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若眠和覓春睡在外間榻上,便宜伺候惠夫人起夜。

吹了燈後,覓春剛躺下,心裏卻一陣接一陣不住惡心,伏在榻沿吐得天昏地暗。

若眠自她剛吐就起身穿好了衣裳,翻出漱盂放在她身下。

動靜不小,自是吵醒了淺眠的惠夫人。

若眠沒拍覓春的背兩下,就被叫進了裏間。

先是摸黑點燈,再是給惠夫人披衣,拿引枕墊在惠夫人腰後。

覓春吐了一陣,總算神誌回籠,她掀簾進來跪在惠夫人床前,已經嚇哭了。

“怎麽鬧的?”惠夫人麵色疲倦,接了若眠遞來的手爐。

覓春不住抽泣,“回太太,我怕是吃了不幹淨的東西。”

惠夫人攏緊棉襖,眼神冷淡,“我也做過姑娘,這時候就別編瞎話糊弄我了,癸水是不是已經延了快整月了?”

覓春哭出了鼻音,垂著頭掐緊了手指,“是。”

惠夫人按了按眉心,啐道:“糊塗東西。”

覓春嚇得不住磕頭認罪,“太太饒我這一回吧,我真是鬼迷心竅了才會做出這大逆不道的事,您放心,我哪怕勒肚子撞樹,都一定會想辦法流了這孽胎的,絕不給太太丟人,求太太千萬別告訴我老娘。”

惠夫人“噓”了聲,指腹抵著突突直跳的太陽穴,斜睨著淚人似的覓春,“孩子爹是何人?”

覓春涕淚橫流,淚眼朦朧中覷見惠夫人身側的若眠微微朝她搖了搖頭。

她定了定神,“我不會生的,太太放心。”

惠夫人招手讓覓春近到跟前來,待覓春跪近了,惠夫人握著覓春冰冷的腕子,拉她坐在床沿,拍了拍她的肩,溫柔道:“傻孩子,怕什麽,虧你說得出勒肚子撞樹,真逼你那麽折騰,豈非看你去送死?

“該安心的是你,你隻管生下來,侯府裏難道養不起一個奶娃子了?你也不想想你是怎麽來的?”

覓春撇了撇嘴,委屈地直泛淚。

惠夫人接著循循善誘,“你雖是個小丫鬟,卻是我看著長大的,在我心裏,你早已是我半個女兒。如今你平白無故遭了騙,還鬧出身孕,我自是要為你討個公道,無論那男人是誰,哪怕是這府裏男主子,我都讓他給你個交代。”

覓春哭得愈發委屈,惠夫人心疼地摟住她,“傻丫頭,我會為你做主的。”

覓春心裏感動得一塌糊塗,可一撇眼,卻見若眠仍舊在狠命搖頭。

她慢慢斂了哽咽,從惠夫人懷裏緩緩退出來,“太太,我真是鬼迷心竅了,才會在清陽觀裏被一個小道士騙了,也就那一回,後來再也沒見過了。”

惠夫人不肯輕信,“小道士?此前你們從沒見過,哪裏他哄你你就信了?”

覓春哭得傷心不已,“我也不知道,就跟被灌了迷魂湯似的,他走了我都還傻著。這種事又丟人,我就誰也沒敢說。”

惠夫人半信半疑,但總歸信大於疑,“也罷,你且安心養胎,此事我會暗中著人去查。”

覓春心有餘悸,“多謝太太。”

“以後你不用再守夜了,”惠夫人剔向若眠,“送她回房睡,順道叫徐媽來。”

“是。”

兩人回到偏房後,若眠替覓春掖緊了被子,放了個舊瓦罐在床邊,“好好睡吧。”

覓春探出手揪住若眠的衣袖,低聲啜泣道:“姐姐,我該讓二爺知道嗎?”

若眠搖頭,“他靠不住。你記著,這院中除了我,誰也不要信。你不用太擔心,我一定會想辦法弄到墮胎藥。這胎,萬萬留不得。”

覓春眼角滑下一滴淚,收回手,沒再吭聲。

若眠撫了撫覓春的鬢發,提著燈走出偏房,叩響了徐嬤嬤的房門。

徐嬤嬤一進屋被喚進了裏間,和惠夫人低語著。

若眠在外間,仔細能聽見一言半語:兩人約莫在聊覓春的老娘陳嬤嬤。

片刻後,若眠被徐嬤嬤叫進了裏間。

徐嬤嬤斜眼睥睨道:“你平素與覓春那丫頭同吃同睡,最近可聽她提起曾與誰鬼混過?”

若眠佯裝想了半晌,“不曾。”

徐嬤嬤又問:“她就沒提過二爺?”

若眠堅持道:“不曾。”

徐嬤嬤和惠夫人相視一眼,都露出了不悅的神色,“大爺近日待你如何?”

若眠道:“總歸還沒厭棄我,但我哄他納我做妾,他始終不肯。”

徐嬤嬤的白眼險些翻上天。真是白瞎了小妖精這張臉,換作旁人頂著她的皮囊,早將祁聿懷哄的暈頭轉向了。

惠夫人笑望著若眠,“倘若今日是你懷了越兒的骨肉,你會如何?”

若眠的後背冷不丁升起密密麻麻的寒意,她斟酌道:“若是我能懷上大爺的骨肉,一定會想辦法生下來。畢竟是大爺第一個孩子,老祖宗第一個重孫……說不定還能母憑子貴。”

徐嬤嬤冷哼,“你勾搭大爺也有倆月了,你這肚子怎麽就一點都不如你的嘴爭氣?”

若眠一臉無辜的軟聲道:“我也不知。”

徐嬤嬤沒再多說什麽。

後院丫鬟平素接觸不到前院家丁,也不能和嬤嬤似的隨意出府,故而很難弄到避子藥墮胎藥這些東西。

想來定是園東那位不想醜事敗露,隻拿若眠這小妖精當消遣,才會做的滴水不漏。

翌日,一夜惴惴難安的覓春獨身來到孟夫人的院子外,托一位麵生的小丫鬟叫出了陳嬤嬤。

“一大早的,你又偷懶?”陳嬤嬤拿指頭狠狠戳了戳覓春的頭。

覓春忍著淚意,悶不吭聲地拉著老娘躲進了小花園的假山裏。

“怎麽了?鬼鬼祟祟。”陳嬤嬤心裏犯怵,瞧覓春的樣子,最低也是塌天大禍。

覓春跪地不起,低低地哭,“娘,我懷上了。”

陳嬤嬤氣得手抖,白著臉給了覓春一腳。

卻沒踹在肚子上,隻是踹在肩上,將覓春掀了個骨碌。

“賤不要臉的東西。你仔細瞞著,我弄墮胎藥給你。”

陳嬤嬤說完就要走,被趕忙爬起來的覓春拽住了衣袖,“娘,不能墮,孩子……孩子是二爺的。”

陳嬤嬤氣得一時有些犯暈,扶住了假山才算站穩。

覓春忙不迭起身扶著老娘,“娘,我該怎麽辦?”

陳嬤嬤一甩胳膊,“裝什麽裝,在你老子娘麵前還扮起無辜來了?你不肯墮,不就是想我豁出老臉去給你掙個名分?”

越想越氣,狠狠拿指頭戳著賤女兒眉心,“擺不正位置的蠢東西,那大太太是好惹的?真被二爺收做房裏人,往後有你受的。”

話音未落,假山後一陣窸窣。

母女二人忙跑出去,見一道綠影耗子似的鑽進了東園。

待陳嬤嬤大跨步追到角門,哪裏還有什麽綠影,唯白茫茫一片。

覓春慢了一步跟來,見沒揪住聽牆角的,心慌得隻差要跳出嗓子眼。

陳嬤嬤眸中卻滿是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堅定,“如今被聽了牆角,一定會傳進大太太耳中。瞞是瞞不住了,這名分,或許是天要你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