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當天晚上顧傾城做了一個夢。

她掉進了海裏,海水很深,很嗆,她的身體很重,一點一點在往下沉,明亮的陽光照在水麵上,波光粼粼,她的意識拚命想要掙紮,但身體卻絲毫動不了,突然有一人縱身躍下,破開海水向她遊來,她才看清那個人的臉,鬧鍾就及時地響了起來。

顧傾城微長的睫毛動了動,而後探出手來將擾人清夢的聲音關掉,她從**坐起,緩了會兒才下床洗漱,邊刷牙邊想昨晚的夢。

那人有一雙非常好看的手,十指修長分明,像極了顧十堰,她漱一口水,咕嚕兩聲將水吐掉,然後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心裏做了一個決定。

今天是星期六,果然甜品店的生意不錯,店裏坐滿了享受甜品的客人,顧傾城推門進來,視線與看過來的溫雅撞在一起,溫雅見到是她,沒有同其他客人一樣親切地打招呼,顧傾城看在眼裏,自己走過去。

她坐在高腳椅上,語氣謙卑地說:“溫雅姐,我想和你商量一下溫禾的事情。”

溫雅一聽到溫禾的名字就立馬蹙起眉頭,冷淡道:“你想說什麽?”

“我想見一見溫禾,溫雅姐,我想把真正的真相告訴她。”

溫雅勃然大怒地看著她:“真正的真相?什麽是真正的真相!溫禾自己看到的就是真正的真相,你要去告訴她什麽?告訴她她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嗎?告訴她她活著的世界是虛構的嗎?顧傾城,你怎麽這麽狠心!”

顧傾城被那雙發紅的眼睛瞪得發顫,但她還是要說:“可是溫雅姐,你不告訴溫禾事情的真相,她就永遠不會清醒過來。你想讓溫禾就這樣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裏嗎?她還那麽小,還那麽優秀,溫雅姐,你就讓我見一見溫禾吧,我會試著開導她,讓她走出來的!”

她的手情急之下握住了溫雅的小臂,被溫雅一把甩開。

“我不會讓你見溫禾的,她現在很好,不需要你再去刺激她!”溫雅的聲音異常冷漠。

顧傾城不放棄:“可是……”

“沒有什麽可是!顧傾城,你想心安理得地跟顧十堰在一起,所以就要用這麽殘忍的方法來刺激溫禾嗎?你考慮過告訴溫禾真相的後果嗎?你考慮過她的心理承受能力嗎?你考慮過萬一失敗會怎麽樣嗎?你沒有!你隻想到你自己。”

顧傾城沉默地看著麵前的人,嘴巴緊緊地抿著,她就這樣倔強地和溫雅對視,像是兩頭誰也不肯認輸的獅子。曾經那麽要好的關係,現在她卻連名帶姓地叫她,怎麽會不讓人寒心呢。

僵持了許久,顧傾城動了動嘴唇,才重新開口:“溫雅姐,我考慮過的。我不是不顧忌溫禾的感受,我詳細地問過心理醫生了,這是現在唯一可行的方法。”

溫雅聽完後微微愣了一下,臉上閃過一絲遲疑,但她很快又恢複冷漠,拒絕道:“不行,我絕對不會同意的!”因為真相遠比她們知道的要殘忍。

她不知道溫禾能不能承受得住那樣的殘忍。她很害怕,自從程醫生告訴她溫禾可能早就患上了臆想症。

早就?有多早?溫雅突然想起那一年,她人生中最慘淡的時光。

顧傾城從果然甜品店出來,耷拉著個腦袋,垂頭喪氣的樣子。她還是沒有成功說服溫雅,盡管她做了那麽多的功課。

她掏出手機打電話給柏溪,想告訴她這個不幸的消息,但意外從電話裏聽到了穆邊越的聲音,兩人看起來像是在爭執。

“你既然不是在吃醋,管得未免也太多了!”

“我有權管這麽多!穆邊越,你再敢和別的女生出去約會試試?”

“我就出去吃了頓飯怎麽了?你又不陪我!”自從他們上次達成協議,她就沒有再聯係過他,這算哪門子的女朋友!穆邊越簡直氣瘋了。

“你是三歲小孩啊!吃飯還要人陪?”

柏溪說完瞪了他一眼,後知後覺才想起她接了顧傾城的電話,電話還在通話中……

她趕緊拿起來“喂”了一聲,轉身問道:“傾城?有事嗎?”

顧傾城聽了一大段對話雲裏霧裏的:“你……是在跟穆邊越吵架?”

“誰跟他吵架!”柏溪順了一下氣,背對著人繼續說,“怎麽了?打我電話。”

“啊,我今天找溫雅姐說溫禾的事情被拒絕了。”顧傾城的聲音怏怏的,“柏溪,你說我現在該怎麽辦?這個時候如果顧十堰肯幫忙就好了,他一定能說服溫禾走出困境的。”

柏溪對這個如果不置可否,但是顧十堰現在都不願意露麵,又怎麽會幫忙呢。

“柏溪,穆邊越還在你旁邊吧?我想請他幫個忙,你幫我留住他,我過去找你們。哦,對了,你們的位置在哪裏?”

她還是覺得解鈴還須係鈴人,溫禾的事情最好還是讓顧十堰出麵解決比較好,所以她想委托穆邊越去說服顧十堰。

“他能幫什麽忙。”柏溪嘀咕了一句,然後扭頭看了眼還站在咖啡廳門口的人,報出地址,“西街路23號,‘你好咖啡廳’這裏。”

顧傾城應了聲好,掛掉電話。

柏溪將手機收回口袋裏,這才走到穆邊越的前麵。

穆邊越沒擺好臉色,雙手插袋,不滿地看著她:“和我吵架吵一半跑去接電話,柏小姐,你可真能氣死我啊!”

柏溪“哼”了一聲,高冷道:“誰和你吵架了?我是在講道理。”

穆邊越仿佛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哈哈大笑了起來:“你是在講道理?柏溪,你腦子沒問題吧?”

柏溪不客氣地踢了他一腳:“你腦子才有問題。”

她又二話不說將人拉進了咖啡廳裏。穆邊越哇哇大叫:“你幹什麽,幹什麽!別拉我!”他最討厭女生不經過他的同意碰他了!

柏溪的手被一下甩開,她愣在原地三秒,而後反應過來才氣勢洶洶地將人按在椅子上:“坐下。”

自己去到他的對麵,腦袋裏一直揮之不去剛剛穆邊越甩開她的情景,沒有半分猶豫的,他就甩開了她,柏溪垂眼看著桌麵,氣氛一時有些尷尬。

服務生送上兩杯水。穆邊越看了一眼對麵的人,剛剛還氣場全開,這會兒卻跟霜打的茄子似的,怎麽回事?

他絞盡腦汁想都沒想明白,於是輕咳了一聲,很大牌道:“幹什麽,想請我喝咖啡啊?本少爺剛吃飽飯,現在可沒胃口喝咖啡!”

柏溪“哦”了一聲,頭也不抬:“那你走吧。”

穆邊越立馬就急了,拍桌而起:“你什麽意思!拉拉扯扯把我拖進來,現在就讓我走?”沒這麽耍人的吧?

柏溪抿著唇,一言不發。

她該說什麽呢?他的反應已經真實表達了他的想法。他一點都不在意她,甚至還不如剛剛陪他吃飯的女生吧?

她偶然走到這裏,偶然看見了他和別的女生吃飯談笑,她心裏泛酸,但又礙於自己沒有立場怪他。說好協議做她一個月男朋友,可他一次也沒有打過電話給她,就連吃飯,都是約的別人。

“喂!我和你說話呢!”穆邊越不高興地皺著眉,心想,搞什麽啊,她到底有沒有在聽他說話,怎麽突然一副失戀的鬼樣子!她的男朋友不是在這裏嗎!

“柏溪?”感覺到對方的低氣壓,他又叫了她一聲。

“嗯?”

柏溪很快收拾好自己的情緒,然後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招服務生點了兩杯咖啡。穆邊越剛想說自己不喝這種咖啡,然後就看到了柏溪站起來揮了揮手。扭頭一看,是顧傾城。他蹙了一下眉頭,什麽情況,找了個幫手來一起批鬥他嗎?

“柏溪。”顧傾城跑過來坐在她旁邊,朝穆邊越禮貌性一笑。

咖啡端上來,柏溪自己留了一杯,給顧傾城端了一杯。

穆邊越:“……”不是給他點的嗎?

柏溪淡定解釋:“你不是剛吃完飯沒胃口?”

穆邊越有苦說不出,恨恨地喝了一大口水。

顧傾城兩隻眼睛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恨不得能從兩人臉上發現一點隱秘的事情,然而她小心觀察了半天,什麽都沒看出來。

直到柏溪碰了一下她的手肘:“你不是說有事找他幫忙?”

顧傾城立馬正襟危坐,回歸正常模式。她看向穆邊越,認真說道:“穆少,我想請你幫我問問顧十堰,問他願不願意見溫禾一麵,如果他願意的話,對溫禾的幫助一定很大。”

穆邊越摸著下巴若有所思。其實顧十堰早就交代過了,但凡顧傾城有任何風吹草動,不管什麽情況,都要立即向他匯報,現在某人主動送上門來了,他怎麽可能拒絕。

“行,我現在就給他打個電話。”他說完拿起手機劃拉兩下就撥了出去,顧傾城沒想到他動作這麽快,還來不及阻止,就聽到他“喂”了一聲,所有的話突然就噎在了喉嚨口,她捧起咖啡抿了一下。

“也沒什麽事,就是有件事問問你。”穆邊越說著話,看了顧傾城一眼,然後就把溫禾的事情問了過去。

顧十堰在電話那頭一頓,敏銳地問道:“她在旁邊?”

穆邊越笑起來,“嗯”了一聲。

兩人不知道在密謀什麽,講了好一段時間,顧傾城恨不得把耳朵貼過去聽個清楚,然而通話的聲音開得恰到好處,她能聽見有人說話,但完全聽不清內容。

穆邊越最後“撲哧”一笑結束了這段通話。他將手機放到旁邊,然後打了個響指叫服務生點了杯咖啡。

顧傾城緊張地問:“那個……他怎麽說?”

穆邊越優雅地攪拌著咖啡,想到顧十堰的原話:“我現在這麽忙,都沒空見她,還有空見那個什麽溫禾?”

穆邊越當然明白顧十堰的意思,他要是答應了,之前的事情不就穿幫了!所以啊,顧boss出了個餿主意,讓他代替他去!

“哦,十堰說他最近很忙,沒時間。不過他告訴了我一些細節,比如溫禾很喜歡一個叫作寒戚的動漫人物,你們可以從這個方麵下手,和她找點話題聊。”

顧傾城覺得失望,但又仿佛有了希望,追問道:“那他還說了其他的什麽嗎?”

穆邊越眨了兩下眼睛:“沒有了。”

“哦。”她掌心握緊了咖啡杯,就沒有提到她嗎?

“如果你們有需要的話,我可以幫忙見一見溫禾,我想她應該認得我。”以前溫禾每次出現,他都要調侃一番,這應該給她留下了印象吧,穆邊越想著。

柏溪聽了冷哼一聲:“和你有什麽關係,人家憑什麽認識你?”

穆邊越炸毛了:“就憑本少爺玉樹臨風風流倜儻!”

柏溪:“醜人多自戀。”

穆邊越:“……”

要不是怕她生氣他早就罵她一百遍醜八怪了好嗎?

“好了,別吵了。你們怎麽一見麵就鬥嘴啊。”顧傾城無奈地當和事佬,安撫兩人。

兩個人各自不爽地看了對方一眼。

顧傾城歎一口氣,然後對穆邊越說:“嗯,如果可以的話,你明天能和我一起去見見溫雅姐嗎?我想你多說一點溫禾當時的情況,或許溫雅姐會改變主意帶我們見溫禾。”

穆邊越點了下頭,然後將手機遞給她:“行,你留個號碼給我。”

戴著耳機的顧十堰陡然聽到這句話,飛快地按下掛斷鍵,穆邊越也在顧傾城觸到手機的時候意識到電話還沒掛斷,然後飛快地又搶回來,點開發現,頁麵剛好提示他,通話結束。

他替自己捏了把冷汗,又替顧十堰捏了把冷汗,偷聽這種事,果然不能幹啊。

顧傾城懵了,問他:“怎麽了?”

穆邊越笑哈哈的樣子,重新把手機遞過去:“沒什麽,我幫你開了下鎖而已。”

交換電話完畢,三人各自離開。

2

第二次來到溫雅的果然甜品店,顧傾城已經不是單人作戰了,而是帶了穆邊越和柏溪,雖然他們似乎內訌得比較厲害。

“你怎麽也來了?”穆邊越問道。

柏溪反問:“跟你有關係嗎?”

穆邊越:“你怎麽老是針對我,該不是喜歡上本少爺了吧?”

柏溪:“滾蛋。”

顧傾城對這對歡喜冤家無語,率先推門進去,柏溪懶得理人,翻了個白眼也跟了進去,穆邊越氣得咬牙切齒,最後不得不跟上。

溫雅一見他們就沒有好臉色:“你們還來幹嗎?”

顧傾城依舊耐心解釋:“溫雅姐,你相信我,我是真心想幫溫禾的。”

後來,她才知道柏溪所說的搞定溫禾是什麽意思,溫禾就像一座橋梁,一邊聯係著溫雅,一邊也聯係著顧十堰,兩人對她來說都是重要而不可或缺的,所以不管是為了溫雅還是為了顧十堰,她都應該全力以赴地幫助溫禾走出自閉心理。

“哦,對了,顧十堰告訴我們一個細節,溫禾很喜歡一個叫作寒戚的動漫人物是嗎?溫雅姐,我覺得我們或許可以從寒戚這裏切入話題,看看能不能和溫禾交流。”

溫雅想起溫禾有一本小冊子,裏麵畫滿了大大小小的人物,其中就有一個很俊俏很硬朗的男生,旁邊有溫禾提的小字:寒戚。

她知道溫禾很喜歡寒戚,但畢竟是二次元的人物,她不懂這些,所以也從來沒有想過用寒戚跟溫禾交流。

溫雅突然發現,這麽多年來,她就像一個做作的傀儡,看著溫禾病入膏肓,內心火急火燎,卻沒有真正為她做點什麽。

“溫雅姐?”

隨著顧傾城一聲擔心的溫雅姐,溫雅的眼睛忽然落下淚來,她吸了把酸楚的鼻子,然後將眼淚抹去,靜靜地坐了下來。

良久之後,她才說:“好,我答應帶你們去見溫禾。”

顧傾城高興地幾乎要抱住柏溪,柏溪卻更擔心溫雅的情況,她還是第一次看見溫雅落淚。在她的印象中,溫雅幾乎是一個女強人,她的年齡不比她們大多少,卻獨自在西街撐起一家店麵。甜品店的事情看起來不多,但作為一店之主,她卻少不了進貨補貨的瑣事,雖然是雞毛蒜皮,但做起來卻不簡單,而且,她還要照顧溫禾,承擔溫禾的治療費,這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柏溪想著想著突然能理解溫雅為什麽這麽生氣顧傾城和顧十堰在一起了,她為溫禾付出了太多,也恨了顧十堰太久,恨了這麽久的一個人忽然要將她身邊最好的朋友搶走,她大概也是真的喜愛顧傾城,不然不會不擇手段要她離開顧十堰,離開那個她認為很危險的人。

“溫雅姐,對不起,上次是我語氣不好。”柏溪跟她道歉。

溫雅笑著搖了搖頭,眼裏的淚光還在閃爍,她說:“是我太偏執了。對溫禾這樣,對傾城也是這樣。”或許她從來沒有真正傾聽過她們的想法。

“我能理解的,溫雅姐,我知道你為溫禾付出了很多。但我們是朋友不是嗎?溫禾不僅僅是你的妹妹,也是我和柏溪的妹妹啊。”

顧傾城的聲音很輕很淺,像一朵在空中沉浮的棉絮,晃晃****地略過三個人的心,我們曾經是那麽好的朋友啊。

旁邊穆邊越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子,在心裏暗罵顧十堰,讓他來幹什麽?一句話沒說,還像個多餘的人。

四人一起來到半山腰處的心理醫院。溫雅和程醫生簡單溝通了一下情況,程醫生便帶她們去了溫禾的病房,並囑咐道:“如果溫禾情緒過於激動,你們就要立馬出來,不要再待在房間裏。”

溫禾並不喜歡見生人,一見生人她就會害怕地躲起來,嚴重的時候還會尖叫或者自我傷害。

溫雅點點頭,表示自己會在旁邊看著,不會讓溫禾過於情緒化。

病房裏,溫禾這會兒正安靜地坐在床頭上 ,她背部挺直,雙腿並攏,麵朝著窗口的方向,眺望窗外的美景,她有一雙漂亮的眼睛,瞳孔中倒映出重巒疊嶂的山林,她在這裏,待了有三年了。

“哢嚓”一聲,聽到有人開門進來,溫禾扭頭警惕地看過去,看到自家姐姐的時候,她的警惕化為一汪春水,甜甜地喊了句:“姐姐,你來了。”

溫雅朝她一笑,但下一秒,明顯地看到溫禾的神情從高興變成害怕,溫雅連忙跑過去抱住溫禾,溫禾在她懷中掙紮,嘴裏喊著:“不要看我,不要看我……”

穆邊越和柏溪是第一次見到溫禾,看到這種情景,他們一下愣在門口。

溫雅耐心地勸她:“溫禾不要怕,不怕的,她們都是姐姐的朋友,你認得嗎?她是傾城姐姐,上次來看過你的。”

溫禾一直叫著喊著,她使勁掙脫溫雅的束縛鑽到被子裏,然後將自己蒙頭藏住,直到周圍黑暗一片,她的情緒才算穩定下來。

“溫禾,你出來看看姐姐好不好?”溫雅心疼地撩開一方被角,溫禾看到有光,又立馬往裏麵縮了縮,並且整個人瑟瑟發抖起來。

她記得他,她記得那個人!

穆邊越直覺溫禾是看到他之後才反應激烈的,因為視線相觸的那一刻,他看到了溫禾迅速放大的瞳孔。

“喂,小朋友,你還記得我嗎?”他靠近病床,用以前常用的語調跟她說話。

溫禾在被子裏晃了晃腦袋,病**的那一坨輕微地動著。

“不記得我了嗎?”穆邊越蹙了蹙眉,臉上流露出失望的神色。

顧十堰之前交代過,和溫禾交談的時候一定要注意寒戚這個角色,因為她被欺負那天,也是那個叫作寒戚的動漫人物被冰封的時候。

穆邊越雖然覺得這兩者沒什麽聯係,但還是按著顧十堰的意思循循善誘著:“小蘿莉,你還記得寒戚嗎?”

溫禾聽到寒戚的名字小聲地重複了一遍,雖然是很細小的聲音,但還是聽得溫雅欣喜若狂,她終於肯開口跟陌生人說話了!

穆邊越繼續問道:“你記得寒戚,那麽你一定知道他被冰封了吧?”他一邊說一邊靠近溫禾,聽到溫禾又重複了冰封兩個字。

“對,他被冰封了,不過現在他又活過來了,你想看看他嗎?”

穆邊越慢慢地翻開蓋在溫禾頭頂的被子,溫禾抬頭看到他的那一刻立馬失聲尖叫,夾雜著害怕的哭腔,她一下縮到了床頭,嘴裏喃喃念著:“他不喜歡我,他死了!他不喜歡我,他死了!”

穆邊越被她這麽一叫耳朵都快聾了,他再次嚐試靠近溫禾,但溫禾不斷尖叫著要他走開,最後沒辦法,他隻能退到柏溪身邊。

這時候,顧傾城輕手輕腳地走了過去。

她之前做過功課,寒戚是一部叫作《深淵之下》的動漫主角,這部漫畫連載了兩年,最後男主角寒戚為了拯救世界被冰封在深淵之下,成了粉絲心頭最大的痛,但是去年,為了彌補這個遺憾,作者又新出了番外篇,給了寒戚一個死而複生的結局。

“溫禾,你知道嗎?寒戚沒有死,他又活了過來。因為英雄是不會死的,永遠不會。”就算是死,也會活在人們的心中。

溫禾愣愣地看著她,臉上布滿了淚水,她一直搖頭:“不是的,他死了,他不喜歡我,他討厭我!”

顧傾城有些不明白,她為什麽一直說寒戚不喜歡她?明明是個二次元人物,他怎麽會喜歡她?

她昨晚惡補了漫畫,突然想起寒戚的人物形象,和腦海裏的顧十堰重疊,兩人居然出奇地相似。

難道溫禾是把寒戚當成了顧十堰,所以才說寒戚不喜歡她?

顧傾城順著這個想法往下問:“溫禾,你之前向寒戚表白,他拒絕了你是嗎?”

“他警告我!他討厭我!他不喜歡我!”溫禾突然大聲地喊道。因為剛剛的哭鬧,她的嗓子已經有些破了,帶了啞音,聽得在場每個人渾身一顫。

溫雅心疼地走上前去擁抱她。

溫禾排斥避開,目光沒有焦距地看著地麵。

他警告我,討厭我,不喜歡我,這個答案已經與她的猜想不謀而合,溫禾把寒戚當成了顧十堰,所以當現實中她被顧十堰潑了冷水,回到家發現寒戚也被冰封,精神世界和意識世界的雙雙崩塌,導致她失去了支撐自己的信念,一步步走向自閉。

顧傾城看著麵前的女孩,她臉上的淚漬還未幹,小巧的鼻尖紅紅的,分明是最美好的年紀,卻陷進了自己設下的困境裏。

她覺得心痛也覺得殘忍,於是一步一步地靠近溫禾,她清晰地告訴她:“溫禾,你聽著,寒戚不是顧十堰,他也沒死,你不要再活在自己的世界裏了,你走出來看看你的姐姐……”

她還沒把話說完,溫禾突然情緒激動了起來,她一把推開顧傾城跑了出去。她光著腳丫,沒有穿鞋,嘴裏念著:“我不知道,我什麽也不知道!”

這句話誰也不知道是什麽意思,溫雅聽到卻瞬間明白了,一下就紅了眼眶,兩眼濕潤。

原來從那麽早就開始了嗎?

她一直在她身邊扮演著懂事乖巧的好孩子,是因為不想讓她擔心嗎?原來那個時候時不時在半夜驚醒,她是重複做著同樣的噩夢嗎?

溫家父母是在溫雅十三歲的時候車禍去世的,當時車上還坐著八歲的溫禾。溫禾被救出來的時候幾乎毫發無損,因為她被媽媽緊緊地抱在懷裏,然而媽媽的死狀卻極其慘烈,溫雅當初看了幾乎要暈過去。

溫禾因為車禍昏迷了一天一夜,當她從醫院醒來,卻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甚至還問她,姐姐,媽媽呢?爸爸回來給我帶玩具了嗎?

溫雅不知道該怎麽告訴她這個真相,於是隻好說,爸爸媽媽出差了。

溫禾對這個理由深信不疑,她甚至時不時還來問她,爸爸媽媽什麽時候出差回來?溫雅每次都說下一個星期一的時候,但他們等了一個又一個的星期一,爸爸媽媽從來沒有回來。

久而久之,溫禾也不問了,她一如既往的乖巧聽話,就好像這個家裏,一直就隻有她跟溫雅一樣。

溫禾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她靠在白色的牆壁上,雙腿忍不住發軟,一點一點地蹲下來。

這邊穆邊越和柏溪莫名其妙的從病房走出來,兩人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大眼瞪小眼。

穆邊越忍不住說:“你們女生到底是怎麽想的?怎麽會有人喜歡虛擬人物到這種地步!”

柏溪瞪他一眼,示意他閉嘴。

穆邊越翻了個白眼,將雙手枕在腦後,跟在柏溪後麵離開了。

兩人離開的轉角,溫禾緊緊抱著自己的雙腿,眼淚忍不住地流下來,她聽到穆邊越的話了,原來寒戚是個虛擬人物,原來她真的一直活在自己的想象裏。

像是醞釀了很久的火山突然噴薄而出,所有的記憶浮上腦海。

她記得她夢到過無數次媽媽的臉,那張美麗和藹的臉上布滿了血漬,媽媽將她摟得很緊,緊到她快要喘不過氣來。

她記得姐姐告訴她,媽媽出差了,下一個星期一就會回來。所以她一直認為,那張布滿血漬的臉,隻是一個噩夢。

她曾經無數次做同樣一個噩夢,直到這個噩夢再也嚇不到她,她終於擺脫,並且忘掉了。她忘掉了那張臉,也忘掉了另外一張臉。隻記得姐姐溫雅是她最親近的家人。

她努力在姐姐的麵前構造一個乖巧可愛的形象,因為不想讓姐姐擔心。後來她又認識了寒戚,寒戚成為她的信仰和依靠。

但是有一天這個信仰和依靠摧毀了她。

溫禾緊緊地抱著自己,她的下巴抵在膝蓋上,視線裏突然出現一雙男款球鞋,她沒有抬頭,那雙球鞋的主人也沒有離開。

過了一會兒,她聽見有人叫她:“溫禾。”

溫禾抬起頭,淚眼蒙矓間,她看到了一張熟悉的精致臉龐。這張臉她繪製過上百遍,是她的信仰和依靠。

“寒戚。”她可憐巴巴地叫他的名字。

顧十堰凝眉,但還是放輕了聲音說道:“我不是寒戚,我是顧十堰。”

溫禾愣愣地看著他,好像有一根緊繃的線在她的腦袋裏突然斷掉了,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流淚,但眼淚一直肆無忌憚地淌下來。

“十堰哥哥。”她帶著哭腔說:“寒戚死掉了。”

那個她幻想出來的人,在她心裏死掉了。

顧十堰蹲下來摸了摸她的腦袋,動作遲緩而溫柔:“這個世界上一定有另外一個寒戚活著,並且他會非常愛你。”就像他愛顧傾城,毫無理由的,想要保護她。

溫禾嗚咽一聲撲進顧十堰的懷裏,抽泣著問:“真的嗎?十堰哥哥,真的還會有一個寒戚嗎?”

“當然是真的。”

溫禾流淚不止:“對不起,十堰哥哥。”

“沒關係,我會原諒你。”

他的目光平靜而溫柔,這一刻,他想到顧傾城。

他想到她的笑,想到她的哭,想到她的溫暖可愛,也想到她的冷漠無情,從愛上她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不是高高在上的顧十堰了,而是一個平凡得隻想擁抱她的少年。

3

“溫禾——”

溫雅找到她的時候顧十堰已經離開,她也已經停止抽泣。

這些年來,溫禾心裏堆積了太多的秘密,這些秘密像是一個氣球,在她心裏不斷變大,占據著她的思維和神經,導致她被迫幻想出一個又一個完美世界,因為隻有在完美世界裏,她才能輕鬆地生活。

現在這個氣球被紮破了,所有的秘密傾瀉而出,她的心裏終於又恢複了安寧,可也變得空****的。

溫禾親昵地抱住姐姐溫雅,溫雅摸摸她的頭,以為她是受驚了,安撫道:“溫禾乖,不要怕,他們都走了,姐姐陪你一起回房間好不好?”

溫禾乖巧地點點頭。

她一路都沒有說話,似乎是習慣了這樣的沉默。她任由溫雅讓她躺在**替她蓋上被子,她的眼睛一直看著她。

溫雅被她看得心碎,眼淚又忍不住流了下來。

溫禾伸出手將她臉上的水漬抹去,輕聲說了句:“姐姐,別哭。”

溫雅聽到後更是忍不住了,她心酸得厲害,卻還是強顏歡笑地安慰她:“好,姐姐不哭。溫禾睡一覺吧,睡一覺起來就會好了。”

溫禾點點頭,聽話地閉上了眼睛。

黑暗中,她不斷地回想自己這三年來,所逃避的時光,所虛度的年華,心裏的氣球已經癟掉,她相信姐姐說的,睡醒之後,一切都會好起來。

那一晚,溫雅沒有離開醫院,而是陪了溫禾一整夜。直到第二天顧傾城過來探望,才把兩人一同驚醒。

溫禾看著顧傾城,臉上流露出思考的神色。顧傾城看到她沒有再尖叫著排斥她,於是小心地上前了一步,問道:“溫禾,你餓了嗎?要不要吃美味的海鮮粥? ”她說完晃了晃手裏提著的手袋,順路買的海鮮粥。

溫禾濕漉漉的眼睛看著她,小聲地“嗯”了一聲。

顧傾城簡直要喜極而泣了,連忙奉上熱騰騰的小碗粥。溫雅也很吃驚,似乎一覺醒來,她的妹妹就變了個人。

“姐姐。”溫禾叫她,“你也去吃點東西吧,這裏有傾城姐姐陪我,沒關係的。”

顧傾城驚訝於溫禾居然叫了她傾城姐姐!溫雅愣了一下點頭說好,她似乎好久沒有聽溫禾說過這麽完整的話了,所以潛意識就點了頭。

溫雅想著,她還是先去找一趟程醫生。

病房裏,溫禾小口地喝著粥,顧傾城坐在旁邊企圖和她輕鬆地聊天,但她找了幾個話題溫禾似乎都不太感興趣,於是不免有些怏色。

“傾城姐姐,你為什麽來看我?”溫禾突然問道。

顧傾城:“因為我是你姐姐的朋友啊,來看你不是很正常嗎?”

“你昨天提到了十堰哥哥,你認識他嗎?”溫禾又問。

顧傾城心裏默了一默,想著,她該說認識還是不認識?萬一說認識溫禾發脾氣了該怎麽辦?她好不容易能跟她說兩句話!

“我們不是很熟的。”她笑嘻嘻地想要糊弄過去。

溫禾卻抬頭看了她一眼,稱讚道:“傾城姐姐,你長得真好看。”怪不得十堰哥哥會喜歡你。

她垂下睫毛,想到昨天顧十堰跟她說,這個世界上一定有另外一個寒戚活著,並且他會非常愛你。他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想到的一定是傾城姐姐吧?溫禾微微笑起來,胸腔裏填滿了溫暖。

“溫禾再長大一點,會比傾城姐姐更好看的!”顧傾城說道。

溫禾問她:“那到時候,十堰哥哥就會喜歡我了嗎?”

顧傾城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這個問題,她有自己的私心,並不希望顧十堰喜歡別人。

“到時候,我才不要再喜歡十堰哥哥。”

到時候,她會找到屬於自己的寒戚。

程醫生從溫雅口中聽到溫禾的情況時還覺得不太現實,怎麽可能有人一夜之間就克服了自閉症臆想症?可他站在病房門口觀察了溫禾將近半個小時,她哪裏還有之前封閉的樣子?分明就和正常人一模一樣。

他覺得不可思議,但又覺得妙不可言,直直走進來問了溫禾幾個問題,溫禾統統對答如流。

程醫生驚喜又驚奇,他以前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現象。

“待會兒做一套心理測試,沒什麽問題的話,應該是恢複正常了。”

溫雅聽到這句話瞬間就紅了眼眶,她看著溫禾,她的溫禾,終於要好起來了。

“姐姐,對不起。”

溫禾覺得無比愧疚,這三年來的生活她都看在眼裏,當初如果不是自己一味假裝沒事,也不會患上臆想症,更不會有後來的那麽多事情。

然而溫雅卻覺得是自己沒有照顧好溫禾。如果當初父母去世的時候她能多一點關心溫禾,或許就能發現她的不對勁,或許就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不過不管怎麽樣,一切都過去了。

顧傾城站在旁邊看著都覺得溫暖,她也不由自主地笑開來,心想,真好啊,是個大團圓的結局。

中午的時候溫禾去做了心理測試,結果出來完全合格。程醫生恭喜溫禾恢複如初,直說,她是他遇到過最神奇的病患。

溫禾笑著跟程醫生道謝,感謝他這三年來的照顧。

她跑回去告訴溫雅這個好消息,溫雅高興地抓著顧傾城的手不放,顧傾城也開心得不得了,好像整個人都輕飄飄了起來。

這時溫禾笑著說道:“對了傾城姐姐,昨天十堰哥哥是為你而來的吧?謝謝你,傾城姐姐。十堰哥哥真的變化很大,我從來沒有見過他這麽溫柔地說話。”

顧傾城愣了一下,她看向溫雅,溫雅也是一頭霧水。

“你是說昨天顧十堰來了嗎?你見到他了?”顧傾城問道。

溫禾:“是啊,傾城姐姐,你不知道嗎?”

顧傾城搖搖頭,她不知道。

但他是知道的吧,明知道她在醫院也不見一見她嗎?顧傾城剛剛飄起的心又瞬間跌到穀底,不免難受起來。

顧十堰,你到底要我怎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