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甘早秋的清晨,那寒風已經和刀子一樣,門一開,剌得臉生疼。
若眠帶著倦意理了理鬢發,清冷的臉上忽然攀上不可置信的驚恐。
瞳孔皺縮又震動放大,艱難地喘著氣。
腳步虛浮地一步步走近。
她以為自己看錯了,以為是噩夢,可當巫溪閣的姑娘都湧出來圍著周靄的頭顱痛哭不止時,若眠才不得不承認——
周靄確實死了。
寫信問了邱稷寧才知,周靄接的是刺殺崔玉漣的任務。
正當巫溪閣的姑娘商量著要去崔府索要周靄的屍身時,若眠收到了邱冰煙遞來的信。
她說周靄的屍體在她手裏,要若眠隻身前往邱家馬廄。
若眠依言去了。
“你真來啊,這麽乖?”邱冰煙騎著她那匹最愛的紅鬃馬,愛撫地摸了摸馬脖子,一臉俏皮和天真,“不過死了個妓女而已,這麽值得你犯險?”
若眠仰頭望著邱冰煙,眼睛被太陽刺得有些睜不開眼。
“她不是妓女!”
“她就是妓女,你和她,你們,統統都是妓女!”
若眠不想激怒她,隱忍道:“死者為大,你想讓我做什麽直說就是,我絕不違抗,但請你把周靄的屍身交出來,留她一副全屍下葬。”
邱冰煙冷笑著晃晃馬靴,“那就給我擦鞋吧。”
她說著,踩著馬鐙的腳高高抬起,挑釁地抬了抬眉。
若眠上前用衣袖擦她的馬靴,仔仔細細,一絲不苟。
邱冰煙譏笑,“真有意思。”
隨即故意拽了下馬頭,馬兒朝若眠的方向靠近了一步,邱冰煙的腳便重重地踢到了若眠臉上。
“哎呀,真不好意思呢。”
語氣裏滿是嘲諷和不屑。
“可能是你殺過它弟弟的原因吧,它討厭你。”
若眠忍著臉頰上火辣辣的痛感,擠出個笑,“你要是覺得痛快,再踢我幾腳都可以。”
邱冰煙含著邪笑的眸驀然冷了下去,欺負人就是要看她反抗才有意思,若眠這種態度,邱冰煙找不到任何快感。
反而像若眠在逗弄她。
“沒意思。”
邊說著,輕飄飄地丟出一封拆過的信,“屍體在崔府,你有本事,自己去拿回來。”
話音落,駕著馬悠悠離開。
若眠急不可耐地打開信。
內容簡明,明著以周靄的屍身做餌,誘若眠去崔府送死。
倘若敢讓祁聿懷知情,周靄的屍身就會被鬣狗分食。
在西甘的信仰裏,死無全屍者,永世不得超生。
若眠抹去奪眶而出的淚,收好信,拔下頭上金釵,追上了邱冰煙和她的馬。
在邱冰煙錯愕的眼神中,若眠冒著被踢死的風險,狠決地將金釵刺進馬腹。
馬的嘶鳴聲立時唳於九霄。
若眠躲過了馬腿的掙紮,一步步向摔斷了條腿的邱冰煙靠近。
邱冰煙驚恐地在枯黃的草地上爬行,忽而,那條好腿也被若眠刺中了。
若眠踩著她的臉,一寸寸讓金釵刺得更深。
“這是七閣十三條人命。”
長足足九寸有餘的金釵幾乎貫穿邱冰煙的腿。
邱冰煙淒厲的叫聲慘絕人寰,可馬廄中的人卻像沒聽見。
“你不能殺我,義父一定會讓你給我陪葬!”
若眠冷笑,還有力氣威脅人呢。抬腳重重踩在金釵上。
邱冰煙痛得**,白眼直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錯了,我真的錯了,七閣和周靄都不是我殺的,我罪不至死,放過我,求求你放過我!”
若眠眼中似淬了寒冰,“為了殺我,不惜暴露整個七閣,你還說你罪不至死?!
“若非你將解藥給了崔玉漣,他早已是我的手下亡魂,周靄又怎會死!”
邱冰煙無可狡辯,痛苦地望向馬廄的方向。
一雙雙眼睛分明正看著她受刑,卻像被捆住了手腳,不敢來幫她。
那一刻,她忽然什麽都懂了。
也不知是終於痛到要昏厥了,還是失去了求生的希望,她絕望地合上了眸子。
“是他故意讓我知情的。”
她還說呢,邱稷寧戒備心那麽重的一個人,怎麽偏偏那晚沒給門落栓就在書案上睡著了。
怎麽偏偏。
“你要刺殺崔玉漣——”
後麵的話,若眠已沒有耐心聽完,拔了金釵直接刺進邱冰煙的心口。
收拾完邱冰煙,若眠拽了匹馬就往崔府趕去,路上經過藥器庫,拿了不少暗器和刀劍。
說是崔府,但此處並非崔氏老宅,隻是崔玉漣明目張膽的縱情聲色之地,故而除了他,便是那些姬妾。
為了“迎接”若眠的到來,崔玉漣特意雇了不少打手,事先揚言誰能控製住若眠還能不傷她一分一毫,便賞黃金百兩。
可等若眠殺進宅子,見識到若眠的狠厲後,崔玉漣的眼神從最初的戲謔漸漸變為驚恐和害怕。
嚇得直往後宅跑,不住高喊:“不用留活口,給我殺了她!”
跑之前,他放出了鬣狗。
餓了幾日的鬣狗聞著血腥味撲向周靄的屍身,咬她的脖子,撕扯她的衣裳。
若眠隻能眼睜睜看著,被打手圍困的她無能為力。
就在若眠深感絕望之際,巫溪閣的姑娘們紛紛趕到,製衡住了打手。
若眠用暗器射殺了所有鬣狗,提著刀直奔後院。
崔玉漣躲在垂花門後,用花瓶重重砸在若眠頭上,猛地將眩暈的若眠撲倒在地。
若眠的後背因為身上壓下來的重量,不停在碎瓷上碾來碾去。
崔玉漣用塗了迷藥的手帕捂緊了若眠的嘴和鼻子,急得淌涎水,“美人兒,讓我風流一回,風流完,你想怎麽殺我都行!”
他扔了若眠手裏的刀,拋了若眠藏在袖中腰間的所有暗器。
見若眠瞪著眼,似沒有力氣再反抗,便丟了帕子,瘋了一樣脫自己的衣袍,那架勢似要生吃若眠。
若眠吐出咬在嘴裏的刀片,在崔玉漣低眸解中衣的電光火石間,劃斷了他的喉嚨。
腥臭濕熱又粘膩的血噴了若眠一臉。
若眠撐著軟綿綿的胳膊起身,撿回長劍,將崔玉漣踢翻了個麵,不停刺他的下體。
幾乎剁碎。
周靄的臉上滿是淤青,屍身也滿是受折辱的痕跡。
腦海裏閃過那些畫麵,若眠恨得幾乎發狂,剁碎畜生的下體後又猛對他的臉亂砍。
再是胳膊,上身。
背上驀然好痛,像石頭似的重量一顆顆打了下來。
若眠仰起了頭。
是雨。竟然是雨。
豆大的雨水落在若眠臉上,一點點洗去了所有惡臭的血漬。
若眠再也沒有力氣握劍,跪在地上哭得悲戚又絕望。
報仇雪恨了又怎樣,可是周靄醒不過來了,永遠也醒不過來了。
祁聿懷步子急到衣袍翻飛。
瞥見若眠深深垂著頭不住聳肩的纖薄背影後,他暗暗鬆了口氣。
焦急融化,心疼像浪潮般鋪天蓋地湧上胸口,溢出眼眸。
很小心地靠近,緩緩為她撐傘,生怕驚碎她。
渾身濕透的若眠扭頭望向半跪在地的祁聿懷,哭得愈發哽咽,悲痛得不亞於死了生身父母。
周靄於她,確實有再造之恩。
救命之恩不必說,她對“自由”“女子未必不如男”的清晰認知,都是從周靄身上學到的。
周靄待她,更是如親阿姊一般,事事遷就她,寵溺她。
猶記得剛到西甘時,她因水土不服又趕上血鳶集訓,高熱不退。
周靄守了她一整夜。
隔半個時辰便起身為她降一次溫,卻未有一句怨言。
事後也隻是撫著若眠的肩道:“你喚我阿姊,我總不能讓你白叫。”
阿姊。阿姊。
你一定要一路走好。
來生,定要做那無憂無慮的官家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