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經完全變黑。
範硯打開範府的偏門,往外看了幾次。
發現還是看不見範書臣的身影後,他歎了一口氣。
夫人這會兒在莊子上不回來,大人也不知道去哪裏了,這府裏還有著一堆子事情,他一個老頭子都不知道怎麽辦了。
派了文墨去找大人,結果這家夥一去就不回來了。
“也不知道讓人送個信回來。”
範硯有些埋怨文墨不懂事。
白長這麽大一個人,都不知道勸一下大人。
要是讓別人看出大人的反常怎麽辦?
昨夜大人沒有去禦史台點卯,已經引起了大人同僚的注意。
要是今日大人又去紅袖樓喝酒的話,估計會讓很多人開始猜測他和夫人之間是不是出了問題。
京城的人又特別喜歡看別人家的熱鬧,要是讓他們知道夫人給大人寫了放夫書的事情,隻怕大人和夫人之間再也沒有和好的可能了。
不行,還是要勸勸大人。
範硯想了想,還是覺得不能任由這樣的發展下去,於是召來了一個口風比較緊的仆人。
“你這會兒去堂少爺家,請他幫忙找一找大人。”
範硯頓了頓,吩咐道:“他沒有問你原因,你就先不說,如果問了,你就老實把今日的事情和堂少爺說一遍。”
......
範書郡家中。
餘婉兒正在和範書郡置氣。
“都是你,一口氣吃了那麽多,我都沒吃到什麽。”
餘婉兒用筷子點著盤子說道:“明明王姐姐給我那麽一大包小菜,結果現在連半盤子都不到,你讓我怎麽吃飯啊?”
“那不是餓得慌嘛。”
範書郡沒敢正視餘婉兒的眼睛,“那我賠給你好不好,明日我就讓人給你買三包小菜,啊,不,你想買多少買多少。”
“不是那個味道。”
餘婉兒氣呼呼地說道:“街上買的,哪有王姐姐莊子上的好。”
“那我過幾日又送你去王娘子的莊子上怎麽樣?”
“哪有日日去麻煩人家的啊。”
看餘婉兒表情放緩,範書郡瞬間明白,試探地問道:“那過幾日再去?”
“到時候我再收羅一下娘子們喜歡的東西,你給王娘子送過去怎麽樣?”
“就那個軟煙羅,我買兩匹,你們一人一匹。”
“哎呦,這料子挺貴的。”
餘婉兒故作矜持,“郎君的錢夠嗎?”
“夠夠夠,當然夠。”
範書郡拍了拍胸膛,“給娘子花錢肯定夠,不夠我去銀樓借錢,不借給我,我就去紅袖樓跳舞,接客,給娘子掙錢。”
“就你這張臉。”
餘婉兒噴笑出聲,“得了吧,除了我以外,誰還能看上你啊。”
夫妻兩人互相打趣,正說得開心,恰在這時,餘婉兒的大丫頭匆匆地走了進來。
“老爺,那邊府裏來人了。”
大丫頭表情有些凝重,“好像是出了什麽事情,範管家說務必請您過去看一看。”
“務必嗎?”
範書郡和餘婉兒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兩人對視一眼,心中有點不好的預感。
“什麽事情說了嗎?”
範書郡穿好鞋子,站了起來,輕聲問道。
大丫頭搖了搖頭,說道:“他不肯和我說。”
“行,那你就在這裏服侍你家夫人。”
範書郡拿起衣服披上,迅速走出屋子,餘婉兒則繼續吃飯。
一刻鍾後,範書郡沉著臉走了回來。“”
“出了什麽事情?”
餘婉兒放下筷子,看著正在拿外出衣服的範書郡問道:“非要這個時候出去嗎?天都黑了。”
“不去不行。”
範書郡一邊換衣服,一邊說道:“我那位好堂兄今日發了一次瘋。”
“拿了一把劍把院裏的花木砍了一遍後,差點把一個婆子捅了一個對穿。”
“現在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貼身小廝去找,結果這會兒兩個人都不見了。”
“瘋成這個樣子?”
餘婉兒咂舌,“那郎君,你去找他會不會有危險?”
“他打不過我。”
範書郡對著餘婉兒自信地笑了笑,“放心,你家相公這身材,十個範書臣都撞不動我。”
“那也不行。”
餘婉兒站了起來,擋在範書郡麵前。
“我才不管他範書臣的死活,我隻想要我郎君安然無恙,你不許去。”
“無恙,肯定無恙。”
範書郡一把抱住餘婉兒,把她抱到一旁,然後小跑著往大門衝了過去。
“娘子你今日早點睡吧,我找到人了就回來。”
“死胖子,你讓我怎麽放心早點睡啊。”
餘婉兒追不上範書郡氣得跺腳,“範書臣,你真是個禍害。”
“難怪王姐姐不要你了,活該!”
此刻,範府中。
盧芊芊正在和丫頭胭脂一起選口脂。
“娘子,這個口脂挺好看的,要不今日晚上你就塗這個怎麽樣?”
胭脂打開一個盒子,把裏麵的口脂展示給盧芊芊看。
“看起來嬌嫩欲滴,範大人一定會喜歡的。”
“可是顏色有些豔麗了。”
盧芊芊皺眉,她的長相有些寡淡,身材有些單薄,不太撐得起這樣鮮豔的顏色。
“娘子,夜裏就要用這種豔麗的顏色才好看。”
胭脂耐心地勸說,“太淡了,不好看啊。”
盧芊芊想了想,隨即點了點頭。
“你說得對,晚上確實要用這種豔色才好看。”
“對嘛,娘子,你相信我。”
胭脂得意地露出了一個笑容。
她今日一定要給娘子打扮得漂漂亮亮,讓範大人驚豔萬分。
明明她家娘子和範大人之間已經有了愛慕之情,憑什麽要被人諷刺。
就因為王娘子比她家娘子先遇到範大人嗎?
想起餘婉兒和範書郡的嘲諷,胭脂在心中冷笑一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若不是範大人先對她家娘子有想法的話,她家娘子怎麽會和自家夫君和離的。
她家娘子放著正房娘子不當,拋棄一切和範大人來到京城,受了多大的委屈。
王娘子心胸小,容不下她家娘子,非要和範大人和離,那是她的事情,憑什麽怪她家娘子。
胭脂一邊想,手裏一邊忙著。
一會兒就給盧芊芊化了一個非常豔麗的妝容,還盤了一個特別高聳的發型。
“這,會不會有些過了?”
盧芊芊看著鏡子裏的自己愣了一下,問道:“我怎麽覺得這樣子有些像表姐?”
盧芊芊左右轉了轉頭,仔細看了看自己。
她和王從碧是表姐妹,一個長得明豔,一個長得清秀。
兩人愛好的顏色,衣裳款式不同,她以前從來沒有覺得自己和王從碧長得相似。
可今日胭脂這打扮下來,她居然和王從碧很是相像。
“娘子,你和王娘子畢竟是表姐妹,長得像也沒什麽。”
胭脂把手中的碧玉簪插到盧芊芊的頭上,滿意地笑了笑。
其實她是故意把盧芊芊按照王從碧的樣子打扮的。
那個範大人可惡得很,明明也對她家娘子有好感,但是就是忍著不捅破那層窗戶紙。
看起來每日對娘子噓寒問暖,十分關心,但娘子一主動他又縮回去了,整日吊著她家娘子不放。
這次他把娘子打扮成王娘子的樣子,給了他一個酒醉認錯人的借口,看他還能不能把持得住。
“可是,我並不喜歡這樣。”
盧芊芊看著鏡子中的自己,心情不是很好。
她一直就不喜歡王從碧這個表姐,不喜歡王從碧高人一等的出身,不喜歡王從碧豔麗的長相,不喜歡王從碧高傲的態度,不喜歡王從碧那用看垃圾一樣看她的眼神。
她不能接受自己居然和王從碧長得那麽像,但是卻沒有她好看,像個劣質的仿造品。
“娘子,隻有今日。”
胭脂握住盧芊芊的手,堅定地說道:“隻要今日你打扮成這個樣子,你就會得到你一直想要的東西。”
“你是說......”
盧芊芊看著胭脂的眼睛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
“這不妥吧。”
“沒什麽不妥的,娘子。”
胭脂見盧芊芊明白她的意思後,話說得更直白了。
“你做了這麽多事情不就是為了現在這一刻嗎?”
“若是範大人一直不挑明,難道你一直不明不白地待在這個地方嗎?”
“娘子,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今日範大人發了那麽大的脾氣,肯定又去喝酒了。”
“你隻要和範大人呆上一刻,這事情就成了。”
看著盧芊芊糾結的臉,胭脂焦急的說道:“娘子,不能再等了,要是等王娘子回來,你看範大人的樣子,你還會有機會嗎?”
“行吧。”
盧芊芊低頭沉思了片刻,最後咬牙點了點頭。
“你去打聽一下範大人回來沒有?”
“我去給他送一碗醒酒湯過去。”
“好嘞,娘子。”
胭脂眉開眼笑,一蹦三跳地出去了。
盧芊芊看著胭脂的背影,捏了捏拳頭,開始看著鏡子練習自己的表情和動作。
才練習了一小會兒,她就看見胭脂黑著臉走了回來。
“怎麽回來得這麽快?”
盧芊芊有點不解。
範府雖然不大,但從她們住的地方離前院還是有些距離的,怎麽剛出去就回來了。
而且臉色還那麽難看,難不成是有人讓她受氣了。
“還不是範硯那個老東西。”
胭脂呸了一口。
這老東西防她們主仆二人像防賊一樣。
把她們安排在最遠的院子就算了,還不讓她們隨意走動。
她不過是想去問問其他的仆人,範大人回來沒有,在那個地方歇息。
結果,這老東西不讓人說就算了,還陰陽怪氣地諷刺她。
說什麽,一個區區的婢女,怎麽有膽子打聽朝廷命官的行蹤。
哼!
不識抬舉的老東西,等她家娘子當上範府的夫人後,她一定要給這個老東西顏色看看。
“那現在怎麽辦?”
盧芊芊有些著急。
範書臣不在,她這一身打扮有什麽用啊。
“娘子,你放心,我定會問到的。”
胭脂正在安慰盧芊芊,突然聽到門口傳來一個小丫頭的聲音。
“有什麽事情?”
胭脂這會兒心情有些不好,說話也帶了幾分火氣。
“就是,就是大人回來了。”
小丫頭後退了兩步,縮著脖子說道:“現在正在書房睡著呢。”
“真的?”
胭脂大喜過望,也沒問小丫頭為什麽過來告訴自己範書臣的行蹤,就草草打發小丫頭離開,去和盧芊芊稟報了。
“那就走吧。”
盧芊芊摸了一下頭上的碧玉簪,臉上露出勢在必得的表情。
她已經不想再等著範書臣了,這一次她一定要讓範書臣承認他們之間的關係。
書房外。
文墨正靠在門上看天。
胭脂看了看四周,發現沒人關注這裏後,笑著走了過去搭話。
“文墨大哥,怎麽一個人在這裏啊?”
胭脂一邊說著,一邊繞到文墨前麵,擋住他的視線,讓盧芊芊趕緊進屋。
盧芊芊也不耽擱,悄悄推開門,就進到範書臣的書房。
看到範書臣滿臉通紅,胡子拉碴,四仰八叉躺在**,盧芊芊的眼淚都快要下來了。
她和範書臣認識後,從未見過他這幅頹廢的模樣。
哪怕就是在湖州遇險的那一次,他都還是風度翩翩的樣子。
盧芊芊拿起盆裏的帕子絞幹,輕輕地給範書臣擦了擦臉。
她心中對王從碧的厭惡又添了一層。
若不是王從碧狠心,她的範郎怎麽會變成這樣。
若是她當時進府的時候,王從碧心胸寬大些,不要鬧脾氣,事情怎麽會變成這樣。
範郎一向是個風雅之人,現在卻和街邊的乞丐差不多。
簡直......
盧芊芊氣得把手裏的帕子砸到了水盆中。
“嘩啦!”
沾水的帕子有些分量,盆裏的水晃動了一下,發出了聲音。
嚇得門外的胭脂抖了一抖,驚恐地看向文墨。
但文墨卻好像是什麽都沒有聽到一樣,還在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她說話。
甚至見她沒了話題,還找了個話題繼續和她聊天。
屋內,盧芊芊也嚇了一跳。
可等了一會兒後,她看沒有人進來阻止,又放鬆了下來。
剛準備去查看範書臣的狀態,卻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範書臣已經醒了。
“你是?”
範書臣眯著眼睛,努力想看清楚眼前的人。
可能是想起上一次誤把範書郡錯認為王從碧的烏龍事情,所以這一次範書臣並沒有第一時間去牽眼前人的手。
可他還是醉了,雖然他眼睛是睜開的,但是意識卻還未完全醒來。
隻是看著眼前人和王從碧穿著一樣的衣服,範書臣便真以為是王從碧回來了。
他天資聰慧,又少年得誌,一直是人羨慕的對象,就算家道中落,官場失意,他都沒有受過什麽傷害。
唯有王從碧對他冷漠無情,對他傷害最大。
範書臣腦中閃過各種和王從碧相處的畫麵,他想好好和王從碧說說話,可張開嘴卻不知道從何說起,隻能用力握住她的手,將她拉入懷中。
“範郎,你把我弄疼了。”
嬌柔的女聲從自己的懷裏傳了出來。
範書臣一怔。
這好像不是他家娘子的聲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