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了好些功夫才讓那兩人都冷靜下來,衛檀衣揉著太陽穴哭笑不得:“一個個的怎麽非選擇這個時候來?尤其是你韓大人,我不是答應過今天不出門麽,出了事怎麽還找上我?”一旁的元舒眉頭一跳,迅速低下頭去。
韓如詡惡氣地擦著臉:“所幸今日太平,不然我剝了你的皮!”
“太平最好,”衛檀衣不甚在意地攪動碗中的茶末,“若是無事,請韓大人先回吧,元舒遠道而來,我沒工夫招待你。”
這臭小子!韓如詡厭惡地瞥了元舒一眼,不耐煩地問:“水總有一杯吧,喝完我就走。”
衛檀衣停下手中動作,一臉無辜:“水自然有,不過杯子沒有,韓大人府上也不缺水,要喝還是回自己府上去喝吧。”
“杯子呢!”
“在那兒呢。”
順著他努嘴的方向看去,四隻玉杯一字列開綁在鸚鵡架上,看來是成了食槽。韓如詡大吃一驚:“太子殿下送你的茶杯你竟然……”“畜生的東西就該給畜生用。”衛檀衣冷冷攔斷他的話。
當真是話不投機半句多,韓如詡認栽地點點頭:“好,我這就走。”頭也不回地跨出門去。
“元舒,把門關上。”衛檀衣也不客氣,他前腳才出門就下令。門幾乎是擦著他的腳後跟關上的,這讓韓如詡十分火大。
元舒聽命閉上店門,把自己的來意一五一十道來,本以為衛檀衣會大吃一驚,問他宮主是為什麽會離開煙渚山。“少主?”見他低垂著頭毫無反應,元舒有些奇怪地喚他。
“我聽到了。”衛檀衣長吐一口氣回答。
“那……”難道就這麽毫無反應?
他當然不知道衛檀衣能夠猜得出姬玉賦此行的目的,隻覺得眼前的少主看起來不大對勁。要說沒精神,和那粗魯的京城武官相比衛檀衣從來也沒精神過,但此刻的他曲肘支在茶案上,整個人透出一種病態的無力,還是叫人不由得擔心。
“你不舒服?”
衛檀衣搖搖頭:“已經沒事了。”也就是說方才確實有事。元舒立刻緊張起來:“真的沒事嗎?要不要請大夫來看看?”
請什麽大夫啊,哪個大夫敢看他的病,發現一個人中了劇毒居然還安然無恙,那才真是對人家大夫的侮辱。衛檀衣接光線昏暗的掩飾苦笑了一下,換上一副正常的表情:“不用了,病了這麽多年,也沒見誰說一句治得好。宮主的事你就不用管了,我會處理,他大概是什麽時候離開煙渚山的?”
見他執意拒絕自己的關心,元舒有些失落,但仍舊畢恭畢敬地回答:“我最後一次見到宮主是半個月前,這時候宮主應該還在路上。”話未完卻見衛檀衣微笑搖頭,一噎,“不對?”
“你太小看撫琴宮的宮主了,這尋常水路要走將近二十天,你快馬加鞭走了十一天,但宮主他可能隻要十天就能到,假如算作他是在二宮主發現的頭一晚走的,那這時候也已經到京城了。”
元舒大吃一驚:“還能更快?那究竟是……”
“踏雪無痕,雁過無蹤,你師祖華嬰當年若不是輕功卓著,又怎能一再逃脫官府的追捕,”衛檀衣一指抵著太陽穴悠悠說道,“那老妖活了六百年,再是懶惰的人,閑來無事也會練功打發時間,六百年還不能成氣候,那他這宮主可真真白當了。”
元舒被他那句“老妖”結結實實下了一跳,原以為二宮主說宮主“惹禍”去了已是大不敬,現在看來,衛檀衣開口更加不留情麵,怎麽損人怎麽說。
“現在不用去找他嗎?”
“不用,他既然把任務交給我,至少會先來找我。”
“什麽任務?”元舒渾然不知。
衛檀衣端起茶杯要喝,發現茶涼了,皺了皺眉:“自然是殺他的老相好——披香夫人那事兒。親筆信還在這兒呢。”
“披香夫人?!”元舒一下子坐直了,“宮主要殺她?”驚歎過後又自言自語道,“那披香夫人不正是剛從宮裏出來嗎?宮主若是要殺她,為何在宮中不下手?就算是宮中人多口雜,也可以叫師父或者二宮主三宮主在她剛下山時動手,為何一定要千裏迢迢修書一封到京城來呢?”
禍兮剛從山上下來?衛檀衣聞言虛起了眼。
連自己都能看出來的事實,裴少音那老奸巨猾的家夥一定早就捉到了把柄,若是姬玉賦派他或顧屏鸞去殺,一定不會成功。但姬玉賦不該知道這一點。裴少音看穿了禍兮的掩飾這一點,他若是知道,那必然自己也察覺出了端倪,而若是如此又怎能下得了殺披香夫人的命令呢?
“除非……”除非這些姬玉賦都知道,他隻是想在自己還不知情的情況下利用自己把禍兮給殺了。
元舒見他麵色凝重,也不敢出聲打斷他,就這麽默默地看著角落裏那隻睡著了的鸚鵡。
姬玉賦怎能下得了手殺這個癡癡愛戀著他的弟子,難道他僅僅是想把禍兮的死由假變成真?想到這兒衛檀衣驀地感到脊背發涼。
若是這樣,那他一定會先行去時風館確認,一旦發現披香夫人還活著,定然立刻動手。自己的無為非但救不了師妹,反而會將她推入更加危險的境地。
“元舒,你留在店裏那兒也別去,我去找師父。”
衛檀衣霍然起身,話音未落人已經不見了,兩扇木門被寒風吹得吱嘎作響。元舒愣在當場,突然間對姬玉賦的高深莫測有了更新的認識——徒弟尚且如此,本人真不知道該是如何強大。
***
盡管知道茶杯不過是他遷怒的對象。
盡管知道被咒罵做畜生的不是自己而是宋旌。
盡管知道那一通通比誰都大的脾氣不是因自己而起也不是衝自己發。
韓如詡還是很窩火,用茶杯的人是他,送鸚鵡的人是他,追隨太子的人還是他,無論如何推脫到最後還是感覺被罵的是自己。
淬思離開後,衛檀衣完全像是失去了理智一般,按理說宋旌尚且沒有痛不欲生,他應該不至於難以承受,是否還有別的理由讓他變得那麽暴躁?韓如詡又想不出來。
也懷疑過莫非是因為愛上了淬思,轉眼又把這可能性打消得一幹二淨,在他眼裏衛檀衣肯給人幾分好顏色就已屬不易,他會愛上什麽人,那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總之自己就是被殃及的池魚,平白無故中飛鏢。
“咦?”忿忿地走了好遠,突然收住腳步,韓如詡愕然發現自己居然走的不是回家的路。
此時的街道上已經看不到人影,時風館大門緊閉,已經完全沉寂下來。
韓如詡吐掉一口氣捂住額頭,心想自己一定是走火入魔了。那麽想見到她嗎?情不自禁地腳步就朝著這兒來了,那神秘的蒙麵製香師身段嫋嫋如楊柳,音色泠泠如流水,下轎子時候探出來的玉手真能把人魂勾去一半,不僅僅是自己,隨行的侍衛也有不少人看得兩眼發直。
皇上欽點自己做護衛,這莫非是上天賜予的機會,讓他能夠自由地接近她?
一股冷風嗖地鑽進領口,韓如詡打個激靈清醒過來,暗罵自己沒誌氣,再瞟了那招牌一眼,轉身欲走。
正當此時,一道黑影鬼魅一般飄過頭頂,若不是他常年夜巡警惕性足夠高,或許根本察覺不到。韓如詡立刻拔出了劍,大喊一聲“什麽人”,跟著縱身躍上房頭,追逐那身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