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日後。
“娘娘,慢些,仔細腳下,不要摔倒了,對對,就這樣,不要急,慢慢來。”
看著筱雨一副擔憂又急切的神情,納蘭月不禁停下了腳步,扶著一旁的桌子,笑道,“你看看你這副樣子,也太緊張過頭了吧?我又不是沒走過路的小孩子,現在隻是複原,複原,你懂不懂?複原就是……”
“就是恢複以前有的東西,對於這些已經有過的東西自然是有經驗的,不用擔心。對吧?”
納蘭月嘿嘿直笑,並不出聲接話,筱雨很無奈的說道,“娘娘啊,這話這幾天裏你都說了不下百遍了,奴婢的耳朵都要磨出繭子來了。”
納蘭月收了臉上的笑容,做出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你這小丫頭!怎麽這般不懂規矩?竟然以下犯上,頂撞主子,宮裏有這樣的規矩嗎?”
筱雨收斂了玩笑的神情,恭恭敬敬地躬下身來,“奴婢知錯,請娘娘恕罪。”
話音剛落,便迎來了納蘭月張狂的大笑聲,笑得猛了竟然腳下一個不穩跌坐在了地上,摔得四仰八叉的,卻還是止不住口中的笑聲和眉眼中的笑意。筱雨看到納蘭月摔倒,心中一緊,快步走過去,把納蘭月扶起來。
納蘭月笑得說不出話來,擺擺手示意自己沒事。筱雨一臉無奈,怎麽也不知道那個端莊溫和的主子怎麽就變成了現在這副樣子,淘氣又張狂,自從她病好了以後總是逗得自己團團轉。不過也好,以前主子那副端莊的樣子,看多了隻覺得辛酸,也許現在這個樣子才是主子真正的樣子。
“娘娘,鬧歸鬧,當心自個兒的身體啊!剛才多危險,若是再傷了腳,可如何是好?”
納蘭月也收了臉上的玩笑,認真的道,“筱雨放心,我知道分寸,你忘了?我本身就是個醫者。”
納蘭月抬頭看了看天,又看了看身邊的筱雨,默默地低下頭去,低眉斂眸,擺上一副溫暖清淡的笑容來,而後抬頭道,“隻是我們的清淨日子就要到頭了,也許這是最後一天了……明天我們就出去吧。一直躲著也不是個事兒,與其被動不如主動,不能被那些人搶了先機。”
筱雨看著納蘭月臉上那副溫暖的笑容,覺得若是旁人一眼看去確實能讓人心中一暖,可是見過了納蘭月張狂笑容的她,知道這樣的笑容不過是張麵具,就跟自家主子以前的淡漠一樣,隻是一副表情麵具。不同的是,自家主子做得越來越完美無缺了,即便是有能耐的人,一眼看去也看不出什麽端倪來。
第二日。
“娘娘,你從那裏聽說今天皇上要設宴招待魏朝的使者,還叫後宮中人一起作陪的?”
納蘭月從床上支起身子來,伸出右手的食指搖了搖,笑道,“天機不可泄露。”
筱雨也不再多問,過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已經知道了結果,有些事情不必探究過深。即便納蘭月對她再好,情同姐妹,她卻知道必須一直守著上下之禮,對於納蘭月不想說的事情不可探究過深,得寸進尺。
“筱雨,去把衣櫃裏那件白色的紗衣取出來。”
“是。”
納蘭月彎下腰,吃力的穿上鞋,步履蹣跚的走到梳妝鏡前坐下,筱雨把衣服拿過來的時候,她扶著梳妝台站了起來,讓筱雨幫她穿上,而後又坐下,“筱雨啊,幫我梳一個流雲髻吧,我知道流雲髻屬於素氣一類的發式,可今日要去崢嶸殿參加賓客宴,不能太過素氣了,你看著添些首飾吧。”
“是。”
納蘭月今日一身白衣,自然不能戴金飾,這樣會顯得有些不協調,而戴銀飾卻會顯得清雅有餘高貴不足,因此,筱雨挑了一枝鑲嵌著寶石的銀釵,珠光寶氣的炫目光彩幾乎讓人忽略了是銀釵的本質。又在一個不顯眼的地方,筱雨又簪上了一個小小的飾花,雖然飾花嬌小卻是比那枝寶石銀釵要名貴上許多,這是老王妃留給納蘭月的東西之一。
納蘭月看看發髻,又看了看自己的臉型,拿出妝粉、胭脂細細的塗抹,最後取出石黛仔細的描摹,畫出自然而又美麗的弧度。她對著鏡中的自己微微一笑,扭過頭來看著筱雨,露出那副溫暖的笑容,溫婉的道,“我們走吧。”
納蘭月坐上輪椅,被筱雨推著從正門走出去,本以為外麵應當還有侍衛守著,必要費一番口舌,不曾想竟像是有天助一般,外麵的侍衛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被撤走了,隻守著兩個小太監。這兩個小太監自然擋不住納蘭月的腳步,看見納蘭月離開,隻能一個去禦書房,一個去紀雲宮,稟報這件事兒。筱雨推著向崢嶸殿的方向走去,一路上碰到了不少宮人,她們都恭恭敬敬地給納蘭月行禮,而後一臉驚慌的匆匆離去。
她們二人自然是心知肚明這些人的態度,這段日子以來,有人來送飯,筱雨日日去門口拿,不然那些人隻怕是當納蘭月死了吧,指不定就要派人進去清理屍體了。如今,卻突然見到納蘭月像是沒事兒人一樣的出現,心中怎能不驚?
崢嶸殿。
納蘭月是掐準了時間出門的,此時到了這裏,既不至於人都到齊了,又不至於一個人都沒有,那些地位比較高的人總是喜歡姍姍來遲,來顯示自己的尊貴,到殿門口的時候,納蘭月棄了輪椅,讓筱雨扶著她走進去,直接走到右下首第二個位置坐下,對旁人那些驚詫的眼神視而不見。
今天的安排本來是沒有納蘭月的位置的,可是她既然來了自然就有人沒有位置那些都是納蘭月品階之下的嬪妃,看到納蘭月坐在那裏也無可奈何,隻能讓底下的妃子一個一個的往後挪,到門口的地方,有一個答應被擠了出來,她左右為難,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若是就這麽站在這裏,隻怕待會魏朝的使者來了看見,這般作為實在是有損國體隻怕會被皇上治罪,可若是就此離去,又落得恐邀而不至的罪責,被人說她一個小小答應也如此擺架子,引人詬病,隻怕以後的日子不好過。
現在離開宴不遠了,若想叫人添張桌子或是跟皇上稟明情況,時間上都來不及了,她一個小小的答應自然沒有先斬後奏的權利。若是如此自作主張,隻怕是就算她做對了,也會引得皇上不悅,以後隻怕是不會再有被寵性的機會了,左思右想皆是為難。
納蘭月也沒想過要在這裏為難一個小小的答應,便叫人搬了張與所有人坐著的同樣的小墩過來,放在自己身邊,就當是加了個位置,不至於站著那麽難看。然後讓筱雨把那個答應叫了過來,坐在自己身邊。
那答應見月妃叫自己心中不禁有些緊張,卻不想月妃沒跟她擺一點架子,一臉溫暖的笑意,讓她心中的好感頓生。
“謝月妃娘娘賜座。”
“姐姐客氣了,本是多來了妹妹這個不受歡迎的,才讓姐姐這樣尷尬,要和妹妹屈就在一張桌上,倒是有些委屈姐姐了。”
“月妃娘娘真是折煞奴婢了,奴婢一個小小的答應,能和月妃娘娘坐在一張桌子上本就是一個極大的恩典,奴婢又怎麽敢埋怨些什麽呢?”
“嗬嗬,你這答應也算是個知書達理且又不膽小的可人兒,想來日後必會受皇上寵愛的。夕月雖然貴為月妃,但是若要叫人同坐,隻怕是沒幾個人肯的。即便是知道了夕月病好了,也是不敢前來親近的。”
那答應正要說什麽,卻聽到門外的唱諾聲,“皇上駕到——”
“皇太後駕到——”
“魏朝寧親王到——”
還未看見有人進來卻先聽到了一陣爽朗的笑聲,納蘭月突然想到了紅樓夢中的王熙鳳,皆是不見其人先聞其聲的張狂主兒,隻是不知道這寧親王是不是也有那王熙鳳的能耐,八麵玲瓏,有能力有手腕,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可是王熙鳳偏偏生為女兒身,如此才華也隻能是個持家管雜事的,再也做不了大建樹。
眾人都起身走到中間,按位置跪下,不過為了方便、規整,品階高的人排在後麵罷了,納蘭月在筱雨的攙扶下走過去跪下,皇上、皇太後進來了,眾人高呼,“臣妾等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見過皇太後,太後千歲千歲千千歲。”
“平身吧。”
“謝皇上,太後。”
起身後方才微微躬身,“見過寧親王。”
隻聽一個清朗的聲音傳來,“各位娘娘不必多禮。”
行過禮之後,眾人都紛紛回了座位上,納蘭月站在人後,雖然腿腳慢了些,卻並沒有被納蘭榮和皇太後注意到。直到皇上與皇太後一起走向主位,走到納蘭月前麵的時候才注意到了她的存在,兩人的神情都有些吃驚,就連腳步都禁不住頓了頓,納蘭月笑得一臉溫暖,仿佛不曾看到他們的失態。
二人很快收斂了心神,繼續前走的腳步,然而這一幕卻被走在他們後側的寧親王收在了眼底,寧親王走過她身邊的時候也狀似不經意的微微轉頭,掃了她一眼。
“今天,魏朝的寧親王出使風朝,代父向朕問好,魏朝的南溪公主也同寧王爺一起來了,此行是為和親而來。我風朝後位尚且懸空,為表朕和親的決心和誠意,朕要下旨封南溪魏朝公主為皇後,執掌鳳印,統領後宮。”
“宣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天佑風朝,恩澤綿長,今魏朝之公主南溪賢良淑德,蕙質蘭心,出使風朝和親。朕心悅之,和親實屬朕多年之願,今封南溪公主為風朝皇後,賜號南珠,與魏朝永修姻親之好。欽此。”
“南溪公主舟車勞頓,如今臥病在床,不能親來聽封了。趙全,你自去把聖旨送到驛館,並派人把納西公主接進宮中,不日舉行封後大典。”
“是。”
納蘭榮端了一杯酒遙遙地向寧親王舉杯,“朕敬寧親王一杯,望風魏永世修好。”
納蘭月依然笑得一臉溫暖,仿若春日裏的陽光,溫暖卻不會過於灼熱,仿佛封後這件事對她沒有任何影響一般。之前她還在想為什麽這次宴會隻讓後宮之人前來,而不叫文武百官,原來是要把封後之事通知給後宮之人而已,想來這封後之事,納蘭榮早已和百官商量妥當了,百官不到也沒什麽影響。今日這般,通知之餘,無非是警告這些後宮之人,不要做得太過分,不分輕重的去招惹南溪公主,壞了兩國的姻親之好。
納蘭榮宣布開宴,宮人們開始流水一般的往上端菜上糕點,單單是這個過程就要兩刻的時間,坐在位置上不用忙的人,自然不會就這麽幹等著,就這麽坐著閑聊幾句。納蘭月不欲多說話,安靜的坐在那裏保持著一臉暖暖的笑意。
很多時候,人不得不承認一點,你不惹事不代表別人不來招惹你,你想保持安靜,不代表別人會給你這個機會。
主位的台階分兩個階段,一段上有一個平台,寧親王坐著的自然是第一個階段,而納蘭榮和皇太後自然坐的是第二個,也就是最高的那個階段。正和納蘭榮說笑的寧親王,突然轉過頭來看著納蘭月,對納蘭榮說,“風帝,你的那位妃子真特別。”
在眾人麵前說這樣的話本是有些失禮,但是寧親王的爽朗豪放在各國之中都是有所耳聞的,誰都知道魏朝的寧親王一直都是個狂傲不羈的存在,有什麽話也不喜歡繞彎子。因此對於寧親王這話,納蘭榮倒是沒有生氣,隻是沿著寧親王的視線,想看看他口中那個“特別”的人。不曾想,看到的確是一身白衣,消失了二十天的納蘭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