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檀衣早就料到他會這麽說一般,依舊微笑不改:“那王爺可否說一說那道傷的來曆?”

“這倒並無不可,”宋淵請他坐下,然後說道,“三五日前的一個夜裏,本王忽然夢見自己被人扼住咽喉,怎麽也擺脫不了,眼看就要窒息而死時忽然這兒感覺痛,就醒了過來。若不是被它這麽一割,本王興許就死在夢裏了。”

果然是瞄中了這個溫和無害的王爺,衛檀衣嘴角浮起一絲冷笑。

宣平帝與眾嬪妃共育有二十五子女,其中活下來的共有十三人,除了皇長子宋鄂外,與宋旌年齡接近的有宋哲、宋驍、端王宋淵和公主宋湘三人。

宋旌在成為太子之後立刻將二皇子宋哲害死,是權衡過諸方勢力的結果,而今他要殺雞儆猴,選中宋淵也就成了必然。比他小的兄弟們目前隻需要防,三位兄長中宋鄂是他動不了的人,宋驍也已經被宣平帝放逐到他鞭長莫及的地方去,唯有宋淵終日陪在宣平帝身邊,是站在風口浪尖上的犧牲品。

聽韓如詡說起宋淵臉上多出一道傷,衛檀衣在心裏有著和他不一樣的看法,宋旌不會直接派人去殘殺手足——十一歲時候不會這麽做,現在更加不會,因此那道傷極有可能反而是救命的傷。

他對造成那道傷的原因十分好奇,於是問“王爺時常做噩夢嗎?”

宋淵笑了:“問這樣的問題,衛公子的目的倒讓本王十分懷疑了。”

“王爺誤會了,若是草民想對王爺不利,隻會比那人更加神不知鬼不覺。”衛檀衣端起茶杯,嘴角依然帶著冷笑的弧度。

像是信了他的話,宋淵屏退左右,同時壓低嗓門:“說出來衛公子也會感到毛骨悚然吧,本王曾有一段時日頻頻發夢,那是……二皇兄剛被以謀逆的罪名處死之後不久。這回舊病重犯,不巧得很,和太子殿下染疾撞在了一塊,連個問候的人都沒有。”

猜想得到了證實,衛檀衣眼眸沉了沉,嘴上卻說:“確實是令人毛骨悚然。”

“所以恕本王不忍相讓啊。”宋淵故作遺憾地攤手。

“哪裏,是草民冒昧了。”心照不宣地,衛檀衣起身告辭。

***

絲緞自知是個膽小怕事的人,也從未想過有嫁進皇宮的一天。

男人領著心腹躲到家裏來,她也就老實地那他們藏在了柴房裏,替他們瞞過了北蕭的士兵。

自打姐姐出家,爹娘相繼去世後,故鄉在戰火中淪為北蕭的領土,她雖難過,也並沒有南遷的意願,說到底是太懦弱了。因此膽敢窩藏大濟將軍,怕是她一生做過最勇敢的事。

“你一個姑娘家獨自留在這兒畢竟不安全,那些蕭國士兵隨時可能會對你不利,還是跟我們一起逃走吧。”男人拍著一身灰土鑽出柴房後,拉著她的手說。

也不知哪兒來的勇氣,就這麽跟著他走了。

起初像是婢女一樣伺候著他和他的夫人,後來夫人看她孤苦伶仃,就做主叫男人納她為妾,身份雖低,卻待她如姐妹,絲緞別無所求,平平靜靜過日子,有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就足矣。他們夫妻確實把這些都給了她,於是她從不爭不搶。

男人從將軍坐到親王,再由親王登基稱帝,夫人不幸早逝,他雖有四五房妾卻沒有再續弦,在絲緞心目中他是個真正的男子漢,真正的英雄。

第一個孩子在戰亂中夭折,幾年後他們又有了第二個孩子,男人始終記得她當年的救命之恩,即使做了皇帝也時常來看她,不特別做什麽,就隻是喝茶聊天也是常有的。

孩子十一歲那年突然得了怪病,總是半夜從噩夢裏驚醒,以至於最後不得不搬回她的畫梁宮由她照顧。絲緞不敢告訴男人自家姐姐年幼時候也曾患過同樣的病,並且不是以吃藥的方式痊愈的。

“娘娘,皇上叫奴婢來跟您說一聲,二殿下的事牽連甚廣,最近沒法子來看您,要您好好照顧四殿下,需要什麽藥材盡管吩咐,”尊微宮的大太監一天夜裏偷偷來和她這般說,“皇上還說,叫娘娘最近最好不要離開畫梁宮,有什麽事就差奴才們去辦,務必要保證四殿下和娘娘自己的安全。”

突然造反的二皇子宋哲絲緞有些印象,是個很老實的孩子,不像是會造反的人,他的母妃林慧妃也是個極聰明的人,比自己晚些入的宋家門,卻已經有了兩個兒子,也是深得男人歡心的一個妃子。這樣一對母子,怎麽會造反呢。

於是她每日每夜隻能守在兒子床邊,看兒子夜夜在噩夢中哭喊,隻恨不能替他受苦。

男人還是親王時,她從未想過後宮有多麽可怕,畫梁宮的宮女曾為她隻得了充容之名而不平,絲緞自己卻認為那是男人保護她的一種方式,倘若當初也封了她四妃之位,怕現在傳出造反風聲的就會是她的兒子了。

“大夫人若還活著,後宮之中怕就不會這般混亂了罷。”她握著兒子的手,微微歎息。

而這時,宮殿外卻有一抹古怪的影子閃過。

***

東宮。

宋旌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已經有半個多時辰,盡管事先囑咐過下人不要進來打攪,掌事太監姚全還是時不時會進來探視,看他是否有什麽需要。

“殿下?”姚全第三次進門來,輕喚了幾聲都沒能得到回應,心裏不免有些擔心,正要退出去叫太醫前來診視,就聽殿內宋旌沉聲問:“何事驚擾?”

姚全連忙跪下:“奴才該死,奴才估摸著殿下該餓了,這才擅自進來了。”

宋旌舒張著十指,道:“傳飯。”

“是!”姚全趕忙退下去。

門關上後,宋旌翻身下床,用力活動全身睡得僵硬了的骨頭,到窗前透了口氣。

這一覺睡得久了,身子有些吃不消,差點就醒不過來,說到底還是太勉強了。

宋旌覺得十分晦氣,他本以為有了淬思的力量,在不知不覺間殺了宋淵是輕而易舉的事,誰想又被那匕首給壞了好事。他也知道見了主人血的利器辟邪之能更甚,可就是不甘心言敗,一試再試,終於還是承受不住了。

姚全方才若是察覺到不對叫來太醫,他就會被當做暴斃送進棺材了。

“殿下您怎麽下床來了,還穿這麽單薄,再受了寒可叫奴婢怎麽向皇上交代呀!”李嬤嬤本是聽說他醒了過來伺候他更衣用膳的,一見他隻穿單衣站在窗邊吹風,急得就要把他拖回被窩裏。

“沒事的李嬤嬤,這房間裏悶,我透個氣兒罷了。”宋旌老實地被她從窗邊拉開,接過手爐,讓宮女伺候著穿上了狐皮夾襖。

李嬤嬤做過他的奶娘,又上了年紀,難免絮叨幾句要他注意身體,宋旌都笑著一一承了。

豐盛的飯菜端上桌來,宋旌舉箸沉吟片刻,忽然下定決心般大吃起來,看得一旁的東宮下人分外驚喜。這些日子他真病假病,吃進去的還不及往日一半,這突然恢複了食量,證明身體好轉了。

“哎哎,殿下慢些吃,多吃些。”李嬤嬤看他吃得多,就打從心底裏笑出來。

宋旌對她回以微笑,心裏卻有著自己的算盤。

既然不能做到兵不血刃,那就適時故技重施,像當初殺宋哲一樣把這個礙眼的家夥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