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衝動的懲罰

母親的眼淚

再次回到熟悉的學校,我眼前的一切卻不再像之前那樣熟悉,寢室走廊裏空蕩蕩的,隻有零星的幾個同學在打著遊戲。大學這最後半個學期在到來之初就變得如此淒涼,同學們不是外出參加實習就是在家裏自得其樂。打算工作的同學已經找好了就業單位,考研成功的同學則提前開始了畢業旅行。事到如今仿佛所有人都找到了屬於自己的歸宿,放眼望去似乎隻有我一個人是那麽多餘,此刻的我應該幹什麽,算是見過一些世麵的我竟是毫無頭緒。

我還在朦朧之中就被母親的電話吵醒,我隻得不情願的穿好了衣服抓緊時間出了門。我在校門口沒等多久就看到了母親的身影,她瘦弱的身軀看起來有些滄桑,臉上的皺紋也多了一些,眼神裏也不自覺的流露出一股哀傷的情緒。

我們來不及寒暄就直奔教務處而去,此時各懷心思的我們一路沉默無言。道路兩旁的樹木隻剩下了殘枝敗葉,一陣冷風襲來將其吹落滿地,也讓我縮起了脖子,豎起了衣領。沒走多遠白色的辦公大樓就出現在眼前,隨著距離的逐漸縮短我竟再次產生了一種熟悉的恐懼。我突然回想起了兩年前自己第一次拿著幾張薄薄的文件來到這裏簽字蓋章,那時的我為了轉專業可謂是絞盡腦汁,我四處奔波看盡了各種嘴臉,直到最後塵埃落定那一刻我竟忘記了慶祝,可能是之前的波折經曆早已耗幹了我所有的精力。

我和母親徑直就來到了二樓的教務處,當我低著頭小聲的報出自己名字的時候整個辦公室的人仿佛突然之間同時吃驚的抬起了頭,一個打扮簡單幹練的女人指引我來到了裏屋。

她雖然燙起了卷發但我還是第一眼就認出了她,這正是一年前我詢問補修課程的時候隨便就把我打發走的教務主任。她當然不會記得我,也許她不會想到當年自己那隨手一揮竟無意間鑄成了今天的悲劇。都說萬事萬物都有因果循環,這一刻我倒是真有些相信所謂命運的安排了。

此刻偌大的辦公室隻有我們三人,所有的疑問再不用拐彎抹角就可以直奔主題了。隻見主任拿過了幾張白紙遞給我就鎮靜的坐在了椅子上,我接過來一看頭就嗡的一下大了起來。那張白紙的開頭赫然寫著:關於蕭遙同學學籍處理的通知,我看到了留級這兩個沾著鮮血的漢字瞬間整個人都呆住了。雖說來到這裏之前我已經做了好幾天的思想準備,可當我親眼見到這足以改變我人生軌跡的一張紙時,我終於抑製不住內心長久以來的悲傷,我的雙手開始顫抖,心跳也仿佛靜止了一般,我感到一陣頭暈眼花,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起來。

“你好好看看吧,沒問題就簽個字吧。”主任坐在椅子上嚴肅的說道。

這一刻我好像才如夢初醒,回想起自己短暫的江南之行,想起了可愛的小分隊,想起了難忘的基層生活,更想起了那個逐漸遠離的夢。如今所有的一切都將化為泡影,都將被我眼前這張白紙徹底摧毀,我的夥伴,我的事業,我那個難以編織的江南夢,終究敵不過這張蓋著紅印的白紙。

我有些難以自已,我狠狠的將這張決定我人生命運的白紙拍在了桌上,我終於抬起頭直視起主任。我的眼神裏充滿了冤屈,充滿了不甘,充滿了憤怒。

主任仿佛看出了我情緒上的變化,她沒有催我,反而跟我講起道理來。

“蕭遙啊,你先別激動,我們也是按照學校規定辦事啊,怪隻怪你當初太大意了。”主任淡定的說道。

“大意我不否認,但為什麽不早點通知我,非要等到最後一刻才以這樣的方式告訴我,我接受不了。”我激動的說道。

“你的情況學校都了解,可是學校自開辦以來還沒有遇到你這樣的情況,我們也是沒辦法啊。”

“這麽說我隻有簽字這一條路了,如果我不簽會怎樣呢?”

“現在這已經是既定事實了,如果你不簽就隻能做退學處理了,你自己考慮清楚吧。”主任的強硬讓我有些出乎意料,她轉過頭去就不再理我。

那一刻我再也抑製不住內心的激動,所有積攢的情緒終於在這一瞬間徹底爆發。我狠狠瞪了一眼主任一眼就頭也不回的準備走出辦公室。

“你給我站住!”母親突然大喊一句。

我不自覺的回頭一看卻發現母親瞬間就淚流滿臉,她一邊數落著我的不是,一邊還不停的向主任訴說著委屈。見此情景我的兩條腿再也邁不出這最後的一步,縱使我有千般委屈和萬般無奈也終究敵不過母親這幾行熱淚,我的心猶如被刀割一般疼痛,內心百感交集的我最終徹底敗下陣來。

再次回到座位的我不停的勸說著母親,主任坐在一旁也顯得有些無耐,相信這一幕是她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的。事到如今再去計較誰對誰錯已經沒有任何意義,我這顆千瘡百孔的心早已失去了最後一絲情感,隻剩下了對母親的一點愧疚。

最終在主任的允許下我得到了三天的思考時間,我攙扶起母親緩緩走出了辦公樓。外麵的陽光依舊明媚清亮,我已經感覺不到大地的寒冷,世間最冷的不是帶著度數的氣溫,而是一顆被傷透了的心。

艱難的抉擇

走出了辦公室還不到上午十點鍾,我卻生出一種度日如年的感覺來。母親的臉上還泛著淚花,她剛才的情緒竟然比我還要激動,冷靜下來之後我除了哀聲歎氣之外再沒有了別的辦法。

我和母親並肩而行,現在的氣氛竟然比之前還要尷尬,我始終陰沉著臉頭也不抬,母親在冷風中還在不停的抽泣。索性此時學校裏來往的人很少,否則遇到我熟悉的同學我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我的腳步越發的沉重,每走一步仿佛都似有千斤之重。這條小路兩年前我就曾走過,回想起來兩年的光陰轉瞬即逝。我在這裏認識了新的同學,學習了新的課程,經曆了考試的糾結,也品藏了癡戀的苦澀。這裏的一切已經慢慢融入了我的血液之中,我本想借著一陣春風展翅翱翔,可沒想到命運卻在故事臨終之時跟我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我不得不再次回到原點,回到那陌生又熟悉的地方。

剛剛從錦繡江南返回的我還沒來得及仔細回味就被殘酷的現實照進了生活,前方看似有許多岔路,但我卻無路可走,三天的時間跟三小時、三分鍾比起來又有什麽區別。

不知不覺中我就走到了校門口,現在學校已經正式開學了,上課下課的人群也漸漸多了起來。麵對眼前這滿是陌生的麵孔我不由的產生一種恐懼,如今的我還有機會再見熟悉的同學們,可到了明年,當我一個人獨自守望這片熟悉的校園的時候,這會是怎樣的一番淒涼景象呀。

我不敢細想,急忙將視線移到了校外。我突然想起了吳連長,那個整日騎著摩托車帶我飛奔於田間小路的人。我急忙拿起了電話撥通了他的號碼,電話響了幾聲之後就傳來了他那熟悉的聲音。

“哈哈,是你小子啊,回學校的日子很爽吧。”他上來就開始調侃起我來。

“爽個屁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因為什麽回來的。”我沒好氣的說道。

“哎呀,那也沒辦法啊,你還沒想開一點啊。”

“想開有啥用啊,反正都這樣了。對了,我問你個問題唄。”

“想問啥就說吧。”

“我有個想法,如果我現在回去繼續上班不要畢業證和學位證了行不行啊?”我的想法雖然有些瘋狂,但卻是我此刻內心身處最真實的寫照。

他沉默了一會就緩緩說道:“這個怎麽說呢,如果你不要學位證就來上班的話就不能走校園招聘這塊了,需要走社會招聘。也不能說不行,隻是你也知道我們公司還是很重視學曆的,社會招聘除非是成名人士,否則是很難有前途的啊。”

吳連長的這番長篇大論消除了我最後一絲幻想,連這唯一的退路都被堵死了,我還能有什麽期待呢。我失望的掛斷了電話,卻看到了母親滿是怨恨的眼神。我轉過頭去不再理她,她也不追問我,我們就這樣慢慢的向前走,毫無目的的向前走。

我突然看到了學校對麵的一家麵館,那曾是我和劉悅彤經常光顧的地方,也不知道現在她過得怎麽樣了,可能少了我這個麻煩製造者她會很快樂吧。

折騰了一上午我的肚子還真有些餓,我帶著母親就走進了這家麵館。裏麵的裝飾還保持著最初的樣子,自從跟劉悅彤分開之後我竟再也沒有來過這裏,想來已經有一年了。我點了兩碗麵就安靜的坐了下來,母親坐在我對麵臉色陰沉,仿佛還在埋怨我之前的表現。我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這件事情說起來並不複雜,但卻足以讓我高傲的自尊深深沉淪。

正在我糾結於如何開口打破僵局的時候,隔壁班的大帥突然從正門走了進來。他高大的身軀一進來就帶來了一陣風,隔著不遠的距離我都感受到了他身上散發出來的男人氣味。大帥一見是我就立刻笑臉迎了上來,並不斷的詢問起我的近況來。我的處境在不知不覺中早已傳遍了整個院係,這麽快的速度倒是我始料未及的。

大帥的簡潔幹練很快贏得了母親的青睞,他們兩人慢慢就開始聊了起來,我一個人隻顧低頭吃麵。他們兩人很快就站在了統一戰線上,我自然就成了重點批判對象。這時大帥平時熱衷於哲學佛理的愛好就開始顯現出來,他一邊吃麵一邊就開始用各種宗教典籍和正史野史進行舉例,中心思想無非就是排除我的思想負擔,讓我靜下心來完成學業。

麵對他們兩人的輪番攻擊我自然是毫無還手之力,更何況剛才吳連長已經親自斷絕了我的退路,此時的我比任何時候都顯得無助,這看似艱難的抉擇到了現在隻剩下了唯一的選擇。

我不能說這一碗麵就改變了的人生軌跡,這一連串的事件看似毫無關係,卻是環環相扣互為因果,也許當年我一瞬間的疏忽大意就為今日的悲情結局埋下了伏筆。當這悲傷的結局真正到來的時候我不僅無力抵抗,甚至連發泄喧囂的對象都沒有,這不得不說是一種莫大的悲哀。

走出麵館那一刻我的心情似乎舒暢了一些,連日來的擔心操勞的確讓我的天空陰雲密布。臨近中午,太陽終於不再吝嗇它的光輝,萬丈陽光開始普照大地,但真的能徹底驅散我心中滿布的陰雲麽。

妥協

下午在我反複做出保證之後終於送走了母親,我的心情也稍微的放鬆了一些。我一個人在寢室裏有些無聊,大帥就拉著我到了他的寢室。大帥的寢室雜亂不堪,地上擺滿了球鞋和垃圾,書桌上堆滿了各種書籍,隻剩下擺放電腦的地方。

不知道大帥是不是怕我無聊寂寞,從我進屋起就開始不停的故意跟我聊天,有時候甚至有沒話找話的嫌疑。開始我還能笑著對他做出回應,到了後來我隻聽得他一個人背對著我在滔滔不絕,我早已隨便打開了一款遊戲玩了起來。

大帥見我慢慢就恢複了正常就不再跟我繼續搭話了,他隨便拿了一本書就津津有味的讀了起來。寢室裏逐漸歸於平靜,空氣中仿佛隻剩下我點擊鼠標的聲音。這一幕有些似曾相識,像極了我之前在寢室時的樣子,隻不過如今變換了空間,變換了人物而已。

我就這樣在大帥貼身的陪伴下度過了難熬的兩天,這兩天的時間簡直是度日如年,我感覺白天黑夜反複更替了好多次竟然才過了兩天。白天的時候我就在大帥的寢室裏看書玩遊戲,偶爾還跟他交流幾句,晚上依舊保持著白天的節奏,生活毫無心意可言。我有些懷念實習的日子,每天跟著吳連長穿梭於各大經銷店和魚塘之間,日子雖說有些清苦,卻是難得的充實快樂,遠比我在這裏虛度光陰有意義的多。

有時候人就是這樣,總是越得不到什麽就越盼望什麽,而在得到之後就開始懷念之前的日子來。我在實習的時候曾不止一次盼望著能早日結束這疲勞的日子,早日回到學校跟小夥伴們一起嬉戲玩耍,這樣才是我想要的生活。可如今我回到學校已經三天了,每日都有大把空餘的時間可以隨意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可此刻我除了對著電腦書本發呆之外還能幹什麽呢。

我終於熬到了第三天,我跟主任約定的日子終於到來了。一大早大帥就叫醒了我,非要跟著我一起去學校簽字,我拗不過他隻能讓他隨行。這一路上大帥總是有意無意的問起我今後的規劃來,我似乎除了苦笑一聲之外也沒有更好的答案。我倒不是有意隱瞞,實在是現在的我還處於懵懂狀態,我好像還沒有徹底接受留級這個事實。我之所以答應去簽字多少有些無耐的成分,母親的眼淚再加上渺茫的前途使我不得不選擇委曲求全。

我來到了教務處門口,敲門之後就走了進去。主任似乎早有準備,她再次拿過了那張蓋著印章的紙就讓我簽字,這一次我沒有拒絕。

“怎麽樣,想好了啊,留下來了啊?”主任熱情的問道。

“是的,留下來了。”我堅定的答道。

“這就對啦,這樣你媽媽才不會為你擔心嗎,再說了現在這社會如果你大學肄業就出去工作還真不容易。”主任繼續說道。

我默默的點點頭,並沒有做出回答。主任的話跟之前吳連長的忠告不謀而合,我身邊僅有的幾個人都讚成我繼續留下來完成學業,我慢慢的就再沒有了繼續抗拒的理由。我接過了紙筆,緩緩寫下了自己的名字。我一生之中不知道寫下了多少次自己的名字,但此刻“蕭遙”二字是那麽的沉重,那麽的嚴肅。我故意放慢了速度,盡量把每一個筆畫都書寫的舒展一些,這樣看起來我才不會有一種負罪感。

當我把簽好的紙交給主任的時候,我竟有一種出賣自己的感覺,我的人生軌跡就這樣被徹底改變了,至始至終我都沒有那麽一刻自己做主的機會。

主任將一份文件交給了我,算是留作紀念,我連看都沒看就將它疊了起來。臨走前主任還不忘囑咐我這幾天要把所有的文件手續辦齊,答應下來之後我就走出了辦公樓。

大帥在門口等得有些不耐煩,他反複在門口閑逛,在看到我出來的時候急忙就湊了過來詢問起我的狀況。我低著頭隻將那張簽了字的紙交給他就不再說話,他看後竟顯得異常的興奮,仿佛徹底解脫了一般。

“這下你放心了吧,你的任務也能交差了。”我輕聲的說道。

“任務?什麽任務啊?”他反問道。

“行啦,你別裝了,我媽臨走前不是讓你監督我嗎,這下你可以交差了。”

“哎呀哈哈,你看出來了啊,唉,她也是為你好啊。”

“我知道,我也沒怪你們啊,帥哥辛苦啦,走吧,請你吃飯算是補償了。”

隻聽他大笑一聲我摟過了我的肩膀,我也會心的一笑算是回應。

這還是我最近第一次笑出了聲,雖然有些違心,但最起碼這裏麵包含了母子、同學之間真摯的感情。前方的路縱使荊棘密布,我也要堅強的走下去,因為我不是一個人在戰鬥,不是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