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塤唱寒更轉,樓深月色淺。”
吹完最後一個音,王從碧把塤放回了盒子,抬頭仰望天空的明月。
她已經很久都沒有如此悠閑地坐著賞月了。
在她還是未嫁少女的時候,曾在這月色下幻想過自己未來的夫婿也有這樣的雅致,能和她一起欣賞這美好的月色。
可嫁給範書臣後,她卻從來沒有實現過這個夢想。
範府事務繁多,她每日處理那些就耗費了大半的精力,哪還有其他時間去看什麽月亮、太陽。
王從碧靠在窗前看著天空中的月亮,想起自己為範府做過的事情,又想起前世範書臣對自己的絕情,不禁悲從中來,直到聽到小丫頭的稟報聲後,她勉強壓住心中的愁緒。
“怎麽了?”
王從碧看向滿臉紅暈的小丫頭。
“尉遲大人過來拜見你。”
小丫頭眼睛都笑成了一條線,“尉遲大人看起來冷冰冰的,但是人好好啊,我帶他過來,他還對我道謝,真是折煞我了。”
“娘子,你不知道,他真的俊......”
小丫頭還想繼續誇讚尉遲九儀,但是腦中閃過之前被春花罵了的畫麵,於是連忙左右看了看。
發現春花和秋月都不在王從碧身邊伺候後,她才終於大起膽子問道:“娘子要見一見尉遲大人嗎?”
說完,小丫頭就眼巴巴地看著王從碧,怕她不同意一樣。
這個時候嗎?
王從碧看了看天。
這時候雨已經停了,月亮也出來了,招待一下客人倒也無妨。
何況,她也很想知道,這位尉遲九儀大人是不是她前世認識的那個人。
不過,看小丫頭憨態可掬的樣子,王從碧突然很想逗一逗她,“你覺得我應該見見他嗎?”
小丫頭猛點頭。
她年紀還小,見過的男子也不多,能用來和尉遲九儀比較的對象,除了範書臣就隻能是範府的親戚了。
這一對比下來,尉遲九儀完勝她認識的所有男子。
所以,小丫頭覺得這樣的美男子,他家娘子也必須看看。
這樣才能完全放下範大人那個薄情的人。
哼,別以為她小,她就不知道範大人和那個盧娘子之間有貓膩。
“那好,就見一見吧。”
王從碧看著跑出去的小丫頭笑了笑。
前世她第一次遇見尉遲九儀,是在禮佛節的時候。
她並不信仰佛教,之所以會去是因為範書臣上司的夫人信仰佛教,她才投其所好。
那一日,大佛寺裏人山人海,所有的路都擠滿了人,連樹枝上都站著人。
她若不是跟著範書臣上司的夫人,也是擠不進去的。
不過就算如此,她還是第一眼就看見了尉遲九儀。
因為,他實在是太顯眼了。
個子又高,人又瘦,長得又醜,還穿了一身翠綠的衣服,被其他人擠來擠去,像隻在水裏打漂的螳螂,特別好笑。
再後來......
王從碧的臉色陰沉了下來。
就是他們一起被人抓奸的時候了。
“娘子,尉遲到了。”
小丫頭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哦,這麽快就到了。
王從碧看向門口。
她倒要看看這個尉遲大人是不是前世那個尉遲九儀。
若他是的話,她就盡力滿足對方的要求,彌補她前世對他的虧欠。
若他不是。
王從碧捏緊了拳頭,她就要好好問問這人是為何要冒充尉遲九儀,若是說不出個子醜寅卯,她定要讓這人萬劫不複。
......
“大人,我覺得吧,第一次見王娘子沒有必要這麽浮誇。”
水龍看了一下前麵小丫頭和他們之間的距離,苦口婆心地勸說。
“第一次,你就和王娘子先認識一下,以後熟悉了再給王娘子跳舞也不遲。”
真是的,哪家郎君追求小娘子,一上來就這麽猛,直接獻舞的。
若是舞技超群也還說得過去,但是他們家的大人。
水龍摸了摸自己的額頭。
他跟了大人這麽久,從來沒有看見他跳過什麽舞,他哪來的自信想要給心上人獻舞啊。
這不是亂來嗎?
此時小丫頭已經回來接引他們了。
水龍隻能閉嘴跟在尉遲九儀背後。
到了會客廳子門口,尉遲九儀停了下來,轉頭看了水龍一眼問道:“你的話說完了嗎?”
水龍愣了一下,“額,說完了。”
“行,那我進去了。”
尉遲九儀對著他露出一個燦爛的微笑,掀起門簾走了進去。
水龍:“......”
等等啊,大人。
我剛才說的你聽進去了沒有啊?
水龍著急得不得了,但尉遲九儀卻沒有理他,徑自開始打量起四周來。
廳子挺大的,雖然擺放的桌椅有些簡陋,但是看起來倒是頗有田園野趣的感覺。
還是王娘子會享受啊。
尉遲九儀正感歎的時候,端坐在主位的王從碧也在偷偷地打量著他。
看著他走路穩健的樣子,王從碧先是皺了眉毛,接著看到他的健壯身材,王從碧臉色就更難看了。
尉遲九儀個子是有這麽高,但是他的腿沒有這麽壯,手指的指節沒有這麽粗,身材也沒有這樣魁梧,他的長相......
王從碧看著尉遲九儀的臉有點遲疑。
確實很俊秀,但是透過那個眼睛,怎麽能夠看出一點前世尉遲九儀螳螂臉的樣子。
難不成,這人連他臉上的神韻都模仿到了?
想到尉遲九儀會有危險,王從碧的眼神瞬間淩厲起來,竟逼得尉遲九儀後退了一步。
霍!
嚇我一跳。
尉遲九儀反應過來自己被王從碧眼神嚇到了後,忍不住腹誹。
這婆娘怎麽還是如此凶悍,他都變成一個實打實的武將了,還敢用眼神恐嚇他。
真是沒麵子。
尉遲九儀眼睛一轉,雙手抱拳,右手向前推出,左手支撐右肘,給王從碧作了一個揖。
嘿嘿,四品官的禮,你還能大馬金刀的坐著?
尉遲九儀暗笑,看王從碧怎麽坐得住。
果然,哪怕王從碧臉色不好看,她還是站了起來。
雙手手指互扣,移到腰間右側,彎腰微蹲,開口給尉遲九儀道了一個“萬福”。
“今日貿然來訪,真是打攪王娘子了。”
雙方行完禮坐下,尉遲九儀首先開口。
還好,還好。
水龍聽見這句正常的對白,胸口亂跳的心終於緩了下來。
可還沒等他舒一口氣,尉遲九儀的第二句炸裂的話就來了。
“我這次來得匆忙,也沒有帶什麽禮物,那我想著就給王娘子跳個舞,請王娘子點評如何?”
老天爺,還是來了。
水龍按住胸口,欲哭無淚。
他還以為他家大人剛才把他說的話聽講去了,結果還是這麽直接,都不帶一點轉折的。
水龍一直認為自家大人並非池中之物,但現在他卻希望自家大人能夠和其他人一樣,世俗一點,不要再這麽驚世駭俗。
室內陷入沉默,水龍偷偷抬頭,看王從碧盯著尉遲九儀沒有說話,那張明豔的臉上竟全是默然。
大人這招果然是行不通的,他們一行人該不會被王娘子趕出去吧。
水龍扭頭看向尉遲九儀,他都想哭了。
就在他絕望地想著他們怎麽被趕出去的時候,王從碧輕歎一口氣,露出一個微笑。
“好啊。”
好,好啊?
水龍瞪大了眼睛,居然同意了,居然沒有讓他家大人滾蛋。
“大人,請。”
王從碧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她倒是要看看這個尉遲大人要出什麽幺蛾子。
“那就獻醜了。”
尉遲九儀嘴裏說著獻醜,但行動卻很積極,直接跳到廳子中間,然後示意水龍給他伴唱。
水龍是一點都不想陪著尉遲九儀丟臉,但又不敢駁了尉遲九儀的要求,不得不麵如死灰地站了起來,唱了一首京中流行的曲子。
尉遲九儀見他開口,就開始揮舞起手裏的火勾。
一會兒用火勾畫個圓,一會兒又跺跺雙腳,一會兒把火勾放在身後轉上兩個圈,一會兒又掐著腰扭來扭去,期間他還要振臂揮舞一番。
舞姿之霸道,動作之隨意,別說王從碧了,就是一旁伴唱的水龍都被鎮住了,直接唱破音,調子跑到天邊去了。
“大人真是武藝,啊,不,舞藝超群。”
王從碧鎮定地喝了一口茶,擋住了還在抽搐了嘴角。
“王娘子眼光真好,果然看出了我這個舞的意境。”
尉遲九儀自信一笑,把手裏的火勾丟給了水龍。
誰知水龍這會兒還沒有回過神來,沒注意到火勾飛了過來。
結果“咚”的一聲,火勾打在水龍的肩上又彈了出去,正好打在旁邊小丫頭捧著的茶壺上。
小丫頭手一抖,整壺茶水“嘩”的一下,全部灑在了水龍的身上。
“趕緊帶客人去更衣。”
王從碧皺著眉頭吩咐小丫頭帶水龍去換衣服。
等水龍和小丫頭都離開後,王從碧的眉頭才舒展開來,轉頭看向尉遲九儀。
“這金剛降魔舞你也跳得太難看了些。”
“我就看那些和尚跳過一次,能跳成這樣已經不錯了。”
尉遲九儀對著王從碧咧開嘴,笑了笑。
“沒想到你現在才來,當時你手流血了,痛嗎?”
“你怎麽知道?”
王從碧一愣,前世她看見尉遲九儀倒下後,顧不得火舌,想要徒手扳開鐵鎖。
可是那鐵鎖哪能是個弱女子能夠弄開的,到了最後,她手上被燙的滿是燎泡,流出鮮血,也沒有讓鐵鎖有任何損害。
“因為,我看見了啊。”
尉遲九儀微微一笑,那時候他雖然沒了氣力,但是眼睛還是能看見的。
他看見了王從碧的焦急,看到了她的無奈,看到了她的痛哭。
可是他沒有力氣,站不起來,也開不了口了。
室內氣氛一下沉寂起來。
王從碧幽幽歎了一口氣,尉遲九儀一看王從碧又要陷入抑鬱之中,連忙轉移話題。
“你為什麽送這麽醜的衣服給我?”
尉遲九儀抬起手,給王從碧展示短了一截的袖子。
接著他又提起腿,給王從碧看了一下寬大的花褲子。
“我記得前世範書臣穿得挺好看的,怎麽到了我,就這麽難看?”
“這不是你喜歡的款式嗎?”
王從碧愣了一下。
她也覺得這套衣服挺醜的,但是當時尉遲九儀就是這麽穿的啊。
短一截的袖子,花裏胡哨的褲子,給她留下了特別深刻的印象。
“那是我沒錢買衣服。”
尉遲九儀扶額歎了一口氣。
他當時被尉遲峰那個狗東西趕出家門,連吃飯都有問題,哪還有錢買衣服。
隻能求了大佛寺的和尚,才好不容易湊齊了一套難看但能穿的衣服。
誰知道,重生後竟然被王從碧認為這就是他的品位。
真是叔可忍,嬸嬸都不能忍。
尉遲九儀將地上的火勾踢開,仰著身體躺在地上,左右滾動,“你傷害了我,必須補償我。”
“補償,補償。”
王從碧連聲答應,“你要什麽補償都可以,你趕緊起來,像什麽樣子?”
“我本來就是這個樣子的。”
尉遲九儀停下滾動,一隻手支著下巴說道:“我可是紈絝,又不是什麽讀書人,耍無賴不是很正常的嗎?”
“別人說你美男子,冷峻,看來他們是沒有見過你這個樣子。”
王從碧無奈地笑了笑,剛才心中的那些愁緒竟全部消散,隻留下故人重逢的驚喜。
“娘子。”
小丫頭帶著水龍回來了。
王從碧剛想提醒尉遲九儀,卻見他已經從地上起來,正端坐在墊子上,一臉冷峻的表情。
還挺唬人的。
王從碧覺得有些好笑。
此時已經到了晚飯時分。
王從碧正想開口邀請尉遲九儀共進晚餐,誰知尉遲九儀的手下匆匆過來,說是有要事稟報。
“京城有點棘手的事情。”
尉遲九儀聽完手下的話,撇了一眼正在偷聽的水龍,對王從碧解釋。
“我必須趕回去。”
“那,祝君一路順風。”
王從碧看尉遲九儀手下的表情,知道這事情耽誤不得,於是也就沒有挽留,隻是給尉遲九儀行了一個叉手禮,與他告辭。
“那,後會有期。”
尉遲九儀笑了笑,也回了王從碧一個禮,便帶著還在神遊的水龍離開了。
王從碧滅了燭火,獨自在屋裏等了一會兒,才看到摸著牆壁走進來的小丫頭。
“走了嗎?”
王從碧自己都沒有注意到,她的話裏帶了一絲不舍。
“走了。”
小丫頭還小,也沒有聽出王從碧話語中的不對,隻是自言自語惋惜道:“可惜了,都沒好好看一看這第一美男子。”
“會有機會的。”
王從碧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道:“很快,我們就會再見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