追。”
“好一個駟馬難追。”——其實他想要的,比這多很多,可是他更明白,不能急,一定不能急。
夜璃歌,你會是我的。
一定會。
隻要她一日未嫁,他就還有機會。
夜璃歌,我可以等,等到你慢慢看清我的心;
夜璃歌,我可以守,守到你心甘情願來到我身邊;
隻是他想不到,也料不到,世上很多事,不是等,就會有結果,不是付出,就會有收獲。
就比如他這段,隻一日,便傾了整個滄海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