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嬤嬤,”華服少女喚住前方經過廊下的老婦人,“嬤嬤,駙馬他近日……都在何處?”

老婦人倒是停下了腳步,卻滿臉不屑:“公主問這做什麽。”

華服少女低了低頭:“駙馬已有近一月不曾到我院子裏來了,不知是公事繁忙,或者……”話未完,那老婦人眉頭一降:“枉你身為公主,竟如此不知廉恥!”

“嬤嬤……”“思淫乃失德,公主真叫老奴好生失望!男女之事本就是這時間極為肮髒之物,公主竟然還敢說出口,怎麽還有顏麵見這朗朗晴空!”

老婦人斥畢,見那華服少女羞怯地低下了頭,不自覺地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公主還是速速回房,認真將《貞女列傳》讀上百遍,再來跟老奴說話吧!”

華服少女將頭垂得更低了,口中道是,慢慢退回了房中。

關上門,依舊是滿屋脂粉針線,書架上的《貞女列傳》已不知翻閱了多少遍,破損的書緣微微翹起,連一絲灰塵也不見。

華服少女幽歎一聲,將書執於手中,緩緩翻開。

無論是不畏強暴誓死不從的烈婦,還是丈夫戍邊苦守三十年的貞女,一切的一切她都太熟悉了,幾乎能倒背如流。不怪,自打識字以來,讀的就是這些書,除了這一本,還有一些諸如《孝女冊》、《女德》的書籍,便是她的全部。

自己明明已經成親,駙馬是新科狀元,與自己一見鍾情,為何新婚之後,卻再也不得見麵?自己貴為公主,卻不得不對一個嬤嬤低眉順眼,隻因為她是自己的奶娘,從小就守著她念那些書,將她培養成了循道守規的好女兒。

如同每個少女一般,她也有自己的春思,而那顆萌動的心,已經係在了那個男人——她的駙馬身上。新婚之夜的縱情狂歡令她難以忘懷,過去所學似乎在一夜間全部拋盡。

為何不能再見?為何新婚燕爾,就必須分院而居,自己一個多月來,竟是連他的麵也見不著。

華服女子合上書,神情黯然。

“為何不反抗呢?”

何人言語!

“為何不反抗呢?那是你的夫君,如今卻在別的女人的床上。為何不反抗,為何要在此哀怨?”

華服女子驚得捧不住手裏的書冊,《貞女列傳》啪一聲落地,消失不見。她大驚失色,蹲下身在地上反複摸索,可怎麽也尋不到。

“不用找了,再不會有了。”

“是誰!誰在那兒!”華服女子驚慌失措地抬起頭,卻見四周的一切都變了,不再是她的臥房,那滿架子的書卷全都不見了。她發現自己身處一個幽閉的空間內,伸手就能觸到冰涼的壁麵。

“救命啊!救命……”她徒勞地喊著,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

那個詭秘的聲音又一次響起:“站起來吧,以你的雙手反抗,去殺死那些害你至如斯地步的人們!”

華服女子癱坐在地,手貼著那冰冷的石壁,直認淚水肆流。

“唉……還未到時候。”那聲音最後歎了一句,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

月俸終於發了下來,韓如詡仔細算了算,除去必要的開銷,加上過去攢下的一些銀子,大概可以去還一筆債了。至今為止欠著掬月齋的錢他還一次也沒有還過,盡管因為各種原因這欠條換了一次又一次。

他還記得自己摔壞的第一件東西,似乎是一尊玉觀音。是不是由於自己過去不信佛,所以才遭了報應?韓如詡這麽想過,也道城外的寺裏去燒過香,可惜的是因為受不了那股煙味,回來咳嗽了幾天。

回到家中,婢女送來一封家書,韓如詡也沒看,擱在書案上便揣著銀子直奔掬月齋而去。

衛檀衣收銀子時也漫不經心,也不細點,托在手裏掂了掂便算是認可了,提筆修改了欠條,多一句話也沒說。韓如詡以為他定是覺得自己還不上這筆債,看自己居然來還錢了,所以心裏不舒服,也就沒多問,還頗有些得意地返回家中,誰知拆開家書一看,愣是讓他半晌回不過神來。

父親托人寫來的信上說趕車時遇上暴雨,摔傷了腿,要他送銀子回去抓藥。若是平時,他手裏總也能有過去攢下的近百兩銀子,立刻請人送回家那是輕而易舉之事,可偏偏是今天,他剛把手裏的一百五十兩銀子還了債,現在除了接下來一個月府中打點需要的十多兩銀子外,再也拿不出閑錢。

“難道我得去把錢要回來?”這念頭才剛浮出腦海,就立刻被他否決了。要說別人那倒還好,偏生是那家夥,自己還了錢又要回來,不被他笑掉大牙才怪。

如果要不會自己的錢,那就隻有去當鋪當掉一些之前的東西,湊齊錢送回去,可他在家中上下翻找後,愣是沒找出一件可以當的東西,也歎是他平時便對這些擺設之物毫無執念,更無閑情,家中除了幾件換不了一兩銀子的器物之外,就隻有太子和皇上當年分別賜給的幾件官瓷——那又是當不得的東西。

若是找人借,好比說太子,他尚被軟禁在宮中,見麵都困難更罔論借錢;或是明步經,此人清廉慣了,有餘錢也多救濟百姓去了,手頭常常拮據。除此之外於自己交好的竟是一人也找不到了,此時,有種窮途末路的悲涼感不由得湧上心頭。

想到最後,似乎隻能去借高利貸了,雖然那會令自己負債累累,也好過被官場上其他人利用。

心情沉重地上了街,韓如詡好幾次把手裏的刀鞘握得吱吱響,真恨不得找到個什麽可發泄的地方。偏就在他走到祥德坊時,前方傳來抓賊啊的喊聲,韓如詡渾身一震,心道這可真是撞刀口上了,拔刀便迎了上去。

那賊人蒙著麵,原本一路輕功逃得飛快,一見官袍在身的韓如詡迎麵撲來,一時不知該往何處去,被兩麵夾擊的千鈞一發之刻,他縱身躍上了房頭,向另一條街逃去。

“哪裏走!”韓如詡大怒,也便跟了上去,百姓們追不上,隻在樓下叫好。

一連追了幾條街,眼看就要出城了,那賊人忽然想到什麽似的停下了腳步,在屋脊上轉過身來。韓如詡與他之差十步不到,這一會兒工夫就逼近來,刀一橫:“看你還逃!”

那賊人幹笑兩聲,道:“大人,小的也就是混口飯吃,偷了幾個饅頭,值得您追這麽遠?”

“滴水可穿石,你今日偷幾個饅頭,他日便有可能偷金偷銀,品行惡劣哪容得你辯解!”韓如詡眼裏向來揉不進沙子,義正詞嚴地反駁。

賊人抱著懷裏的包裹,低頭想了想,忽然道:“大人,您東西掉了。”

幾乎是不受控製地,韓如詡低頭一看,腳邊不知何時落下一隻錢袋,而就在他低頭的一瞬間,賊人已經大笑著逃離:“小小意思不成敬意,還望大人手下留情。”

再抬頭已不見人的蹤影,韓如詡在屋脊上站了好久,最後還是蹲下身將錢袋撿起。初掂量下隻覺得也輕飄,打開來竟然是一塊金子,雖不足兩不成錠,但換成銀子便可以有幾十兩,足以解自己的燃眉之急。

“這怎麽行!”韓如詡不僅為自己的齷齪念頭感到羞恥。

但這意外之財非偷非搶,且再無第三人知道,自己又是急用,回頭也不怕緝捕不力無法交代……

最終還是無法下定決心,韓如詡揣著那塊金子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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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詩:禪語,苦海無涯,回頭是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