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將關門時有人送來一封信,說是收信人付給一兩銀子的跑腿費,衛檀衣一聽就知道這準是師父逼他看信的方式,隻好黑著臉給了那人一塊碎銀子。
送信人興高采烈轉身要走,不巧和正上台階的韓如詡撞個滿懷,後者雖然沒說什麽,那眉毛卻擰得像跟麻繩,看得那送信人心驚膽戰,一溜煙就跑沒了影兒。
“韓大人來晚了,店裏要打烊了。”衛檀衣飛快將信收起,一臉無辜地道。
“信,拿出來。”本來沒打算過來,可是春禮再不送就要立夏了,韓如詡隻好臭著臉先上門,結果逮個正著,心情也好了起來。
衛檀衣認真地用眼神威脅他趕緊走,奈何他偏不識趣,一直對峙到淬思刷完茶具回到店裏。“真是愛給人添麻煩的個性。”衛檀衣唉聲歎氣,將信抽出來,當著兩個人揭開了火漆。
“是宮主的信嗎?”淬思看他拆信時候一臉不情願,猜也猜得到是他師父寫來的。
“是元舒寫來的,”衛檀衣讀完了短短幾行字,臉色稍微好看了些,“說是送來一份春禮。”便又將手伸進信封裏掏,果然又拽出一張紙。隻是與方才的信箋不同,這張紙略帶紅色,好像染上了胭脂或者血跡一般,殷紅的一塊落在一角。
韓如詡摩挲著下頜:“這紙我似乎在哪兒見過……”
衛檀衣將紙翻過一麵又看了看,沒發現什麽不對,便合著信放進了信封:“是點絳唇,當年明光帝的軼聞在酈州廣為流傳,也不知是誰先想到了用這種塗上了胭脂的紙來給心上人寫信,早在前朝就有人大量織造這種紙,取名為點絳唇。”
比起這兩個男人,淬思顯然更加喜歡帶有美麗傳說的東西,要過信封重新打開,將那張點絳唇細細看了一遍,嘖嘖有讚。
“看不出來,那小子乳臭未幹,倒已經懂得這些風雅之事。”想到元舒,韓如詡隻有一肚子不爽。
“我看未必,”衛檀衣撚了撚指尖,那上頭蘸了些胭脂,“若是像你所說那樣,他完全可以直接在點絳唇上給我寫信,而且那種信師父也不會允許他寄出來。”
韓如詡哼一聲,覺得沒趣,便要走,忽聽淬思哎呀一聲,後背不知怎的忽然發寒。
“這點絳唇上的胭脂,和我當年用的味道很像。”
淬思似乎是舔了舔指尖沾上的胭脂,發出了驚歎,進而又舉起了那張薄箋:“而且這形狀,也太像一個人的唇印了吧?”
從不塗脂抹粉的男人自然對此毫無感覺,衛檀衣隻說了句“喜歡的話就收著吧”,並未在意。
***
月沉東湖,已是後半夜,皇宮寂靜得如同一座墳塋。
藺久澈時常感覺自己已經死了很久,在這座墨守成規的皇城之中,不論是過去做傀儡,或是現在獨攬大權,都無法給予他生的實感。
冷冰冰的琉璃宮燈,冷冰冰的象牙大床,冷冰冰的美人胴【空】體,全都像是剛從寒潭之下打撈上來,沒有一絲一毫的人氣。新納的妃子青澀而努力地討好他,扭動著自己的腰肢去滿足他,但他仍然感覺自己被死亡緊緊扼住了咽喉,難以呼吸。
太監將疲憊不堪的女人送回了寢宮,偌大的龍床上有隻剩下他一人,華麗的帳子像一副華麗的棺材,仿佛要將他永久囚禁。
“非陌!”藺久澈猛地坐起身來,一把掀開了帳子。
然而回應他的隻有空蕩蕩的回音。
他不在!他竟然不在!他去了哪裏!
“非陌!!”這回是吼出來的,終於看到一道黑色的影子從房梁上飄下來,在龍床前深埋著頭跪地。
藺久澈咬緊了牙,以至於下頜骨的線條都變得格外鋒利。“你上哪兒去了?身為朕的暗衛,竟敢擅離職守,簡直是膽大包天!”
非陌低著頭,聲音波瀾不驚:“回皇上,屬下哪兒也沒去,一直在梁上。”
“那為什麽之前朕叫你,你一聲不吭?”
卻沒有得到回答,非陌全身漆黑,跪在地上好像一團影子,捉摸不定,燈光一照可能就會消失一般。藺久澈忽然害怕聽到他的回答,慌慌張張抓住他的一條胳膊,非陌抬頭看他。
他一言不發,隻用食指在唇上輕輕一點。
非陌會意,直身長跪,小心翼翼地貼上他的唇。
冰冷得感覺不到一絲溫暖。過去無數次放肆的纏綿,竟從未注意到他的雙唇也一樣毫無溫情,毫無生機。藺久澈感到自己被人開膛破肚,冷風嗖嗖地灌進身體裏,躲都躲不掉。他憤懣地一把推開麵前這人,看非陌跌坐回地上仍覺得不解氣,又一腳踹過去,將他踩得向後仰。
“你給朕滾出去!朕再也不要見到你這張臉,再也不想聞到你身上這股死人味!”藺久澈難以控製地大發雷霆,咆哮著,驚動了院中值夜的太監和侍衛紛紛衝進來。而非陌隻是一言不發地跪好,既不解釋,也不求情。
等房間再度安靜下來,天色已由黑轉墨藍,好像墨汁在清水中沉澱下來,又將回複澄澈。
藺久澈呆坐在床邊,之前太監宮女怎麽勸他也不肯睡,就這麽坐著過了後半夜。
非陌終於被趕走了,再有陰謀也不可能傷害到自己了——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嗎?……不,不對,那不是他想要的,他隻是害怕,害怕非陌平靜如水的表情背後深不可測的情緒。他究竟喜不喜歡自己,究竟是受誰指使留在自己身邊,目的又是什麽?
行了冠禮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藺久澈一直沒有立後納妃,隻與非陌二人在床上廝混,興致高昂時候甚至一整晚都沒有休息。那段時間簡直像瘋了一般,沒有任何交談,隻是做,非陌會將服從他的一切命令,滿足他的一切要求,不知羞恥,不知疲倦,簡直是最好的情人。
不需要那些老資格的大臣提醒,藺久澈很快就感覺到激情冷卻,逃避不下去,在床上如何契合,也抹殺不了他對非陌懷有的戒心。於是疏遠他,故意無視他,成了親也圓了房,皇後是個大家閨秀,新婚以來對他倍加溫存,幾乎就要衝走對那個不可捉摸的暗衛最後一點眷戀。
“唉……”長長地歎了口氣,藺久澈扶住痛得要裂開的頭,正好宮女進來伺候他起床,便隨口道,“今日不上朝,朕不舒服。”
攆走了他,還不知是福是禍,心裏明明就想著他,放不下他,偏偏他就是不懂,沉淪或者抽身痛苦的都隻有自己,往後該怎麽辦,離了他,該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