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蹩腳的舞會
出院的時候，樂小霞向醫生問清了醫藥費的數額，忽略掉零頭是五千八百三十六元人民幣，這還是醫療‘事故’打了五折後的特惠價！寵大的金額把樂小霞出院的興奮情緒都砸沒了，連帶著上大學的激情，她看到自己的未來是這樣的：一個衣衫襤褸的女人正在校園裏掃地倒垃圾，在洗衣房裏搓衣服，在食堂裏洗碗……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百裏，趙老師呢？”
“你找她？”
“嗯，我想找份工作，勤工儉學。”
“這種實踐的地方學校也有，不過報酬不高。”
“不高是多少？”
“不會超過兩千。”
這不比親爹還富？樂小霞激動了，她要成為村裏的首富：“我想做！”
百裏行舟不解：“你沒事給自己添什麽麻煩？”
“我有事！”
“什麽事？”
“大事！”
“什麽大事？”
“貧窮、落後。”
“切——”百裏行舟不屑，“進這個學校念書沒資格說這兩個詞！”
“這個學校，就我最有資格說！”
“怎麽說？”
“我身負巨額債務。”
“啊？”
“醫藥費啊……是九學長幫忙付的，我得還他。”
“那能有什麽巨額債務？要不，我先借你？”
“不，我要自己還。”
“你要自己賺錢還？”
“你明白了就好。”
百裏行舟想了想：“趙老師現在應該在教務處，要不等下次見到了找她商量？”
“行！”
“對了！”少年拍了拍腦袋，掏出手機，“你留個電話，有情況我就通知你！”
樂小霞為難：“我沒有手機。”
“啊？”少年露出古怪的神情，“你說你沒有手機？”
點頭。
“你家裏對你還真苛刻。”
“那倒沒有。”樂小霞握抓，“我要自己打工賺錢還債、買手機、買電腦。爭取做個四有新女人！”
“哪四有？”
“手機、電腦、銀子、外子。”
‘噗——’少年樂了，“那男人呢？”
“電腦、轎車、金子、內子。”
“太腐朽了，誰告訴你的？”
“高中語文老師。”
“那數學老師呢？”
“他說全聽語文老師的。”
“為什麽？”
“語文老師是他老婆。”
“噗——”
容城學院就是闊氣啊，住校生少，沒人搶地盤。一人一套公寓，還有個不小的陽台。開學第二周的時候，樂小霞已經把宿舍收拾好了，廚房有燃氣，他決定周末請同學們吃飯，以感激病榻前的悉心問候。同學們都踴躍地參加。
範鍾鈴：“小霞，我們去哪裏吃？”
“我家。”
“你家？”
另一同學：“不好吧？我怕見到叔叔阿姨會緊張。”
“我家太遠了，我說我宿舍呐。”
“哦……”範鍾鈴想了想，“可是在宿舍不是要叫外賣？”
“自己做唄。”
如果是普通的大學，也許這個提議會被否認，但在容城學院，它變成了一種新奇的體驗。大家紛紛點頭。
“可是，明天去哪裏買菜呀？”
暮朝朝家是開酒店的，她比較有主意：“食堂有采購好的，我們可以去訂一些。”
“這主意好！”
“樂小霞，”百裏行舟點菜了，“我比較喜歡吃肉！”
“行！”
朝朝斜了少年一眼：“俗。”
有人帶頭，大家開始點菜了，有的說要吃素，有的說要吃甜點，範鍾鈴說要吃魚，還說她哥哥喜歡吃九節蝦……什麽是九節蝦？樂小霞開始發現事態的嚴重了，找個機會說要先回去準備就溜了。
約好的時間是周末晚上，全班二十六個人有半數的人要回家無法赴約，有的是要約會，又去掉幾個，最後來的隻有七八個。正好公寓也沒那麽大地方，樂小霞心中打著如意算盤，暗自高興，能省些錢了……
盡管如此，買回食材的時候她還是鬱悶了，相當的鬱悶！這相當於她三個月的生活費，可是已經答應的事又不能反悔……
她從早上就開始準備，一邊做菜一邊心疼。是不是太奢侈了？從第一次獨自去食堂吃飯後，她就不敢再去了，都是自己在宿舍煮。因為胃不好，吃粥正合適，所以她這段時間都是就著家裏帶來的醃蘿卜吃白粥。
樂小霞穿著粉色碎花小衫在陽台上洗青菜，旁邊的晾衣杆上色彩紛呈：紅色碎花小衫，藏青底白碎花旗袍，淺綠色碎花連衣裙，白色碎花小褲衩……
“樂小霞！”
“快開門！”
她屁股一撅，探著頭，兩條辮子搖啊搖：“你們來啦，我去開門！”
來‘赴宴’的同學有八個，四男四女，百裏行舟、略胖的陳楠、最矮的男生是駱奇峰、美女莫煙、暮朝朝、高個子女生禾紅玫還有範家兄妹。眾人一進來如入仙境，個個咳嗽起來。
暮朝朝埋怨：“你在煮什麽？味道這麽嗆。”
“沒，熏蚊子呐！”
“啊？那怎麽這麽大煙霧？不會是著火了吧？”
百裏行舟留意了下四周，才看到牆角處有個陶罐子，一大團煙霧正騰騰地往上冒，“這是什麽？”
“那個啊，我家都是用這熏的蚊子。”
“……”
範鍾鳴略一思索：“是什麽新產品嗎？”
“啥？”
“原材料？”
“我看是。雖然煙霧比較大，應該對人體沒有危害。”
樂小霞忙說：“很快就散了，屋子有這個味道，蚊子就不喜歡來了。”
“哦，挺好聞的。”
樂小霞心裏美滋滋的，原來容城學院的同學都挺喜歡鄉下的東西。太好了！
“煮了什麽？”百裏行舟的聲音從小廚房傳來，“咦……怎麽這麽大一個黑鍋？”
“哦，”樂小霞一邊倒花茶一邊回答：“那是家裏帶來的，做飯燒菜都好吃。”
眾人默。
一個秀氣的女聲柔柔地問：“樂同學，沒有杯子嗎？”是淑女莫煙。
“杯子？”
範鍾鈴看了看桌子上的八隻青花大海碗：“你要我們用這個喝？”
樂小霞點頭，有點興奮：“趕緊嚐嚐，我自己做的花茶，加了蜂蜜的。”
眾人有點無語了。百裏行舟正從廚房出來，看到餐桌上的大碗：“這是什麽？酒？”
暮朝朝小心問：“會不會太豪氣了？”
“是啊，我還沒用這麽大的碗喝過茶。”
“不太淑女……”
“是茶呀，樂小霞你怎麽總是這麽震撼人心？”百裏行舟笑著端起一碗就喝了兩口，又仔細喝了一口，“好香！”
“是嗎？”莫煙還是不敢伸手去端。
範鍾鳴也喝了，另外兩個男生也不再遲疑了。
樂小霞就笑著勸她們：“他們都說好喝，不試試？”說著自己就端了一碗喝了兩口，“這裏有我爸種的月季花，還有我自己摘的茉莉，沒開的時候摘下來的，還加了一點烏龍茶。蜂蜜是去年的冬蜜，可香甜了……”
範鍾鈴也忍不住了，有淑女帶頭，剩下的女孩子也顫微微地端起碗小口小口地嚐。
樂小霞眼睛發亮地盯著她們：“好喝嗎？好喝嗎？”
大家眼睛都亮了，暮朝朝讚歎：“我從沒喝過這麽好喝的茶！”
看著同學的笑臉，她的眼睛都彎了：“我爸最愛喝我泡的這個茶！你們別喝多了，要吃飯了！”
眾人讓花茶驚豔到了，滿懷希翼地看著她從廚房端出一大鍋湯，然後是一盤一盤的菜。端到第三盤的時候就，沒有了……然後是幾碟小菜。
最胖的男生陳楠問：“就這些？”
樂小霞點點頭，有點不好意思。
這些盤子碟子的材質全是土黃色和磚紅色的陶，最矮的駱奇峰似乎有點興趣：“這些盤子你哪裏買的？”
“是我爺自個燒的……”
“你家還做這個？”
“嗯，什麽都做，比較雜。”
眾人了然，果然是家大業大……
“我就會燒幾道菜，真是不好意思哦。”樂小霞想到什麽又說，“廚房沒碗了，得把喝茶的洗了才能用。”
眾人默。
百裏行舟就笑了：“她剛入學，東西還不齊。”
眾人理解。
莫煙就拿起自己的碗：“我還用這個，我自己去洗。”
這下，樂小霞隻需要洗自己的碗了，廚房比較小，一次隻能進去兩人。當聽到廚房傳來的聲音後她就心疼了，這可是千裏迢迢帶過來的啊！她趕緊走到廚房，接過範鍾鈴的碗：“我來洗，大家一個一個給我，洗完了就拿走，這樣就不會亂了。”
莫煙小聲道歉：“對不起，我想把水甩幹，一甩就掉地上了……”
範鍾鈴也小聲地說：“你這碗也太重了。”
樂小霞點頭：“是有點沉，沒關係，我帶了十幾個呢。”
“你爺爺好不容易親自做給你的。”
“其實吧，我爺爺經常燒的。”
“跟我爸爸一樣，都喜歡自己動手，工作狂。”
樂小霞點頭：“他就是不肯歇著，總要找事情做。”
暮朝朝深以為然。
雖然主菜隻有三盤，但是這是三大盤。一盤魚，一盤青菜，一盤紅燒肉，還有一大鍋雞湯。
大家本來就非常期待，拿著筷子也不用吩咐就自己動手了。
女生都先喝湯，男生就先吃菜。
隻有百裏行舟和樂小霞，都把筷子伸向小碟子……
先喝湯的女孩子又被驚豔到了，香香甜甜，完全不像酒店的那種味道。
“太好喝了！”
樂小霞咬著小筍幹：“這湯我最拿手！跟我爸學的。”
男生沒有發表任何評論，默契地保持安靜。
女生喝完湯就去夾青菜和魚，然後……
時隔十秒鍾，淑女莫煙小聲評價：“還行……”
樂小霞笑了：“你覺得行就好，做菜都是跟我媽學的。”
這時候，百裏行舟終於開動了，直奔那鍋雞湯。
範家兄妹先吃的是魚。
陳楠先吃的是紅燒肉：“你可真狡猾，拿我們當試驗。”
“過獎過獎。”
吃飯不吃菜肯定吃不好，樂小霞夾了塊比較瘦的紅燒肉，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這個紅燒肉，是我跟爺爺學的。”
除了陳楠在吃，眾人都不太敢伸筷子。
百裏行舟忍不住了，點菜的時候說要吃肉的人是他，於是狠狠地夾了一塊放進嘴裏。大家看他露出痛苦的神情，然後……就沒見過他再去動魚和青菜了！
眾人頓悟，開始搶食！什麽少爺淑女全不顧了……
吃飽喝竹，這些名門子弟就露出期待的眼神。
樂小霞不解。
範鍾鳴就提醒：“我們飯後都習慣喝茶的。”
莫煙說：“我家裏都有飯後甜點的。”
樂小霞默。
百裏行舟樂了：“你們吃了那麽多，還吃得下？”
“還能喝點茶。”
“還能再裝些點心……”
果然淑女啊，要糖吃都這麽端莊溫婉……
樂小霞又一個一個去洗碗，大家排著隊拿回自己的就去坐下來倒茶喝。樂小霞拿出家裏帶來的幹果和瓜子，大家就坐在一起喝茶聊天。
雖然氣氛不錯，但是樂小霞總覺得，和他們聊天比起和高中同學聊天，真的太不一樣了，好像中間總是橫著一道牆，樹著一道規則。
樂小霞是隱約地感覺到了，但她的同學似乎都覺得晚上的聚會是與眾不同的，大家雖然言行有禮，卻顯得很愉悅。
暮朝朝一直有個問題想提問，這次如願了：“樂同學，你怎麽總是穿碎花的衣服呀？”
範鍾鈴就說：“準是個碎花控。”
其實辛小美才是碎花控，她總說女孩子穿碎花衣裳最好看，樂小霞就解釋：“我衣服都是我媽做的。”
“你媽媽做的？”天啊，她家裏到底還做什麽呀？範鍾鈴心想，原來她媽媽真的做服裝行業的。在醫院的時候為什麽說是種植業？服裝是副業？
“是啊。我媽還會刺繡。”
駱奇峰淡淡地說：“就是比較不會做菜……”
英雄所見略同。百裏行舟接著說：“我開始還以為是哪冒出來的村姑……”
樂小霞笑了：“可不是嘛。”
暮朝朝‘切’了一聲：“你懂什麽？這叫複古，田園風，你懂不懂？”
“我不懂，村姑也挺好的，不難看。”
莫煙羨慕：“我也覺得好看。樂同學，你能不能讓你媽媽幫我做一件連衣裙？”
“行！”
“那我明天把尺寸給你。”
“行，但是我得問下我媽，最近可能有點忙。”國慶要到了，農活也多。
“這樣啊，”她想了想，溫柔一笑，“我願意等。”
“那行。”
暮朝朝和範鍾鈴也表示要訂做。
“那我們明天一起把尺寸報給你。”
“對，我看看我還要做什麽？”
最後，說話比較少的禾紅玫也說要定一件開衫。
“你們到時候給我張相片，讓我媽看看，還有，得把喜歡的顏色告訴我。”
就這樣，樂小霞幫辛小美接了四個‘外單’。
聊了半個多小時，範鍾鈴就說：“吃太多了，我們出去散步吧？”
禾紅玫提議：“要不，去公會舞廳？”
莫煙不同意：“我還是不去了吧。”
“去吧去吧，說不定還能見到……”她湊到莫煙耳邊說了句，莫煙小臉薄醉，沒再說什麽了。
樂小霞就說：“我還是不去了吧……”
“為什麽不去？”
“我不會跳啊。”
百裏行舟就說：“我也想去看看，我教你唄。”
樂小霞本來就羨慕別人會跳舞，當下點頭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