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殷弛處回來的時候,正是午後陽光最盛的時候。隻是化雪總比下雪冷,路理臣從車庫走到小樓的小段路裏就凍得手腳冰涼。

他呼著熱氣推開小樓大門的時候,裏麵倒是燈火通明,隻是空蕩蕩的沒有人氣。天頂的光透過透明玻璃傾瀉而下,金色的陽光投下了一圈的光束,恍惚間竟是想到自己獨自在那別墅的時光,孤獨卻安逸。

到二樓時,他想了想,便往席殊同的客房去,不知道有沒有睡醒了。剛近前便聽到裏麵傳來低低的對話聲,路理臣驀地頓住,心中疑惑,便悄悄的貼近了房門。

“在等我些時日,待我真正能脫離爸爸的時候,我就帶你離開。”舒桐的聲音,竟是意想不到的溫柔,路理臣悄悄推開了一點,從門縫裏朝裏麵看,然而除了褐色沙發的一角,什麽也看不見。

這時卻聽到席殊同有些緊張不安的聲音,“我在這裏沒有關係,有理臣在。隻是我不知道我們這樣算什麽?”說到最後卻是帶上了一絲苦澀悲哀。這樣的禁忌之戀,他要花多大的勇氣才可以說服自己?遑論說服他人。

“殊同。”

“嗯?”

“我不知道你願不願接受。但是,我喜歡你,從第一眼看到你時,我就知道我再無法放手。相信我,好嗎?”

“可是,沒有人會祝福我們。我們這樣是不應該的,遲早,遲早我們會被發現,然後分開......”

“不。殊同,聽我說。隻要我足夠強大,就沒有人敢提出異議,包括我爸爸.......用不了多久了。京城的天就要變了,我們.......”他的聲音越來越弱,後麵的話路理臣沒有聽清。可是直覺的後麵的話很重要。他的手剛作勢要推開客房門,就被身後忽然伸出的一隻大手抓住,牢牢的扣住,以至於他忽然驚嚇的顫抖都被壓了下來。

他驚得下意識回頭,看到的正是剛應酬完回來的郝斯伯,他現在正凝眸看著門縫裏褐色沙發的一角。路理臣嘴巴動了動,在對方的眼神下,又把到嘴的話吞了下去。跟著他悄無聲息的退開往自己的臥室行去。

“舒桐怎麽來了?”路理臣明知道這問題再傻不過,卻想了半天的詞,還是冒出這一句,其實他或許是想問,他剛剛後麵要說的話是什麽,京城不太平了,為什麽他就能有機會?是不是舒家得知了什麽內幕,舒家會不會卷入風雨之中?如果是,倒是若是失敗會不會牽連到他的殊同?各種問題蜂擁而至,然而,他隻是問了那樣一個弱勢的,根本不會被回答的問題。

郝斯伯看了他一眼,直接忽視了這個明顯水準不高的問題,他將路理臣拉到陽台上,砰的關上了玻璃窗,這裏正是離客房最遠的地方。陽台上寒冷的風讓人精神為之一振。郝斯伯正色,“最近一段時間,最好小心的你的竹馬殊同。”

“是有聽到什麽風聲了?”路理臣被冷風吹的靜下了心神,想了一下,便知道郝斯伯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和他開玩笑。那麽就是說,這次郝家和舒家是站對立的了。

郝斯伯看了一眼忽然凝起眉的人,心想,這家夥倒的確是變了很多,遇到大事反而能冷靜思考了。他拍了拍他的肩,“莫擔心,這次郝家涉足不深,隻要不出意外,等到這個春天結束就會風平浪止。”

“這個春天結束?”路理臣想了想,這個春天結束會有什麽大事會發生,政界會出什麽樣的決策,但是這種內幕有哪裏是他一個商界小富能知道的?在心中計較一番後,路理臣朝郝斯伯慎重的點了點頭,“我明白了。可是,舒桐不會做這樣的事。”

“席少自然不會這樣做,可是舒桐是什麽人?他是真正的狼,若他要通過席少知道一些事情,需要親口問?或者讓席少做背叛你的事嗎?他當然也清楚你和席少的關係。”

“你是說?”路理臣眸光一跳,心中隱隱不安。舒桐是頭狼,他當然知道,隻是他還不清楚那個曾經的第一公子能做到什麽地步。他會不會利用他和席殊同之間的感情?他會不會早就策劃好了一切?他對殊同,會不會隻是一時興趣?

郝斯伯見路理臣神色變幻極快,黑沉的眼睛又沉了幾分,說,“你還記得在W市的時候,舒漠北還在你和顧家之間徘徊期間?”

“記得,那時他們已經相識,但是我一直囑咐殊同遠離他。怎麽?”路理臣雙手撐著欄杆,語氣被冷風吹得極輕。

“那時,舒桐曾和傅成溪有過一段短暫的交易。隻是交易半路解約,所以沒有實行成功,但是這也完全可以看出舒桐此人,心狠手辣,手段無所不用其極。他原本是打算先除掉你這個障礙,然後因牽連落魄的席少,便會是他囊中之物。”

“隻是中途傅成溪答應了宋銘,會放我一馬。所以交易才會結束嗎?所以,舒桐才采取了現在這樣的溫柔政策?”路理臣頓時感到背脊發涼,緊緊抓著欄杆的手,已然發白。

“不行,我要去告訴殊同。”路理臣越想越覺得憤懣,他不能眼睜睜看著好友掉進別人的陷阱,尤其是那樣一個他再清楚不過的毒狼。在蘭廷的時候,多少健康的少年被他玩兒到了醫院?

剛要轉身,腰卻被緊緊環住,耳邊傳來郝斯伯獨有的溫熱氣息,他茫然的側頭窺探他的目光,發現那裏依舊深潭一般沉靜而深邃。可是他知道這雙眼裏,深潭之下,必定已有解決問題的計量。

“理臣,冷靜些。”果然,身後的人開始說話,聲音依舊沉穩而透著滿滿的自信。“這件事,我會辦好,你隻要多注意一下席少便可。”可能是怕路理臣又在能力上多想,又補充,“畢竟這裏是我從小呆到大的地方,做什麽也比你有門路些。相信我。”

他吻了吻路理臣精致的耳垂,唇上涼涼的濕意惹得懷中人一陣顫栗。可是卻拂不去他心中憂慮。

“郝三,我不想看到殊同難過,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他就像我的手足。你明白嗎?”

“我明白。”

舒桐離開後,席殊同在客房裏很不安,剛剛舒桐和他說的話,簡直讓他坐立難安。他在房中來回踱步,也不知道路理臣和郝斯伯回來了沒有。想到這裏,他停住了來回徘徊的腳步,輕輕的走出了屋外。正巧看見客廳擁著的兩人,心下舒了口氣,看起來,他們應該才回來。

路理臣看到樓上向下看的殊同,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祟,他總覺得殊同的臉色異於往常的蒼白。他不自在的笑了笑,招呼殊同下來一起用餐。

有什麽東西正在悄悄的流走,路理臣又一次感到心中空空的,沒有著落。

殊同沒有告訴他們舒桐的到來。他知道,他純潔無暇的殊同已經開始對他隱瞞,不再坦誠,至少,不再是心無芥蒂,無所不談。

殊同開始越加的沉默,而路理臣也越來越無法強笑著麵對這樣的殊同。雖然心中明明想立刻把所有的事都告訴那個單純的男人,可是他怕,這將是他們之間再一個說不清的心結。

直到路理臣忍無可忍的把自己關在浴室裏咆哮,他才發現自己的衝動。他這樣不加掩飾的疏離和偽裝,看在殊同眼裏將會是什麽?他猛地驚醒,立刻擦幹了身體,披了件浴袍打算去找殊同解釋清楚。

可是他剛走出浴室,便看見倚在臥室門側的殊同,不由停下手裏的動作,任由頭發上的水漬滴在身上,地板上。

“理臣。”殊同蒼白的唇動了動,終究隻是喚了聲理臣。

“殊同,你有什麽話要說?進來說話啊。”路理臣笑著朝他走,卻被殊同抬手止住。

“隻是來看看,大冬天的,你還是先把頭發吹幹吧,免得著涼了。”說完,便輕輕笑了笑,退了出去。

路理臣呆呆的站在那裏,還保持著往前走的動作,臉色卻是失落到極點,甚至開始有些陰沉。他狠狠的將毛巾甩在了沙發上,皮質的沙發被扔的啪的一聲,像是被狠狠抽了一鞭子。他緩緩的坐到了地上,抱著自己的膝蓋,有些茫然。

“怎麽了?”郝斯伯回來的時候,看見的,便是頹喪的坐在地板上,垂著頭,周身遍布黑暗氣息的路理臣。這不免又讓他回想起當初那個在殘垣斷壁下狼狽不堪的少年。

他深吸了一口氣,盡量放輕腳步,走到路理臣的身邊。

“如果可以,我他媽真想殺了舒桐那混蛋。”路理臣惡狠狠的從牙縫裏擠出那麽幾句話,然後又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耷拉著腦袋。

郝斯伯在他身邊坐下,將他的頭攬過來靠在自己的肩上。微微歎了口氣,無論怎麽變,他依舊是那個重情重義的路理臣。他可以忍受自己傷痕累累,卻不願意看到自己在乎的人,受哪怕一絲的傷害。

“理臣。”

“嗯。”他悶悶的應著。

“如果你想要守護你在乎的人,就要讓自己強大。讓自己變得更強大,才能有餘力去守護他們。”

“就像你一樣?”路理臣抬頭看了眼郝斯伯沉著的側臉,人說,認真的男人最是迷人,大概就是說的現在的郝斯伯的模樣。冷峻的眉峰微微蹙著,眸色深遠,挺直鼻梁下的薄唇緊抿,鋒利如刀刃。幸好,還有這樣一個人可以在自己疲倦的時候依靠。

“還不夠,否則,理臣為何會如此苦惱。”郝斯伯輕淺的聲音透著淡淡的無奈,“到了京城這地方,總是很容易就讓人感到力不從心。我多想隻守著你,安安靜靜的生活。”他苦笑,“可是不是我們安靜,理臣就會心無他物,就會快樂。你需要的不隻是愛情。”

這樣疲憊的神情,這樣無力的話語,從這個簡直像神一樣無所不能的男人嘴裏說出,莫名的就能讓人心髒揪緊,莫名的酸楚。路理臣轉過身緊緊環住郝斯伯的頸項,聲音帶著濃濃的歉意,“對不起。”

“說什麽傻話?”郝斯伯摸摸他的頭,嘴角終於溢起一絲笑容,“誰都不能隻靠愛情過活,我也有親情,友情要顧忌。隻是,這些都比不上我對你。”

路理臣怔住,半晌,才嗬嗬的笑,說,“郝三的情話有時就像是毒藥,讓人死了,都不願清醒。”

“這不是情話,是實話。”

路理臣聽著近在咫尺的,混雜著郝斯伯獨有氣息的言語。方才的失落與憤懣漸漸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