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那一群侍候在那裏的一群人連忙應了一聲。那幾個伴奏的琴瑟管弦首先活動開來,不一會,優雅的絲竹之聲漸漸響起。

那歌妓欠身唱道:“雅懷素態,向閑中、天與風流標格。綠鎖窗前湘簟展,終日風清人寂。玉子聲乾,紋楸色淨,星點連還直。跳丸日月,算應局上銷得。全似落浦斜暉,寒鴉遊鷺,亂點沙汀磧。妙算神機,須信道,國手都無勍敵。玳席歡餘,芸堂香暖,贏取專良夕。桃園歸路,爛柯應笑凡客。”

那歌妓長相頗有幾分麗色,但在李唐眼裏,和自己房內的那兩個比起來,還是頗有一點差距,所以對她也沒有多少驚豔之感。如今的他,在女色方麵也漸漸變得挑剔起來,再不是當初那個見到一個稍微過得去一點的女子九跟蹤窺探的愣少年了。不過,這歌妓的聲音婉轉動人,確實很有韻味,但此時李唐卻無心欣賞她的歌喉,因為這首詞——

李唐雖然自己並不喜歡下圍棋,可當初在衛校的時候,班上有個PLMM,看了一個叫《棋魂》的卡通片之後,瘋狂喜歡上了圍棋,最喜歡的就是談論圍棋有關的話題。作為暗戀者,李唐知道自己在圍棋本身上是注定不會有什麽作為的,便另辟蹊徑,找了不少的圍棋詩詞名篇來背誦,想以此來打動美人芳心。而這一首恰恰是其中的經典之一。

雖然此事最終因為他的那場莫名其妙的穿越而告終,但這些詩詞卻成為了他腦海裏的精神財富。

“趙,趙佶!”即使以李唐的鎮定,還是不由得叫出聲來。

對麵那青年男子愣住了,那一眾隨侍也愣住了,那歌妓也停下了聲音,怔怔地看著亭內,那幾名伴奏的也都象是被點了穴道一般,一動不動,就連眼皮都不眨一下。

李唐“趙佶”二字出口,立時知道糟糕,這時代雖然對於避諱的事情不是太過嚴格,但當著麵指名道姓本就十分失禮了,更何況眼前的可是名副其實的親王,堂堂的端王殿下。而且未來還會登上皇位的!

他的冷汗立即出來了。他所怕的不是因為冒犯了趙佶。因為這種冒犯最多被訓斥一番,從律法角度上來說,並沒有什麽。但問題是,自己一個貢生,豈能和親王結交?這趙佶如此折節下交到底所圖何物?若是自己和他相會的事情再傳揚出去,那不要說這次科考了,以後的科考都要完蛋了。

不過,好像三年以後,就是眼前這位主兒執掌天下了。真他媽的太亂了,這位主也不是隨便就能得罪的。

當下,他連忙擺出一副惶恐的樣子,站起身來,口稱“死罪”作勢就要拜下去。

令他大大鬆了一口氣的是,趙佶果然立即便上來把他扶住,說道:“李先生不必客氣,還是坐下來說話吧!”若是他不上來扶,李唐還真的就要跪下去了。

對於趙佶,李唐是沒有什麽害怕的,即使是冒犯了他的名諱。隻是他的身份特殊,李唐覺得必須要想辦法離開這裏了,不能再和他糾纏下去。

當下,他連忙做出一副站立不安的樣子,有些惶恐急促地站在那裏,就是不肯坐下去。

趙佶有些無奈,苦笑一聲,道:“早說了今日隻談風月,不論其他,沒有想到這點願望終究還是落空了。李先生有所不知,我趙佶雖然生在帝王之家,對於權勢、江山、朝政等事卻是沒有一絲興趣的。我素來隻想著能逍遙痛快地度過此生,與三五好友一邊淺酌,一邊吟唱相和。或是在月下置紋枰,閑來無事之時尋一棋力相當之人對弈一局。至於俗凡之事,能不理會,我便不願去理會。李先生,你能體會我心中的這種感受嗎?”

李唐心下想道:“理解才是怪事,你和沐雲之間的關係,恐怕就不簡單,沐雲那廝怎麽看,也不像是你的文友或者棋友之類的吧。還有我,我到底得罪了你什麽啊,你這廝可是害了我一次了!”

他嘴上卻一臉瑟瑟發抖的樣子,囁嚅道:“能,能!”但是,任誰看了他這形象,也很難想像他能體會什麽。

趙佶臉上露出深深的失望之色,自己把眼前的杯子斟滿,一個俯仰,“咕咚”一聲,喝了個底朝天。一邊放下那酒樽,他才一邊轉向李唐,道:“不能,不能的。李先生你雖然問思如泉湧,但也永遠也無法理解孤心中的這種感覺。因為你有你的生活,而孤有孤的生活。這就像孤很難理解你為什麽會發*顫一般,難道孤真就那麽像洪水猛獸嗎?”

李唐暗忖:“你果然難以理解我為什麽會發*顫,我這是裝的!”他臉上卻是無辜至極,顫巍巍地說道:“大王誤會了,大王和顏悅色,謙和禮人,自然不會象那個洪水猛獸。草民並沒有發*顫,隻是——隻是今天這天氣有點冷——而已!”

趙佶的臉上露出些許戲謔的笑意,道:“既然天氣如此寒冷,孤就不勉強慕武你在此久坐了,免得美人怨艾!孤隻是想知道,你是如何看出孤的真實身份的呢?”

對於這個問題,李唐還真有點頭疼。他總不能說,你這首詞,我背都背得下來了,作者又豈能不知道?

他沉吟了一陣子,才小心翼翼地說道:“首先是因為殿下的馬車,殿下的馬車裝飾輝煌,不同凡響,尤其是內*壁的那幅花鳥畫,非大手筆難以作出。所以,草民就在想,這作畫之人定然不是籍籍無名之輩了。然後是大王您的舉止氣度,您的動作看似平常自然,但卻自有一番大家風範,若非大富大貴之家,豈能有大王您這樣的雍容氣度?

當然,更重要的是您這首詞。當今天下詞家眾多,才俊之士也是如星夜蒼穹一般閃光處處。但自從大蘇學士南遊嶺南之後,汴京城內能稱作大家的,就屈指可數了。而大王您,無疑就是其中之一。

草民雖然駑鈍,但結合了以上幾點,豈能猜不出大王的身份?”

一番話出口,李唐都有些佩服自己了,看這馬屁拍的,有理有據,雖然用詞幾近諂媚,但卻並不給人一種特意討好的感覺。老子真是馬屁之宗師、吹捧之鼻祖啊!

趙佶到底是一個很有些文人氣質的王爺,有著文人的一個通病,那就是經不起吹捧,容易飄飄然。被李唐這般一說,他的臉色立即就顯得有些燦爛了。但是,他還是努力想作出淡定的樣子:“李先生謬讚,佶實不敢當——”

李唐心下暗道不好,本來聽趙佶的意思,似乎隻要自己回答了這個問題,就有放自己走的意思。但這一個馬屁下去,看他的神情,似乎頗為享受,要是他就此又將自己留住,再來一番長談,那可就不好了。

要知道,如今的趙佶對於李唐來說,就是個禍害,和他在一起呆得越久,就越可能影響到自己的未來。雖然他的酒很香醇,他的談吐也算風雅,還有美貌的歌妓在旁邊伺候,但對於李唐來說,還是不如歸去。畢竟,自己的前程才最重要啊!

想到這裏,李唐當機立斷,連忙截口說道:“大王不必過謙。以大王的詩才和畫工,不說前不及古人,後不及來者。至少是前三百年,後三百年都無人可比的。那江南國主李煜雖然號稱多才多藝,但和大王比起來,就如米粒於皓月爭光,實在是不值一比。就是比起嶺南那位大蘇學士,您也是綽綽有餘——”

“好了,好了!”趙佶終於有些不耐煩了,望向李唐的表情就有了那麽點鄙夷的意思。要知道,他從小的偶像就是李煜,一直都在以他為目標。如今可好,李唐這廝為了溜須拍馬,竟然把自己吹得比他還要高明太多,這簡直是太著痕跡了。

無恥啊,無恥!

這就是如今趙佶對李唐的評價。

“你既然對這天氣難以適應,就請自便吧,恕不遠送了!”趙佶的語氣有些淡。

李唐心下直罵“直娘賊”,這倒好,用豪華馬車接過來,卻又讓老子開11路車回去,真是太豈有此理了。不過,他臉上的諂媚討好之色卻絲毫沒有褪去,連連點頭稱好。

趙佶對李唐已經沒有了興趣,便轉過頭去,不再說話,李唐隻好“訕訕”地轉身而去。

李唐的身影剛剛消失,那邊林子裏立時走出一個人來。趙佶看見那個人,臉上露出不滿之色,道:“沐推丞,你向孤王推薦的就是這種溜須拍馬、無節軟腰的勢利小人嗎?如這等人,再是才高八鬥、出口成章,又豈能輕易用之?”

那來者正是沐雲,他聽見趙佶的訓斥,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不慌不忙地說道:“大王真的以為此人就如此不堪?”

趙佶臉色一變,反問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沐雲笑道:“我倒覺得,作為一名貢生,避開大王唯恐不及,如此拍馬溜須,豈是正常?我倒是覺得,他單憑一詞,就能猜出作者,就憑著這等聰慧,也萬萬不應該做出激起大王鄙夷之心的事情來!”

趙佶若有所思,沒有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