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什麽?姑娘但說無妨。”

“這位公子傷勢很重,若要施針須得小女子在最佳狀態方可萬無一失,可如今雖然勉力可為,卻終究是有些風險的,一旦失手隻怕是性命不保。”

“月姑娘,隻是吃錯了一副藥,為何會如此嚴重?”

納蘭月心中焦急,多拖一會兒危險便多一份,可是此時守在納蘭榮身邊的是他人,為了不弄巧成拙,隻能耐下性子來同赫連風說清楚,問赫連風的意見。

“是藥三分毒,若不對症下藥,一副藥下去一命嗚呼也不奇怪,你家主子現金這般摸樣還算是好的。赫連公子,多說無益,拖得時間越久危險便更多一分。小女子主張盡力一試,畢竟希望還是很大的,不知公子的意思為何?”

赫連風聽得納蘭月這些話也當機立斷,也不再猶豫,決定盡力一試,畢竟一試還有挽回的機會,若是不試隻怕是床上之人隻要命喪於此了,“月姑娘,麻煩你了。可有什麽要在下幫忙的?”

“麻煩赫連公子上樓走一趟,把小女子的包袱取過來,然後去叫小二燒些熱水,再取來一個燭台。這些便夠了,一定要快。”

赫連風記下需要的東西,便匆匆的出去了。

納蘭月蒼白著一張臉,靠在床柱上喘息連連,她伸出手來輕輕的觸碰磕傷的地方,鑽心的痛楚讓她咬破了有些幹裂的唇,鮮紅的**滴落在白色的衣襟上,暈開了一朵豔麗的梅花,妖嬈的叫人心醉、心碎,且心驚。

大概一刻之後,赫連風回來了,他一手上提著兩個包袱,另一隻手上拿著燭台,走到納蘭月身邊,把兩個包袱放在她的身邊,燭台也放在地上,“我已經吩咐小二去燒水了,他說馬上便好。何時開始施針?”

“熱水燒好之後便開始。”

兩人皆是坐著,一時間沉默無言,直到小二送了熱水來,而後又退出去。

“月姑娘,這熱水是做什麽用的?”

“淨手。”

“那我家主子呢?需不需要淨了身再施針。”

“不必了,你家公子有傷在身,沾了水對傷口不好。我腿腳不便,你幫我把熱水端過來吧。”

赫連風看了看水盆,又看了看納蘭月,思索了片刻,端起盆來便要往外麵走,卻被納蘭月叫住了,“赫連公子你這是做什麽?”

赫連風轉過頭來看這納蘭月,一臉一所當然的樣子,“如此滾燙的水,不加些涼水,如何淨手?”

納蘭月蒼白的臉上透出幾分笑意來,“赫連公子不用麻煩了,我要的就是這樣的溫度,好燙去手上的微小之物,若是摻了涼水便也沒了作用,你幫我端過來吧。”

赫連風聽得不甚明白,但是也知道此時聽納蘭月的自然是最好的,於是便端著裝熱水的盆子走到納蘭月麵前,他看著她伸出一雙白皙纖弱的手來,毫不猶豫的放了進去,從容的仔細清洗。

若不是他很清楚裏麵的水剛剛出爐,滾燙無比,連他都會懷疑這是不是一盆常溫水。這一幕看得他驚心且疑問叢生,到底是什麽樣的女子,又經曆過什麽,才能對這樣的痛楚若無其事呢?

納蘭月清洗幹淨手之後,從盆裏拿出雙手,看著白皙的肌膚變得通紅一片,本來消瘦的手掌和五指都稍稍有了些肉感,不禁笑彎了一雙眼睛。她伸手拿下臉上敷麵的帕子,取了盆邊的帕子沾了水,把麵上的汗水清理了一下,而後抬起頭來看著赫連風,“端走吧,幫我把燭台點上拿過來。”

赫連風看著納蘭月那下麵紗,露出那張清麗消瘦的麵容,她的臉上一絲血色都無,蒼白的駭人,嘴唇幹裂,衣襟上還有著一小塊鮮血。在赫連風的眼中,女子從來都是需要嗬護的,他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形容狼狽,且還能如此從容的女子,因此,這個第一次,他不是記在了腦海中,而是記在了心間。

納蘭月把納蘭榮的衣衫一點一點的解開,無論是上衣還是下衣,即便是最貼身的褻.褲都不曾放過。赫連風見自家主子衣衫被剝的精光,擔憂納蘭月看了不適應,一分神出了岔子就不好了,於是開口,“月姑娘,若不是全身都施針還是為我家主子稍稍遮掩一下吧。”

納蘭月自是明白赫連風的意思,轉過頭來,一臉平靜的看著他,“還是這樣比較好,我如今不是處在最佳狀態,若是有物什掩蓋容易失手。醫者父母心,必要之時也隻得越距了,公子不必擔心,我不會叫你家主子負責的。”

聽得這話,赫連風連忙解釋,“月姑娘,在下不是這個意思。”

納蘭月隨意的揮了揮手,“無妨,我曉得的。不要再耽誤時間了,開始吧。”

赫連風端著燭台站在納蘭月身邊,納蘭月取出包裹裏的銀針,以及一個白色的小瓷瓶,她拔下數十根銀針,在燭台上一一細細的過了火,而後出手如電,快速的刺.進納蘭榮上半身的十來個穴位上,而後又拔出來六根稍長些的銀針,在火上烤了,一根插.在小腹上,一根插.在某個男性.特征的部位上,這一針驚的赫連風手中的燭台都跟著抖了一抖。

納蘭月雙手齊下,剩下的四根兩根分別插.在了兩腿膝蓋附近的穴位上,最後兩根插在兩隻腳的腳心處,而後又取出了三枚銀針,過火的同時,她開了口,“把燭台拿穩了,我不會害你家主子,看似凶險卻是最有效的治療方法,隻有怕擔責任的庸醫才不敢鋌而走險。尺度把握得好,冒險才是真正的救人之法。”

赫連風沒有應聲,隻是把手中的燭台握的更緊了,端的更穩了,再沒有一絲顫抖的跡象。納蘭月左手捏著一枚銀針,右手拇指與食指捏了一根,食指與中指間夾了一根,三根針皆沾了白色小瓷瓶中的藥水,方才齊齊在納蘭榮頭部落下。

納蘭月鬆了一口氣,微微閉上了雙眼,而後又睜開,快速的拔出身上那幾處穴位中的銀針,同時拔出一根或者兩根,而後又快速的刺.進別的穴位中。從頭到腳,一陣循環著拔針紮針的動作,足足如此循環了半個時辰的時間,她才停了下來。

“成了,這位公子醒來之後就沒什麽大礙了。”

納蘭月扶著床柱站起身來,一動不動的緩解著腿上的疼痛和麻木,過了好半晌才接著道,“我在一旁看著,你幫你家主子拔了這些針,便完工了。還是按照之前我給你家主子開的藥方,服用七日就可以下地行走了。”

納蘭月搖搖欲墜的邁著步子,赫連風上去扶她卻被推開了,她走到桌邊在凳子上坐下,開口催促,“開始拔針吧。不要緊張,沒有什麽需要特別注意的地方,拔出來便成了。”

納蘭月強撐著精神看著赫連風把針拔出來,便扶著桌子站起身來,“赫連公子,我有些累了,想回去歇歇,待會還勞煩你把我的包袱幫我送回去。”

赫連風還未回應,便隻見納蘭月搖搖晃晃的向門口走去,要開門的時候,納蘭月扶著門積攢了一些力氣,努力地控製自己的雙腿,不讓它們發抖,而這一切把注意力都放在自家主子身上的赫連風沒有注意到。正等納蘭月“吱呀”一聲打開了房門,他才轉過頭去,看到那麽白色的人影已經到了門口。

赫連風剛站起身來,想過去攙扶納蘭月,這時隻見一個青色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一把擁住搖搖欲墜的納蘭月,而後掉轉了方向,一把抱起了她。納蘭月睜開眼睛,迷蒙的看著上方那張柔美精致的臉龐,蒼白的唇邊扯出了一抹淺淺的笑意來,聲若蚊呐,還帶著幾分沙啞,“你回來了?”

本是最平常不過的問話,放在此處缺叫花夕生生的生出悲涼的情緒來,與此同時,胸中的怒火越燃越烈,他那雙含情流轉的眸子漆黑一片,直直的看著赫連風,沉聲道,“赫連風,我花某人不管你是風朝大將軍還是朝廷一品大員,你都給我記住了,月兒她不是你們的奴隸,她幫你們是她好心,你如此勉強於她,就不覺得愧疚嗎?”

納蘭月拉了拉花夕的衣襟,示意他不要再說了,而後轉過頭去看著赫連風,唇邊綻放出一抹蒼白的微笑來,“赫連公子不要生氣,花夕他……”

“月兒!”

被花夕打斷了道歉的話,納蘭月微微撇眉,“花夕,你今天是怎麽了?”

“我瘋了,而且是被你逼瘋的。”

便走進了房間內,拿了那兩個包袱便轉身離去,赫連風見花夕正在氣頭上也不好說些什麽,再加之他還要照顧自家主子,納蘭月身邊又有花夕,便也沒有再跟過去看看納蘭月的傷勢。想來應當是無恙吧,她自己本來就是醫者,又有旁人照顧。

然而,半生征戰沙場的赫連風,即便是縱情風月,卻未曾愛過的他不知道心尖尖上的人就應該護著,而不是放任旁人照顧,再者說,醫者醫人不醫己啊!

花夕抱著納蘭月回了二樓的房間,他用腳把門關上,把她放在床上,起身壓了上去,看著納蘭月蒼白的臉色更白了幾分,心中酸酸澀澀的,但是更多的是脹.痛,難受得他幾欲發狂,好在他尚且還存了幾分理智,給生生壓下去了。

花夕抬手捏著納蘭月的下巴,把唇湊在她的耳邊,溫柔耳語,就像對待嬰孩那般慢聲細語,問出的話卻是,“月兒,痛嗎?”

納蘭月白著一張臉,吃力的扯動嘴角,笑道,“還好,花夕,你先起……啊!”

腿上的痛楚讓納蘭月不禁驚呼出聲,花夕皺著眉從納蘭月身上下來,掀起她的衣裙,看著她衣裙下布滿青紫血管的瘦弱雙腿,以及腿上那處被磕破的傷口,那裏到現在還在冉冉的流出血來,衣裙裏麵白色的裏褲都被浸濕了,紅色與白色對比異常強烈,明顯的讓花夕覺得刺心。

花夕從包袱裏取出金瘡藥來,仔細的撩起裏褲的褲腿兒,挑了些藥出來細細的抹在手上的地方,然後用手慢慢的揉.搓開來。納蘭月看著一臉認真的花夕,心中說不上是什麽滋味,隻覺得兩隻眼睛澀澀的。

“花夕。”

花夕抬起頭來看著納蘭月一雙眸子暗沉漆黑的驚人,這是她第一見到這樣的他,“怎麽了?疼嗎?”

納蘭月微笑著搖了搖頭,伸出手來拉著花夕的手,“如今我也算是了卻了一樁心事,再無什麽牽掛了,天大地大,今後的路隨我走。你可願和我一起浪跡天涯、相依為命?”

花夕定定的看著納蘭月好一會兒,突然哈哈大笑,“月兒,浪跡天下遊曆江湖倒是個不錯的事兒,隻是這‘相依為命’,我聽著怎麽這麽像形容母子呢?我怎麽不記得什麽時候有你這麽大一個母親?”

納蘭月聽了也不禁笑出聲來,過了還一會兒,收了笑顏,“花夕,你轉移話題的能力真是越來越強了,這笑話好笑嗎?”

“月兒你在說什麽?”

“花落秋已盡,夕慕他人壽。”

納蘭月緊緊的盯著花夕,想從他的臉上看出來些什麽,卻終究是平靜如水,連一個小小的水花都沒起。他仔細的接續為她處理傷口,直到忙完了從包袱裏拿出來一件幹淨的衣服給她,而後在他走到門口的時候,驀然轉過頭來,笑得一臉邪肆,,“月兒,你轉移話題的能力也很強,不過我不會上當的。”

這話說得納蘭月一頭霧水,可謂是摸不到一點端倪,直到納蘭月換好了衣服,花夕走進來的時候,才把另一半話扔給了她。

“你休想轉移我的注意力繼續住在這家客棧,我要帶你走,既然你都說心願了卻,多注一日等那個人醒了,隻怕有要有事端出來。從今天開始,你是我的,想惹事端也要看看我是不是同意。”

這番話說的理直氣壯,聽得納蘭月無奈至極,最終,納蘭月還是沒能扭過花夕,克服了瞌睡蟲,離開客棧另尋他處居住去了。不過這次挪地方納蘭月還真是沒出多少力,就連行路從頭到尾都是花夕抱著走的,直到入住了,距離原來那家客棧半條街的“清風苑”,進了房間才把她放下,且是直接放在床上。

可真是一步路都沒走,就已經宣告換地方完畢。這花夕看起來瘦瘦弱弱的,卻也是個實打實有力氣的,走著一路抱人又拿行李,竟然喘都不喘,想來這就是旁人口中的練家子吧。

西風樓。

“主子,你醒了?”

躺在床上的人揉了揉脹痛的額頭,睜開眼來看著一旁站著的赫連風,“朕……我們這是在哪裏?”

“回主子,我們在風門關內一家名為‘西風樓’的客棧中。”

納蘭榮隻覺得渾身酸軟,躺得久了難受的緊,便扶著床支撐著做起來,這一動作不可避免的波及了後心處的傷口,他倒抽了一口涼氣,赫連風見了上去相扶,卻被納蘭榮拒絕了,過了一會兒,納蘭榮換過勁兒來才撐著坐了起來。

納蘭榮坐起來的時候雙腿微動,帶動了被子,而後隻聽見“叮當”一聲,有什麽東西落地了?

赫連風自然是也注意到了,低頭看去見是一個白色的小瓷瓶子,彎腰撿起來後,見納蘭榮往這邊看,便遞了過去。納蘭榮翻轉著通體雪白小瓷瓶,這瓷瓶看似毫無特點,卻在他的指尖摩挲在底部的時候,感覺到了細微的不同。

納蘭榮把瓶底翻上來,對著光轉動了好一會兒,才看見上麵刻著一個“夕”字,“夕”字外麵還畫著一個圓圈,他一時也看不出什麽端倪來,“赫連,你可知道這小瓷瓶是從哪裏來的?”

“回主子,這小瓷瓶是同客棧的一個姑娘的,主子受傷昏迷之時遇到了一些困難,多虧了那位姑娘相助,後來聽說主人受傷,那位姑娘自稱是有醫術,還來給主子看了病。昨天那位姑娘為主子治病的,臣、我曾看到過這小瓷瓶,想來是那個姑娘落下的。”

納蘭榮捏著瓷瓶的手微微一緊,麵上不動聲色,“哦?是個怎麽樣的姑娘。”

赫連風思索的片刻,回道,“是一個很奇怪的姑娘。”

“哦?奇怪?”

“是,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姑娘,或者說是人,無論放在男子還是女子中,都算得上是一朵奇葩。幫了我們卻不接受道謝,說是於心不安、受之有愧,還說幫我們是她心性所至,看不過去便幫了,與我們無關。”

“這個說法倒是新鮮,以前還不曾聽過。”

“主子,我從來沒有見過那樣堅強的姑娘。”

“堅強?我幾乎沒有聽過你這樣讚譽女子的,究竟是如何的堅強法?”

赫連風不知道該如何形容,斟酌了半晌,隻說了一句,“一個把手放進滾燙的水中,而麵不改色的女子。”

納蘭榮心底一驚,一個疑惑心底一點點的鋪開了,聽了這樣的描述,不知道為何他竟聯想到了一個人,一個在重刑之下麵不改色,一個固執卻又叫他傾心的女子,一個傳聞中已然被燒死在大火中的冷宮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