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故事裏,群眾演員已經坐好了位置,酒吧的燈光也已經亮起。舞台正中演出著的金發女孩正奏著鋼琴,顧芯瑤麵無表情地聽著,低頭搖晃著手中酒杯,迷蒙中脫下了手環,對著割脈後留下的傷痕自嘲地淺笑。
而這時,鋼琴聲突兀地戛然而止。一個穿著黑色皮衣的邪魅男子提著小提琴走上了台,他傲然的臉上帶著挑釁般的目中無人,眉眼上挑,妖異而好看的勾人心魄。隻一瞬間,酒吧裏的人都噤了聲。隻見他打了一響指,琴弦聲起。這時他側過頭,嘴角帶著驕傲的笑,閉目便奏出了無比好聽的樂章,那曲調,和他的人一樣激烈而又清冷纏綿。
而她側耳聽著,蔚藍的眼低垂,指尖輕輕地敲擊著桌麵,最後終於揚唇一笑,扣上了手環。隻見她隨意地將酒杯輕砸在桌上,酒杯與桌麵相碰的清脆聲響劃斷了樂聲,隻見她站起身對著因幹擾而停下演奏,不悅揚眉的男子幽深的眼,懶懶而挑釁地開口:“名氣這樣大,也不過如此而已。真不好聽……”說著,她轉身離開,隻留下高跟鞋咯咯的聲響,和男子望著她晦暗不明的目光。
“ok!下一場!”約翰顯然很高興,他收了耳機走去傅君顏身邊就拍著他的肩說:“君顏,小提琴拉的不錯!”也難怪他開心,前世演肖莫笑的演員是不會小提琴的,所以不管是拍戲還是後期製作拉琴的部分都找了替身。而傅君顏,顯然給他省去了不少麻煩。
傅君顏隻點頭笑了笑,收了琴就向我走過來。而我又想起剛剛在戲裏他不悅挑釁的眼神,小心肝一抖,還帶著戲不自覺退了一小步。
他也近乎明了地早幾步就停了下來,站在我麵前溫柔無聲地望著我,眼裏的厲色早就消失得一幹二淨,過了一會才緩緩開口說:“你先帶安安回去。我還有兩場戲,晚上回去接你的班。”
我點點頭,今天我晚上還有一場顧芯瑤割脈自殺的戲。我心中很是糾結,尋思著要早些哄顧小安睡覺才好。
出了棚,顧小安還在睡,小啟卻已經醒了,可它卻還是一動不動地趴在地上,任安安把他當墊背。我看著笑,走過去蹲下身摸了摸小啟的頭,它小聲地吠了一下,吐著舌頭對我哈氣,眼底明顯有快樂。
這時一雙男士皮鞋出現在我眼底。我眨眨眼抬起頭,就見jay不遠不近的垂首笑著問我:“戲拍完了?”
“對啊,傅君顏感覺很好,一遍過。”
他點點頭又望向安安,“剛剛我在陪著他,這小家夥醒了一會說要喝水,結果又睡過去了。”聽了他的話,我這才看清他手裏的水杯。感謝地朝他點點頭,就起身從一邊椅子的靠背上取下安安的小包包,從裏麵取出奶瓶,才伸手接過jay手中的水杯。可我一接才發現那是杯涼水,頓時大囧,才又縮回手把奶瓶塞回包裏。
Jay看著我的動作有些愣住,倒是沒有不高興,隻是問我:“怎麽了?”
“安安年紀小消化不是很好,喝多了涼水不太好,要多喝溫水。”拂了他的好意,我不是很好意思地開口說。
他聞言眼底澀了澀,但還是點點頭把手縮了回去,好脾氣地道:“小愛,我那沒有溫水,我就去讓玫姐給安安燒。”
我搖搖頭,覺得實在沒有這個必要,就伸手攔住他要回身的動作說:“不用麻煩了jay,我晚上不是還有戲嗎?我這就帶安安回去,回去家裏有溫水的。”
他停下動作有幾分無奈地點了點頭,卻又突然問我:“小愛,車禍的事情我聽說了,是你領養的安安嗎?”
我下意識地低下頭看顧小安,確定小家夥還是睡著的才敢開口。jay見了我的動作也覺得自己的問題突兀,不好意思地朝我笑了笑。
我擺擺手,再次確認安安睡熟了,才小聲開口:“領養安安的是我父親,我不夠領養條件做不了他媽媽,但是我可以做他姐姐。”
“你會是個好姐姐。”
我不語,又聽他繼續說:“小愛,你第一次拍戲,身邊沒有助理也沒有經紀人,一個人進組又帶著個孩子。我和玫姐商量過,我們公司也很看好你,你要不要和我簽同一家經濟公司呢?有經紀人的話很多事情都會輕鬆許多。公司最少會派一個助理來幫你照顧孩子,你也不會這麽累。你看怎麽樣?”
“我不累,也暫時不想簽經濟公司。Jay,謝謝你的好意,也替我謝謝玫姐。”我笑笑,看他眼底多出了幾分失落,卻聽他又問:“小愛,你那天為什麽打我的電話?”
因為大人和小孩不一樣,安安疼了就會哭,就會抱著我撒嬌。可是大人不可以,大人有責任,哭會躲起來,難過害怕會裝起來。顧寶貝也是,她會躲開全世界去傷心流淚,卻不怕你看見……也許是因為習慣,最難過的時候我總是想到你,我不怕你看見我狼狽受傷,一點都不怕……
隻是我沒有說,掩下眼底的神色,我才有勇氣看著他,第一次認真地看著他,我說:“哎,對不起啊,我嚇壞了隨手按了你的電話,jay,真是不好意思。”
Jay聞言垂眸還要說什麽的時候,安安卻醒了。小家夥趴在小啟背上揉眼睛,看清身旁是我,一把就抱住我的腿,甜甜地對我叫:“姐姐!安安抱!”
小啟也配合著“汪!”了一聲,搖了搖尾巴,咧出舌頭扒了扒自己的小肉爪子。
我暗自心底呼出一口氣,笑著收起披在顧小安身上的毯子,又撿起地上鋪著的毯子放在一邊的椅子上,把安安的小包掛在肩上才伸手去抱起安安。
Jay見我彎身又要去拿椅子上毯子趕忙攔住我,伸手把毯子一把全抱進懷裏,乍一看真有幾分狼狽。他自己也發現了,撓撓頭才說:“你帶安安回去吧,毯子我幫你還回去。”說著又轉頭放低聲音問安安:“安安不是渴了嗎?”
他這一問,懷裏的小家夥嗖得立直身子,鼓著腮幫子直直地看著jay,我見這架勢也是一呆,就見小家夥轉過頭來看著我,小腦袋和小狗一樣蹭著我的脖子,嘴裏糯糯地撒嬌:“姐姐!姐姐!安安喝奶奶!”
“安安等等哦,這就回家給你泡奶奶哦。”我摸摸小家夥的腦袋,這回也再顧不上jay,點點頭就抱著安安回去了,小啟也跟在我身後搖著尾巴,蹬蹬蹬地往前跑,時不時回頭看我和安安一眼,仿佛知道要回家,好不快活。
回到家,看著安安圍著小圍兜抱著奶瓶的樣子,身邊小啟乖乖的趴著。我就那麽靜靜地坐在一邊,覺得一切都像夢一樣。我回到了從前,我的身邊冒出一個叫顧安的奶娃娃,隨之而來的是傅君顏還有他的大白狗小啟。這一個月來,我們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這完全是和前世不同的生活。jay沒有住在我隔壁的公寓,沒有和從前一樣有時間和我講戲,連一起吃飯的時間也沒有,每次他剛和我說上幾句話就會被各種各樣的問題牽引開。當然最重要的是,顧小安這個惹人疼愛的小娃娃,讓我不自覺地花費了太多心思。他仿佛是世上最好的靈藥,能讓我靜下心去冷眼旁觀太多事情。
比如玫姐看jay的眼神,那深藏著的追逐愛人的眼神。前世我如何也沒有看清過,前世,《憾情》播出以後反響很大,其實觀眾群是分派的,希望我和誰在一起的都有。可是最後,我卻和jay成了熒幕情侶,長期搭檔。原因很簡單,我和他簽了同一家經紀公司,我也簽給了玫姐。
經紀約就是一張賣身契。那時誰也不知道我是誰,所有人都以為肖莫笑的女兒是應該姓肖的,所有外界都稱我肖家大小姐。卻沒有人知道我隨母姓,姓顧。所以從來,他們都認為我是好運氣,長了一張和顧芯瑤相似度甚高的漂亮臉蛋,從沒想過我就是她的親生女兒。
而那時,徐玫以為握著我的賣身契我會乖,因為她當初給我二十年的合約我眉毛都沒眨一下就簽了。二十年,如果隻是普通的一個人,公司經紀人一雪藏,一輩子就完了。當時徐玫也應該是這樣想的。所以她放心大膽地讓我和jay一部部戲的合作下去,隻是時不時她會像個姐姐一樣親切地提醒我,不要假戲真做。她又比jay大七歲,她再怎麽過分關心,我都從沒有想歪過,隻當那是公司的例行公事。
後來,我和jay就這樣瞞著公司相愛了。我們時不時會應公司的要求,出外吃飯見麵。製造各種曖昧明著給記者拍,而我們也樂此不疲。
可又因為在家工作被玫姐看著,出門被狗仔看著。我和jay前世交往了十年,因為諸多原因,他連碰都沒碰過我。現在回想我都覺得好笑,真不知道那樣和打遊擊一樣的日子,我是怎麽和他牽牽扯扯,這樣過下來的十年?
直到後來東窗事發,我和jay在日本牽手約會被網友爆料,而那並不是公司安排的。徐玫才覺得不對,然後她一口氣推掉了我好幾部戲,不再讓我和JAY合作。她也確實是優秀的經紀人,之後她不斷我的戲,隻是又扔了幾部爛片給我拍,直接讓我人氣下滑。
我不缺錢,所以她想要我服軟,她想要我認錯。我卻一點反應也沒有給她,還是照樣去給jay探班,見麵。直到她真的火了,親自來找我。她說,讓我看清形勢,如果再和公司作對,和她作對,公司就要冷藏我,我就不能再去接任何工作了。
可我依舊我行我素,jay那時的態度也很好,他把他的副卡給了我,他說,“小愛不怕,我養你。”那時候,我的男人願意養我,我很快樂……
隻是後來情況慢慢變了。徐玫開始轉換對策,她化身成了弱者,成了苦苦守候愛人的癡心女子。她鬧,她生病,她哭,她一次次把JAY從我身邊拉走,到最後她割脈自殺未遂,jay終於拋下我再也不回頭的走了。
有一段時間,我隻要聽見jay的手機鈴聲響起,就會忍不住害怕到發抖。因為我一次次看著他被那個女人拉走,他會拉著我的手說:“小愛,我不能扔下她不管。”然後,再親眼看著他放開我的手去找徐玫。雖然,他每次都會告訴我:“小愛,不要害怕,我會回來。”可是最後,他終是再也沒有回來……
因為徐玫成功拉住了jay心中最軟弱的部分,他不會扔下與他同甘共苦的她不管……
在他們結婚前,我還一直被公司冷藏著,直到我主動公開身份,賠償了天價違約金。我始終都記得徐玫那時的眼神像野獸一樣,仿佛要把我撕碎。她看著我,用著仿佛要吃人一般的語氣說:“我本來是要讓你一輩子翻不了身的,你運氣真好。”那語氣裏的不甘,讓我隻想冷笑……
安安睡得多了,到了晚上反而睡不著。也不知道為什麽小家夥今天特別黏我,我坐在椅子上發呆,他後來醒了就爬到我身上問:“姐姐你在幹嗎?”
我摸摸他的臉,告訴他我在想事情。
結果下午傅君顏回來的時候,他就見一娃一狗呆呆地坐在毯子上。
傅君顏被兩個小家夥天然呆的樣子逗樂了,彎下身摸摸他的小腦袋瓜問:“安安,你在做什麽?”
結果安安烏溜溜的大眼睛一轉,竟然認真地看著傅君顏,學著我的語氣說:“安安在思考。”
那時我正在喝水,一聽猛被嗆住,扶著牆咳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然後,我聽見傅君顏也難得的哈哈大笑,一把抱起顧小安就誇他:“安安真聰明。”
到了晚上我要出戲的時候,安安卻怎麽也不肯睡,抱著我的腿又要跟著我。我想孩子的作息時間亂了不好,不肯點頭。可小家夥卻可憐兮兮地回頭望傅君顏,蹣跚地撞進他懷裏撒嬌:“安安乖,安安不吵。”
傅君顏也很好說話,左右無奈,竟抱著安安和我一起去開工了。
我換了服裝從化妝間裏出來,小家夥還在傅君顏懷裏虎著腦袋看著我,捂著小嘴說:“姐姐,安安不吵。”
我一聽,心暖得和棉花似的,看著站在導演身邊的傅君顏,隻好無奈又寵溺地點點頭。
這場是我和jay的對手戲。顧芯瑤流產,從醫院逃回她和莫謙的小窩自殺。而木村錦撞門進去,救下了躺在血泊中的顧芯瑤。
走進浴室的時候,我突然想起前世,那天他被徐玫喊走後就再沒有回來了。我抱著他的腰不放他走,可最終他還是走了。我不知道jay是不是就是因為看見躺在血泊中的徐玫,所以從此就走不開了。後來我也曾一次一次想,要是我當時用刀架著脖子哭著抱著不讓他走,後麵所有的故事是不是會改寫?
但是我沒有,我不會那麽做。因為我知道媽咪的故事,我不能犯和媽咪同樣的錯誤。愛情啊……自己都沒有了,還有什麽愛情?
拍攝之前,工作人員檢查好了道具,燈光亮起來,我也開始入戲。
女子在浴室裏,蒼白著臉茫然地打開水龍頭,木然地看著浴缸慢慢被裝滿。而她就坐在浴缸的邊沿上,看著長裙染濕。許久,隻見她對著鏡中的自己歪著頭傻笑,眼角卻緩緩地劃下了一滴淚,這時,她終於伸出手指尖觸上鏡麵,看著鏡中的自己眼中的淚一滴滴滑落,落在水裏再也沒有漣漪。
“莫謙……”女子小心翼翼地喊。眼光突然落在洗手台邊的刀片上,她伸手觸它,突然笑出聲來:“哈,嗬嗬。”當刀片握進手心,她像是握著珍寶一般捧著看了一遍又一遍,五指撫摸上去,哪怕是觸上刀口,她也像不會疼一般,嘴裏隻喃喃地喊著那個名字:“莫謙,莫謙……”
接著,失神地女子恍然愣住,像是突然明白了什麽一般,不笑也不哭了。她隻是轉身坐進浴缸裏,長裙漂浮在水麵像是美麗的白蓮花。
然後,她幾乎執拗地望著一個方向,像是誓言一般,一遍遍地喊:“莫謙,你在哪裏?莫謙,我來找你……”接著,刀片一道道劃在手心,一次比一次重,鮮血潺潺地流下去,所有都被染紅。雪白的浴缸裏也瞬間開出了一朵刺目的白蓮。
而那麽空蕩的房間裏,隻有她緩緩閉上眼,嘴裏細碎地叮嚀著那個男人的名字:“莫謙……”隨之,一滴淚無聲無息地劃下。
也就是這時,木村錦的呼喊聲傳來,緊接著敲門聲越來越重。終於,他彎身撞開了門,一把抱起像血蓮一樣綻放,在浴池裏昏迷不醒的人兒。瘋一樣地往外跑嘴裏隻剩淒切地嘶吼。
我閉著眼躺在jay懷裏,片場太安靜,我的耳邊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他那因顫動而激烈的心跳和渾身緊繃的肌肉。
“ok!一遍過。”一片靜默之後,約翰的聲音終於響起。我睜開眼自己卻還在jay懷裏,他因為入戲,滿身傷感的情緒還沒有退去,就那樣呆呆地看著懷裏的我,眼底是那樣的心痛悲傷。而這樣的眼神,是我如此熟悉的眼神,我鼻頭一酸,忍不住又流下淚來。
也就是在這時,震天的哭聲突然響起,一個小身子跌跌撞撞地朝我跑了過來,他推著jay就打:“壞人,壞人,放開姐姐!放開姐姐!”
我趕忙從jay懷裏起來,還沒彎下身哄他,顧小安就已經撲上來把我撞得跌坐在地上,小家夥通紅著臉抱著我,小臉埋在我身上就開始滔滔大哭:“姐姐不要拋下安安!安安乖!安安會很乖!”我愣住,可看著伏在懷裏不肯起來的安安心口竟猛得痛了起來,連忙摟著他問:“這是怎麽了?安安,沒事,不哭。”
“姐姐不要流血,安安不要姐姐流血,安安會很乖,嗝,安安乖……姐姐不要和媽媽一樣死掉……”
死掉?!我頓時傻住了,傅君顏到底和安安說了什麽?這麽小的孩子怎麽會知道自己已經沒有媽媽了?可這時我卻不敢問,我隻是抱著小家夥一邊搖一邊哄:“安安是很乖啊!安安不要怕,姐姐在!姐姐在!安安,這是演戲,是假的!姐姐沒有流血,都是假的!不哭,安安乖,安安不哭。”
顧小安卻不聽,哭得小身板直抖,卻還是執拗地抱著我不肯撒手,又低頭捧起我那滿是道具糖漿的手腕,一邊掉眼淚一邊說:“姐姐不疼,安安呼呼。”
我眼底因為這孩子酸得厲害,所有的委屈難過也幾乎傾巢而出。看著這個執拗地心疼著我的孩子,這時,我也再也忍不住地,不管不顧地哇的一聲就坐在地上哭了起來。
片場的工作人員也大多紅了眼眶。
而我模糊地看見傅君顏走了過來,他蹲下身子抱住我和安安,隻一遍一遍地拍著我們的背,哄著我們說:“乖,不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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