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群眾演員已經坐好了位置,酒吧的燈光亮起,正中的金發女孩演奏著鋼琴,她麵無表情的聽著,低頭搖晃著手中酒杯,迷蒙中脫下手環,對著割脈後留下的傷痕自嘲的淺笑。
突然,鋼琴聲戛然而止。穿著黑色皮衣的男子提著小提琴上台,他傲然的臉上帶著挑釁般的目中無人,眉眼上挑,妖異而好看的勾人心魄。隻一瞬間,酒吧裏的人都噤聲。隻見他打一響指,琴弦聲起,他側過頭嘴角帶笑,閉目奏出好聽的樂章,和他的人一樣,激烈而又清冷纏綿。
她側耳聽著,蔚藍的眼低垂,指尖輕輕的敲擊著桌麵,終於揚唇一笑,扣上手環。酒杯與桌麵相碰的清脆聲響劃斷了樂聲,隻見她站起身,對著停下演奏,不悅揚眉的男子幽深的眼,懶懶的開口:“名氣這樣大,也不過如此而已,不好聽……”說著轉身走開,隻留下高跟鞋的咯咯聲響。還有男子晦暗不明的目光。
“ok!下一場!”約翰顯然很高興,他收了耳機走去傅君顏身邊,“君顏,小提琴拉的不錯!”
也難怪他開心,前世演肖莫笑的演員是不會小提琴的,所以不管是拍戲還是後期製作都找了替身。傅君顏顯然給他省去了不少麻煩。
傅君顏點頭笑了笑,收了琴向我走過來,我又想起剛剛在戲裏他不悅挑釁的眼神,小心肝一抖。不自覺退了一小步。
他近乎明了的早幾步就停下來,近乎溫柔的望著我,眼裏的厲色早就消失的一幹二淨,開口說:“你先帶安安回去,我還有兩場戲。晚上回去接你的班。”
我點點頭,今天我晚上還有一場,是顧芯瑤割脈自殺的戲,我心中很是糾結,尋思著要早些哄顧小安睡覺才好。
出了棚,顧小安還在睡覺,小啟卻已經醒了,卻還是一動不動的趴在地上。任安安把他當墊背。我走過去蹲下去摸摸小啟的頭,它小聲的吠了一聲,吐著舌頭對我哈氣,眼底明顯有快樂。
這時一雙男士皮鞋出現在眼底,我抬起頭,jay笑著問我:“戲拍完了?”
“對啊,傅君顏感覺很好,一遍過。”
他點點頭,又望向安安,“剛剛我在陪著他,這小家夥醒了一會說要喝水,結果又睡過去了。”我這才看清他手裏的水杯。感謝的朝他點點頭,起身從一遍椅子的靠背上取下安安的小包包,從裏麵取出奶瓶,才伸手接過jay手中的水杯。一接才發現是杯涼水,頓時大囧,才又縮回手,把奶瓶塞回包裏。
Jay看著我的動作有些愣住,倒是沒有不高興,隻是問我:“怎麽了?”
“安安年紀小,消化不是很好,喝多了涼水不太好,要多喝溫水。”他點點頭,把手縮回去,好脾氣的道:“小愛,我那沒有溫水,我就去讓玫姐給安安燒。”
我搖搖頭,伸手攔住他要回身的動作:“不用了jay,我晚上才有戲,就帶安安回去。回去有溫水。”
“小愛,車禍的事情,我聽說了,是你領養的安安嗎?”
我下意識的低下頭看顧小安,確定他還是睡著的才敢開口,jay也覺得突兀,不好意思的朝我笑笑。
我擺擺手,才小聲開口:“領養安安的是我爹地,我還做不了他媽咪,但是我可以做他姐姐。”
“你是個好姐姐。”
我不語,又聽他繼續說:“小愛,你第一次拍戲,身邊沒有助理也沒有經紀人,一個人進組又帶著個孩子。我和玫姐商量過,公司也很看好你,你要不要,和我簽一家經濟公司呢?有經紀人,很多事情都輕鬆許多。公司會派一個助理幫你照顧孩子,你也不會這麽累。”
“我不累。也暫時不想簽經濟公司。Jay,謝謝你的好意,也替我謝謝玫姐。”我笑笑,看他眼底又幾分失落,卻聽他又問:“小愛,你那天,為什麽打我的電話?”
因為大人和小孩不一樣,安安疼了就會哭,就會抱著我撒嬌。可是大人不可以,大人有責任,哭會躲起來,難過害怕會裝起來。顧寶貝也是,她會躲開全世界去傷心流淚,卻不怕你看見……最難過的時候,我總是想到你,我不怕你看見我狼狽受傷,一點都不怕……
隻是,我沒有說,掩下眼底的神色,才有勇氣看著他,第一次認真的看著他:“我嚇壞了,隨口按出去的電話,jay,真是不好意思。”
Jay還要說什麽,安安卻醒了,趴在小啟背上揉眼睛,看清身旁是我,一把就抱住我的腿,甜甜的對我叫:“姐姐!安安抱!”
小啟也配合著“汪!”了一聲。
我笑著收起披在他身上的毯子,又撿起地上撲著的毯子,放在一邊的椅子上,把安安的小包掛在肩上,才伸手去抱起安安。
Jay見我彎身又要去拿毯子,趕忙攔住我,伸手把毯子全抱進懷裏,咋一看真有幾分狼狽。他自己也發現了,撓撓頭才說:“你帶安安回去吧,毯子我幫你還回去。”又轉頭對安安說:“安安不是渴了嗎?”
他這一問,懷裏的小家夥嗖的立直身子,鼓著腮幫子直直的看著jay,我見這架勢也是一呆,就見小家夥轉過頭來看著我,小腦袋蹭著我的脖子,和小狗一樣,嘴裏糯糯的撒嬌:“姐姐!姐姐!安安喝奶奶!”
“安安等等哦,這就回家給你泡奶奶哦。”我摸摸他的頭,也顧不上jay,點點頭就抱著安安回去,小啟在身後搖著尾巴,蹬蹬蹬的往前跑,時不時回頭看我和安安一眼,仿佛知道要回家,好不快活。
看著安安圍著小圍兜抱著奶瓶的樣子,身邊小啟乖乖的趴著。我靜靜的坐在一邊,覺得一切都像夢一樣,我回到了從前,我的身邊冒出一個叫顧安的奶娃娃,隨之而來的是傅君顏還有他的大白狗小啟。這一個月來我們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這完全是和前世不同的生活,jay沒有住在我隔壁的公寓,沒有和從前一樣有時間和我講戲,連一起吃飯的時間也沒有,每次他剛和我說上幾句話就會被各種各樣的問題牽引開,當然,最重要的是,顧小安這個惹人疼愛的小娃娃,讓我不自覺的花費了太多心思,他仿佛是世上最好的靈藥,讓我能靜下心去冷眼旁觀一些事情。
比如玫姐看jay的眼神,那深藏著的追逐愛人的眼神。前世,我如何也沒有看清過。《憾情》播出以後,反響很大,其實觀眾群是分派的,希望我和誰在一起的都有。可是最後,我卻和jay成了熒幕情侶,長期搭檔。原因很簡單,我和他簽了同一家經紀公司,簽給了玫姐,經紀約就是一張賣身契。那時誰也不知道我是誰,所有人都以為,肖莫笑的女兒是應該姓肖的,所有外界都稱肖大小姐。卻不知道,我隨母性姓顧。所以從來,他們都認為我是好運氣,長了一張和顧芯瑤相似度甚高的漂亮臉蛋,從沒想過我就是她的親生女兒。
徐玫以為握著我的賣身契我會乖,因為她當初給我二十年的合約我眉毛都沒眨一下就簽了。二十年,如果隻是普通的一個人,公司經紀人一雪藏,一輩子就完了。當時徐玫也應該是這樣想的。所以她放心大膽的讓我和jay一部部戲的合作,隻是時不時的像個姐姐一樣親切的提醒我,不要假戲真做。她比jay大七歲,我從沒有想歪過,隻當那是公司的例行公事。我和jay就這樣瞞著公司相愛了,我們時不時會應公司要求,出外吃飯見麵就是明給記者拍,製造聲勢,我們也樂此不疲。直到後來東窗事發,我和jay在日本牽手約會被網友爆料。徐玫才覺得不對,然後她推了我好幾部戲,不再讓我和JAY合作,她確實是優秀的經紀人,扔了幾步爛片給我拍,直接讓我人氣下滑。
我不缺錢,她想要的反應一點沒有,還是照樣去給jay探班,見麵。直到她真的火了,親自來找我,她說,讓我看清形勢,如果再和公司作對,和她作對,公司就要冷藏我,我不能再去接任何工作。我依舊我行我素,jay的態度也很好,他把他的副卡給我,他說,“小愛不怕,我養你。”我的男人願意養我,我很快樂……
隻是後來,情況慢慢變了。徐玫開始轉換對策,她化身成了弱者,成了苦苦守候愛人的癡心女子,她鬧,她生病,她哭,她一次次把JAY從我身邊拉走,到最後她割脈自殺未遂。有一段時間,我聽見jay的手機鈴聲一響就忍不住害怕顫抖,因為我一次次看著他被那個女人拉走,他會拉著我的手說:“小愛,我不能扔下她不管。”然後放開我的手去找他,他每次都會告訴我:“小愛,不要害怕,我會回來。”可是最後,他再也沒有回來……徐玫成功拉住了jay心中最軟弱的部分,他不會扔下與他同甘共苦的她不管……
在他們結婚前,我都一直被公司冷藏著,直到我主動公開身份,提交了天價違約金,我記得那時徐玫的眼神,像野獸一樣,忍不住將我撕碎,她看著我,仿佛要吃人一般的語氣說:“我本來是要讓你一輩子翻不了身的,你運氣真好。”那語氣裏的不甘,讓我隻想冷笑。
安安睡的多了,到了晚上反而睡不著,不知道為什麽他今天特別黏我,我中午坐在椅子上發呆,他後來爬到我身上問:“姐姐你在幹嗎?”
我摸摸他的臉,告訴他我在想事情。
結果下午傅君顏回來的時候,他就見一人一狗呆呆的坐在毯子上。
傅君顏被兩個小家夥天然呆的樣子逗樂了,彎下身問:“安安,你在做什麽?”
安安烏溜溜的大眼睛一轉,竟然認真的看著傅君顏說:“安安在思考。”我正在喝水,一聽猛被嗆住,扶著牆咳的眼淚都要掉出來。聽見傅君顏難得的哈哈大笑,一把抱起顧小安就誇他“安安真聰明。”
安安不肯睡,又要跟著我,我想孩子的作息時間亂了不好,不肯點頭。他就可憐兮兮的回頭望傅君顏,蹣跚的撞進他懷裏:“安安乖,安安不吵。”
傅君顏也很好說話,竟抱著安安和我一起去開工。
我換了服裝從化妝間裏出來,小家夥還在傅君顏懷裏虎著腦袋看著我,捂著小嘴說:“姐姐,安安不吵。”
我一聽,心暖的和棉花似的,看著站在導演身邊的傅君顏,隻好點點頭。
這場是我和jay的對手戲,顧芯瑤流產,從醫院逃回她和莫謙的小窩自殺,木村錦撞門進去,救下了躺在血泊中的顧芯瑤。
走進浴室的時候我突然想起那天他被徐玫喊走就再沒有回來,我抱著他的腰不放他走,可最終他走了。我不知道jay是不是就是看見躺在血泊中的徐玫,從此就走不開了。後來我曾一次一次想,要是我當時用刀架著脖子哭著抱著不讓他走,後麵多有的故事就不會再繼續了。
但是我沒有,因為我知道媽咪的故事,我不能犯和媽咪同樣的錯誤,自己都沒有了,還有什麽愛情……
工作人員檢查好了道具,燈光亮起來,我開始入戲。
女子在浴室裏,蒼白著臉茫然的打開水龍頭,看著浴缸慢慢裝滿。她坐在浴缸的邊沿上,看著長裙染濕,對著鏡中的自己歪著頭傻笑,眼角緩緩的劃下一滴淚,她伸出手,指尖觸上鏡麵,看著鏡中的自己眼中的淚一滴滴滑落,落在水裏,再也沒有漣漪。
“莫謙……”女子小心翼翼的喊。眼光突然落在洗手台邊的刀片上,她伸手觸它,突然笑出聲來:“哈,嗬嗬。”當刀片握進手心,她像是握著珍寶一般捧著看了一遍又一遍,五指撫摸上去,哪怕是刀口,也像不會疼一般,嘴裏隻喃喃的喊著那個名字:“莫謙,莫謙……”
女子恍然愣住,像是突然明白什麽一般,不笑也不哭了。轉身坐進浴缸裏,長裙漂浮在水麵,像是美麗的白蓮花。她幾乎執拗的望著一個方向,像是誓言一般,一遍遍的喊:“莫謙,你在哪裏?莫謙,我來找你……”刀片一道道劃在手心,一次比一次重,鮮血潺潺的流下去,所有都被染紅,學雪白的浴缸裏,開出一朵刺目的白蓮,她緩緩閉上眼,嘴裏隻剩細碎的叮嚀:“莫謙……”一滴淚,無聲無息的劃下。
然後,是木村錦的呼喊,敲門聲越來越重,他彎身撞開門,一把抱起像血蓮一樣綻放昏迷不醒的人兒,瘋一樣的往外跑,嘴裏是淒切的嘶吼。
我閉著眼躺在他懷裏,都能感覺到那顫抖的手心,渾身緊繃的肌肉。
“ok!一遍過。”約翰的聲音響起。我睜開眼,還在jay懷裏,他眼底的情緒還沒退去,他就那樣看著懷裏的我,眼底是那樣的心痛悲傷,這樣的眼神,是我如此熟悉的眼神,我鼻頭一酸,忍不住又流下淚來。
這時震天的哭聲響起,一個小身子跌跌撞撞的跑過來,推著jay就打,“壞人,壞人,放開姐姐!放開姐姐!”
我趕忙從jay懷裏起來,還沒彎下身哄他,顧小安已經撲上來,兩人一起跌坐在地上,他抱著我滔滔大哭:“姐姐不要拋下安安!安安乖!安安會很乖!”我看著伏在懷裏不肯起來的安安心口一痛,“這是怎麽了,安安,沒事,不哭。”
“姐姐不要流血,安安不要姐姐流血,安安會很乖,嗝,安安乖……”
“安安是很乖啊,安安,這是演戲,是假的,姐姐沒有流血,都是假的,不哭,安安乖,安安不哭。”
顧小安卻幾乎執拗的抱著我不肯撒手,又低頭捧起我的滿是道具糖漿的手,一邊掉眼淚一邊說:“姐姐不疼,安安呼呼。”
我眼底酸的厲害,所有的委屈難過幾乎傾巢而出,也不管不顧的哇的一聲就坐在地上哭了出來。
片場的工作人員也大多紅了眼眶。我模糊的看見傅君顏走過來,蹲下身子抱住我和安安,一遍一遍的拍著我們的背,哄著我們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