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桂花香,滿月晴夜,本該是美好的日子,納蘭月卻隻覺得清冷,在這座王府中上上下下數百口人,因為老王爺老王妃的原因,再加上她以前身體的主人待人也算寬容,關心她的不在少數。可是,這裏的等級太過森嚴,即便是關心也隻能礙著規矩,不敢與主子走得太近,更不敢違了規矩。

納蘭月抬頭望望天邊清冷的圓月,又低頭看著手腕上的桂花紋身。桌上的月餅和天邊的圓月,交相呼應,入眼的還有兢兢業業站在一旁陪著自己的筱雨。

中秋佳節應該是個團圓的日子,能放假的,納蘭月都給他們放了假,賞下銀子,讓他們回去與家人團圓。隻有少數本家不在風都的,或是無家可歸的孤兒留在了府中,筱雨便是其中之一。

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中秋佳節,亦是她的生辰。還有,今天她就滿十五了,明天便要舉行笄禮了。

征親王府。

後花園,觀花亭。

郡主生辰非同小可,本來是要大肆操辦的,可是卻被納蘭月拒絕了,若是平時那些死板、什麽都按規矩辦事的下人自然不會依著她,但是明日就是她的笄禮,可以和在一起辦。以前有些大戶人家也曾把這兩個日子放在一起辦過,也不算是開了先例,違了禮法規矩,更不會辱沒了征親王府的聲名,便也就依著納蘭月的意思了。

納蘭月思緒翩飛,又想到了現代,想到了那個不再掩飾,把一切物欲都放在明麵上的時代,她驀然發現有時候直接也是一種好。太過含蓄了,有時候就連自己都分不清真假了。已經來到這裏兩年之久了,她漸漸熟悉了這裏的一切,也慢慢適應了這種無聊閑適的生活,隻是這裏的有些思想她還是不能接受。偶爾的,她還會做出一些在旁人眼中不合常理的事情。

有時候她會從下人口中聽到她們提及以前的納蘭月,發現她們表麵上看起來有些相似,事實上卻是一點也不相像。單是性格上,便存在極大的不同,她們表麵上都是看起來溫和沉靜的樣子,以前的納蘭月外在的沉靜是良好的修養所散發出來的一種氣質,她的事實上是內心怯懦而憂鬱的。而現在納蘭月的沉靜,是因為經曆了太多的事情,看盡了人間冷暖而形成的淡漠。

若說原來的納蘭月與現在的納蘭月有什麽相似的話,莫過於自幼失去雙親,可偏偏這生辰又趕在中秋,每逢佳節倍思親,怎奈親人早已逝,想想也真算是一件諷刺的巧合事件了。不過好在她前世即便沒了雙親也有外公相伴,而現在……隻有一個丫鬟陪著。

這倒不是說納蘭月嫌棄筱雨什麽,事實上能有一個人相伴她心中也算是高興了。隻是筱雨的性子實在是太過古板了,即便是陪著她過這樣特殊的日子也是這般規矩的樣子,哪裏有過中秋佳節的樣子?

不過她也不好因為這點小事責怪筱雨,畢竟這是筱雨一直以來的行事準則,主仆有別,上下分明,分明是深受封建思想的毒害,根本不是她一朝一夕能改變的了的。更何況,她也沒有改變筱雨的打算,畢竟她還沒有完全在這個時空站穩腳,不想在這個時候漏了馬腳。

以前她聽說過前世今生因果報應的說法,有時候她常常想也不知道她重生前的前世究竟做了什麽孽,才讓她活得如此孤單,一世還不夠,死後重生又來了一世。也罷!也罷!既來之則安之,想那麽多做什麽。

“筱雨,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不用拘泥於禮法製度,你坐下來陪我飲兩杯酒,就當是為本郡主慶生辰了。”

筱雨臉上現出為難的神色,猶豫的說道,“郡主,奴婢、奴婢……這……”

話都已經說到這麽直白的份上了,筱雨仍是一臉猶豫的樣子,納蘭月也不再勉強,拿起白瓷杯子為自己斟了一杯酒,對筱雨說道,“你先下去吧,今天晚上不必再過來伺候了。”

“郡主,明日還要舉行笄禮,郡主早些休息,免得明日身子吃不消。”

納蘭月一口飲盡杯中的酒,又給自己斟了一杯,隨口應道,“本郡主知道了。”

“奴婢告退。”

納蘭月看著筱雨躬身離開的身影,對著明月呐呐一笑,舉起手中的酒杯,吟道,“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而後,猛然仰頭,將杯中之物一飲而盡,而後把手中的杯子摔在地上,清脆的破碎聲伴著哈哈的笑聲,在王府寧靜的夜裏組成了一種詭秘的氣氛。

過了好一會兒,納蘭月調整好自己的情緒,低下頭來直直的看著衣裙掩蓋下雙腿,唇邊勾起一抹淺淺微笑,她伸出雙手來,一如這兩年來每一天的慣例一樣按摩。她把雙腿搬起來放在石凳上找準穴位小心而又仔細的按摩起來,大約過了一刻(十五分鍾)的時間,她才停下了按摩。

納蘭月把雙腿移回輪椅上,雙手放在輪椅兩邊的輪子上,扳動輪子讓輪椅往前走,到了亭子一邊的柱子旁時方才停了下來。她放在輪子上的雙手收回,身子向前傾,兩隻手緊緊扶在柱子上,借助柱子的力量努力向上攀爬,一點一點的支撐起癱軟的雙腿。等到她完全站起來的時候,早已累得幾近脫力,為了鍛煉她隻得緊緊的依附在柱子上,勉強站在那裏。

經過這兩年孟太醫藥物的調養,再加上在無人之時她自己的按摩,一年半的時間,一雙腿總算是不負眾望完全恢複了知覺,可也僅僅是如此,想要站起來簡直是千難萬難。又經過半年的鍛煉,她才能夠扶著柱子勉強站起來,可是完全不能脫離這份借力,否則雙腿根本無法支撐身體的重量。

納蘭月緊緊抱著柱子,使力抬起一隻腳,努力的向一邊移動,然後再移回來,就這麽一個在平常人眼中漸漸淡淡的動作,卻讓她做了整整兩盞茶(一盞茶十分鍾)的時間,再要移動另一條腿的時候,她已經筋疲力盡,咬著牙硬撐了下來,才總算是完成了移動訓練。這是第一次試著移動雙腳,這其中的艱難她早已預想到了,也好在做了心理準備才不至於堅持不下去。

她有些脫力的跌坐回輪椅上,由於慣性,輪椅向後滑動了好幾步撞到了石桌邊的石凳方才停了下來。納蘭月取出懷中的手帕拭了拭額頭上沁出的冷汗,方才抬頭看著照亮漆黑夜空的那個散發著冷光的圓盤,唇邊漾起一抹淺淺的笑意。

第二日,寅時初(寅時三點到五點)。

躺在床上的納蘭月可謂是徹夜未眠,今日便是她的笄禮了,過了今日按照古代的觀念來說,她就算是成年人了。若是放在現代,成年也就成年了,對她而言並沒有什麽太大的區別,但是這是古代,女子作為依附品存在的時代。成年也就意味著出嫁,而且之前她曾隱隱聽過下麵人的談論,她,納蘭月已經有了婚約了,是當年的二皇子納蘭榮,今日的皇帝榮德皇帝。

說起來,她還曾與他有過一麵之緣,隻是當時沒有認出來對方是誰罷了。仔細回憶起來,早已經淡忘了那個人的臉,僅剩下的記憶隻有一個形容詞——“翩翩佳公子”。這是當時自己對他的評價。

想來當時的稚嫩少年郎,如今也有十七歲了吧,放在現代那真是一個如花般的年紀,正是燦爛綻放、天真無邪的時候。而如今,早在一年前他就登上了皇位,是這個時代中一個王朝的統領者。

納蘭月怎麽想,也知道像這樣自小在宮廷中長起來,又能夠順利登上皇位的人絕不是個簡單的人物。不要說是老皇帝的偏寵才把他推上了皇位,除非是有能力的人,否則又怎麽會被老皇帝看重,且不說老皇帝私底下的種種顧慮以及對他的考驗,單單是下麵那些人的虎視眈眈就不是個好應付的事。

想到這裏,納蘭月不禁對前路感到茫然無措,這樣心思深沉且又妻妾眾多的未婚夫,真的是自己的良配嗎?說句心裏話,納蘭月一點也不想嫁入皇宮,可是現在的她根本沒有反抗的實力,即便是心理上和古代女子再不同,也隻能和她們一樣不能違抗已定的命運,逆來順受。

納蘭月不禁感到悲哀,在這異世裏生活的這兩年裏日子太過平靜,以至於消磨了她應有的危機感。一開始隻想著要快速的了解這個世界,為以後的生活創造有利條件,之後自己漸漸習慣了這樣的生活,隻一味的想著了解,卻不曾想到要為自己的以後做做打算,加些籌碼,以免日後被動。

今日的笄禮無疑是納蘭月這兩年平靜生活中的一記炸雷,給她當頭一喝,讓她從哪些迷茫而又平靜的自我封閉生活中猛然驚醒。她知道想要自救就不能再沉浸在以前那樣自以為是的學習當中了,她要學以致用,用她對這個時代的了解打造屬於自己的勢力,即便是不能和什麽強大的勢力抗衡,卻至少有個保身之力。

哎……笄禮,成年……

從此以後,她的生活將再也與閑適、安寧無關了吧。

“扣扣”的敲門聲打斷了她的思緒,納蘭月知道從今天開始將迎來異世生活的新篇章,她微微斂眸,平複一下心中翻滾的思緒,溫和的說道,“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