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亂猶如一場狂風,迅速掃遍了京城。京城變天了,益王爺的大軍已經殺進了皇城,消息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有說放著太平盛世不享榮華偏要爭權奪利真是白活一把年紀,有說當年德仁帝登基果然並非先帝遺願否則益王爺怎敢輕易兵變,更有說造反的其實不是益王爺而是某位皇子打著這個旗號掩人耳目。眾說紛紜,但沒有一句能進得了韓如詡的耳朵,他一心想的,就是立刻進宮保護皇上。

盡管令他在家賦閑一月的人不是別人正是皇上,皇上對他起了疑心,他還是得不惜一切地去保護他。雖說在位者是誰他並不十分在意,但他打從心底裏不希望看到流血犧牲,而且宣平帝除了嚴禁巫蠱之外,的確是個政績卓著的好皇帝,相較之下益王總給他心機不純的印象,這樣的人一旦登上高位,勢必天下大亂。

皇城城門大開,城內一片廝殺聲。

血流成河的場麵令他心驚膽寒,不由得回想起一個多月前那場噩夢,馬蹄踏過戰場上厚厚的屍體,斜陽下身披戰甲的自己被一柄長刀指住了眉心。

“該死的家夥!”雖然眼前這一幕與他無關,韓如詡還是忍不住在心裏咒罵。

一名衣甲殘破的士兵突然嘶吼著朝他撲來,韓如詡立刻拔劍要擋,卻見那人怪叫一聲,化作青煙散了。“原來如此。”難怪益王竟能召集起如此聲勢浩大的軍隊,其中隻怕有一半是樂棲身變出來的鬼怪吧!

又是木符救了自己,越來越想知道那裏頭的秘密,難以克製。

韓如詡輕輕攥了一下懷裏的木符,提一口真氣,施展輕功朝著尊微宮而去。

一路上遇人殺人遇鬼退鬼,很快便殺到了尊微宮正殿之外,隻見樂棲身換了一身純黑的袍子,正站在正殿的飛簷上,衣袂當風,手中的符咒跳動橙色的火苗,無數冤鬼士兵倒下又複站起,全仗他的法力支撐。

此時若是得到那人的協助,宋甄將必敗無疑,可恨他一臉事不關己,刺客定是在自己小店內酣睡,全然不知情。沒來由地,韓如詡篤定衛檀衣在法術上淩駕於樂棲身千倍,並不可抑製地期待他能看在與太子交往一場的份上,出現在前方。

然事實總是殘酷無情,他終於來到宣平帝跟前時,最後一道由死忠的太監鑄成的防護也被攻破,手中揮舞著寶劍的宣平帝怎麽也砍不死那些沒有實體的冤鬼,整個人簡直要發狂了。

“皇上小心!”二話不說衝上前去為他擋開那些進攻,冤鬼士兵對上當陽劍,無一不慘叫著消失,加上有木符護體,韓如詡可謂是所向披靡,毫發無傷。

宣平帝早已累得腿腳發軟,韓如詡將他扶起,藏到了玉屏風後麵,自己則繼續奮力砍殺。

忽聽殿外又一波呐喊聲,似乎有人前來攪渾水,宣平帝臉色蒼白,早已沒了君王的架子,躲在屏風後麵瑟瑟發抖。

“皇兄別來無恙?”宋甄邁著沉穩的步子,穿過冤鬼士兵走上大殿。

韓如詡沉下臉,橫劍以示威脅。

宋甄輕蔑地看了他一眼,道:“韓大人如此忠心,天地可表,隻可惜跟錯了主子,平白地糟蹋了自己。”

韓如詡冷笑答:“士為知己者死,當初是皇上在自知堂數百弟子中挑中了我,我自當為皇上流盡最後一滴血。”

“說得好啊,”宋甄撫掌,“不過韓大人說得再好聽又有何用,逆本王者,終究進不了忠烈堂。本王雖是愛才之人,卻也不願為一己之私,令韓大人喪失為人臣子的節操。”說著揚手輕輕拍了拍,候在一旁的眾鬼立刻咆哮著撲了上去。

雙拳難敵四手,眾鬼消失之時,韓如詡也累得幾乎提不動手中劍,隻有眼神依然灼灼如炬,絲毫不露怯色。宋甄沒料到他能對抗這些鬼魂,眉頭一降,喝道:“樂棲身!”

玄色長袍的樂棲身鬼影般飄進大殿,在他身後跪下。

“韓大人就交給你料理了。”輕描淡寫地。

“是。”

樂棲身緩緩起身,神情平靜地望著韓如詡,雙手結勢。

變故就在一瞬間。

原本微笑等待著的宋甄忽然兩眼一瞪,身形搖晃幾下,竟就這般倒地不起。在場三人一時間都不知發生了何事,樂棲身更是滿臉驚訝,手無措地僵在半空。

宋旌很快就從外殿趕到,尾隨其後的是聞訊趕來救駕的幾位禁軍統領。他大步跨進正殿,視一旁的樂棲身如無物,納頭便拜:“兒臣救駕來遲,父皇受驚了。”僅一句話,宣布了宋甄兵變失敗。

***

夜深了,妹妹已經睡熟,小腦袋半個縮進被子裏,發出輕微的鼾聲。

崔謹摸著貼身放的幾張銀票,心依然惶惶跳。

他怎麽也想不到,一支破毛筆能賣得三千兩銀子,而那買筆的年輕公子出手大方不說,簡直像是有備而來,三張銀票說掏就掏毫不猶豫。那筆是有什麽神奇之處,還是年代久遠,曾被名人使用過?

那些他都管不著,他隻知道有了這些銀子,自己就可以帶著妹妹過上衣食無憂的日子,三千兩絕不是小數目,他必須小心翼翼地保存和花銷,否則反而會引來禍端。

能讓他放心賣出那支筆的,是跟在那年輕公子身邊的衛檀衣,花朝節相識以來,他屢次帶點心來給自己,問候父親的病情和妹妹的狀況,在崔謹心目中,就是絕頂的大善人,和一直接濟他們家的那些無名之士一樣。

衛檀衣信任的,應該也是好人,或許僅僅是為了幫助自己,才花大價錢買了那支筆吧。想到這個,崔謹覺得心中溫暖,替妹妹塞好被角,自己也闔上了眼。

***

所謂造反,猶如一場鬧劇,成了市井間的笑談,誰也不知道那益王為何莫名其妙死在了大殿上,都隱晦地說或許是天意吧。

此次變故中受益最大的莫過於韓如詡,由於救駕及時,他得以加俸一倍,官晉三品,另得了無數賞賜,一如當年在江陵得到提拔青雲直上,如今已是京城武官中首屈一指的人物。宣平帝對他的忠心倍加讚賞,準他必要時候無需兵符也能調遣禁軍。

與之相比,同樣是領兵前來救駕的太子宋旌卻隻是得了些賞賜,連封地也不見多一寸,好像刻意冷落一般。

“皇上這是為何?”

“皇上的心思,做臣子的不必揣度,這話是韓大人自己說的罷?”

衛檀衣將他之前說過的話原封送還,手中仍舊碾茶。

“好,那我不問這個,”韓如詡舉手投降,“我隻想知道那天在大殿上益王為何突然就死了,據仵作驗屍說他身無外傷,亦沒有中毒跡象,難道是給人咒死了?”

這些日子來登門拜訪結交的人可謂絡繹不絕,韓府門庭若市,偏偏這其中有不少都是曾經拿白眼看他,覺得他不過是運氣好才當上禦前侍衛的京畿武將,這回滿臉堆著不大熟練的諂媚之笑前來巴結他,韓如詡陪笑得臉抽筋,幹脆借口受寒閉門不見客,這才讓那股勢頭弱了下去。

韓如詡心裏明白,自己能趕在宋旌之前救駕絕非偶然,而是宋旌有意為之,否則以衛檀衣的個性,就是變出一匹馬飛進城內也未嚐不可,何必要借他的名號開城門。時候各禁軍統領都稱是聽到他進城的消息才知道益王造反了,這顯然是宋旌布下的圈套,衛檀衣那一聲,目的就在於告知各統領動手。

與其自己急勞勞地趕去救駕或許還會被誤以為是勤王,不如將自己所信賴的人推上高位,將來天下遲早是自己的,此時韜光養晦才是上上之策——他能想得到這一點,宋旌天資聰慧又怎會想不到。

因此對於種種恩賜他隻是跪謝,並不推脫。可是宣平帝一口咬定叛賊宋甄是他所殺,他就很難下台了,每當同僚問起究竟是怎樣殺的人,韓如詡總有種謊言即將揭穿的狼狽感,支吾過去。宋甄究竟是怎麽死的,這成了懸在他頭上的一把劍。

“益王殿下的冤魂恐怕永遠都不會消散,韓大人若是有興趣,不妨喝個爛醉,然後進宮去陪他聊聊。”衛檀衣避而不答。

他這麽說,等於是承認了宋甄死於非命,韓如詡隻好不再過問。

不過還有一個讓他十分在意的事,那就是樂棲身的下落,此人從宋旌入殿以後就消失得無影無蹤,闖下滔天大禍之後還能全身而退,實在不能不說是個隱患。

“上次那個叫樂良夜的女子……”她也是莫名其妙就失蹤了。

衛檀衣眉頭挑得老高:“原來韓大人舊情難忘,居然還記得有這麽個人。”

對麵的臉成功地黑了:“難忘個屁!”

結果什麽都沒問出來。

***

叫死人複活,叫活人立死,畫影傳神,入木三分。

——如此驚慌失措,可不該是殿下的作風。我若能幫你,你待如何呢?

手中的毛筆一塵不染,筆頭上墨汁幹結,將筆毛凝固成一個飽滿的形狀。寶冠藍衫的青年將筆托到齊目高細細審視,嘴角帶著一絲苦笑。

——近來我尋得一隻神筆,能叫死人複活活人即死,要什麽就能有什麽,乃是傳說中的判官筆。

那日在市集終於找見了賣筆的少年,他立刻掏出身上所有的銀票將之買下。不是沒有過擔心,隻是在那一刻,除了信任這神秘的友人,他別無選擇。

——晚些時候韓大人會從南定廣門回到京城,王爺必然在守城侍衛中有線人,到時候進退兩難,熬不過今晚必然發難,殿下隻需在入夜後……如此,便可不費吹灰之力將其滅口。

書案上一張白紙,寫了人的名字,又用朱砂給圈起來畫了叉,活像是地獄的生死簿上被朱衣判官批了死令。

青年又將筆反轉看了一番,最後微笑著取下燈罩,將筆頭置於燭火上。

——若是尋常人,此舉必然招致天譴,此筆唯有殿下可用。

幽幽墨香隨著毛發烘烤的臭味一同逸開,灰黑色的煙凝成一個沉重的歎息。

——

今天是白色【我的上帝這個都要分開】情人節,大家有沒有收到心上人的禮物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