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東宮真是熱鬧非凡,大理寺卿明步經指揮著手下四處搜查,戶部尚書林曼禮部尚書陶成章等等一幹人全都站在院子裏,太子宋旌倒是麵色自若,坐在院中的石桌邊悠悠品茶。

“韓大人來了,”明步經一眼瞅見他進門,出聲提醒諸位同僚的同時也大步朝韓如詡走來,“韓大人來得正是時候,昨夜追捕年獸一事,還望韓大人向在場的諸位大人詳細說一說。”

果然還是年獸的事。韓如詡抱手向太子及諸位尚書行禮後,思索著道:“昨晚德妃娘娘聲稱見到了年獸,是在返回自己寢宮的路上,據娘娘宮裏的嬤嬤說,娘娘喝了酒又吹了風,身體不適,皇上特許她先行離開。就在嬤嬤和幾名宮女攙扶著娘娘回宮的路上,路邊突然跳出一個長著碩大頭顱,體形龐大的怪物,衝她們怪叫一聲,娘娘當場嚇得暈了過去,幾名膽小的宮女也嚇得尖叫,附近巡邏的侍衛聽到慘叫趕過來卻沒能看見那怪物,由於是除夕,見到怪物的人都堅持稱那就是年獸,卑職當時陪在皇上身邊,並未親眼所見,所知不多。”

眾人點頭,宋旌喝著杯中的茶,一雙眼睛卻冷冷地望著他。

明步經又問:“那後來可還有人再見到年獸,或者年獸有無留下什麽痕跡,指明它去了哪裏?”

“有。卑職奉皇上的命令帶領禁軍徹查皇宮時,將左龍武軍分編成了二十人一組,分不同路線搜查,其中不少人都曾目睹年獸越牆而過,隻是因為無法推測先後順序,並不清楚年獸最後去往何處。”

兵部尚書董儉忽然問:“那可有人在東宮附近發現年獸出沒?”

韓如詡回憶了一下,搖頭:“並未接到巡視這一帶的禁軍報告看見年獸。”他話音剛落,宋旌就在一旁哈哈大笑起來,惹得一眾人全都看向他。

“太子殿下。”明步經身為太子黨一員,一向被宋旌看好,此時不得不查辦此案,心裏也多有不安,聽他這麽笑,一事拿不準她是何用意。

宋旌放下茶杯,冷笑著環視眾人:“不是都嚷著年獸到小王這兒來避難了嗎?怎麽,年獸的影子呢?德妃娘娘及一幹宮人都親口說了年獸體形龐大,難道左龍武軍的幾十名禁軍士兵都是瞎的不成,難道小王還將他年獸藏在了袖子裏不成?”

不少人都低下了頭,其中最甚者居然是戶部尚書林曼,在垂影湖上韓如詡親耳聽到宋旌承認宣平帝意圖為他指婚林曼之女林雙思,有這麽好的巴結太子的機會擺在眼前,林曼為何還要栽贓自己未來的女婿?

又過了好一會兒,大理寺衙差們一無所獲,陸陸續續回到前院向明步經匯報情況,然後被打發回大理寺待命。每走一批人,宋旌臉上的笑意就更濃,在韓如詡記憶中,還從未見他這麽狂傲過。

“咳咳,既然諸位大人也都聽見了,東宮之內並未隱藏任何怪物,並無證據說太子殿下與昨晚的年獸之亂有瓜葛,那麽……”明步經說著,率先向宋旌鞠了一深躬,其餘眾人也紛紛行禮致歉。

宋旌頭也不抬:“罷了,各位大人也是為了給父皇分憂,才錯聽了小人的讒言,小王也不會這麽沒氣量。都下去吧!”眾人連忙高宣臣等告退,爭先恐後地擠出東宮大門。

韓如詡跟在人群最後麵,正要跨出門檻,忽聽得背後宋旌一聲“韓大人請留步”,無奈又收回了腳,轉身回去。

“方才多謝韓大人坦誠直言,為小王洗脫了嫌疑,”宋旌麵帶微笑,做了請的姿勢,“來,請坐。”

石凳冷得紮屁股,韓如詡咬著牙剛坐下,就聽他說:“其實那個說自己看見年獸進了東宮的人,倒也沒有說假話,隻是一唱一和就想栽贓小王,沒那麽容易罷了。”

韓如詡一怔,道:“那年獸果真進了東宮?”

宋旌微笑:“韓大人是小王深為信賴之人,這些話對明大人都不曾說起,韓大人聽過了也就讓它過去,不必再對外人說起。”

韓如詡凜然:“是,卑職明白。”

深為信賴?是不得不信也不得不防,才不得已這麽說的吧?心中明白,但韓如詡還是裝作非常感激。

“年獸其實並未走出過東宮,德妃娘娘看到的也好,禁軍士兵們看到的也好,都是假的,真正的年獸在年宴開始前就躲進了東宮,小王昨晚回到房中,忽然感覺有些不對勁,就獨自一人到含蒼閣的書庫去走了走,沒想到和年獸撞了個正著。”

***

在洞裏憋了好些天,阿巧終於受不了了,再三央求之下怪物終於答應帶他們到溪邊去洗洗臉和手腳——小寶每天都要大哭好幾場,哭得小臉全都皸裂開,一碰就疼得直叫喚。

阿巧帶著小寶在溪邊洗臉,河水很冷,但對於一直隻靠怪物用破瓦罐運水來喝的他們來說,再冷也是好的。小寶憋屈了這麽些天,終於被阿巧都笑了,一大一小在河邊滾作一團。

怪物在幾十步開外看著,因為他知道小寶見了他就哭,難得他們都這麽開心,自己不去打攪比較好。

也不知過了多久,小溪對麵的草叢忽然被人撥開,阿巧驚訝地看見爹爹在草叢裏趴著,一手拿著弩,一手還拚命比劃著要自己抱著孩子趕緊逃。要逃走嗎?她偏頭看了看無知無覺的怪物,他還坐在溪邊的大石頭上,認真地拔那些冬天開的野花。

回家吧,這麽多天都沒睡過床,沒吃過米飯,沒見到娘和弟弟妹妹。阿巧的腦海中一直回蕩著這麽一個聲音。

也不知哪兒來的勇氣,她一把抱起還玩得意猶未盡的小寶,奮力向著溪對麵淌了過去。

水聲驚動了怪物,他怒吼著站起身就要追過來,卻聽見對麵樹林草叢中一陣響動,嗖嗖嗖十幾支箭從不同方向朝他竄了過來。

阿巧跌跌撞撞跑到了爹藏身的草叢邊,小弟從她懷裏接過了小寶,隔壁的羅大哥將她扶起,掩護到身後。

怪物嚎叫著就要衝過來,埋伏在各處的男人們紛紛拿起手中的弓箭鋤頭迎上去,他意識到自己不是對手,趕緊又往後退了幾步,局麵僵持住了。

“放他走吧!”阿巧忽然出人意料地說。

“巧兒你在說什麽呢,他把你和小寶抓走那麽多天,是要養肥了吃掉啊,怎麽能放他走!”爹皺眉反道。

阿巧搖頭,怪物從來沒有打算吃了他們,這一點她心裏清楚。

“你快走吧!”她從草叢中走出來,隔著人牆一般的男人們對怪物說,“我和小寶都有自己的家,是不可能永遠陪著你的。”

怪物似乎是遠遠地望著她,又像是隻望著那群劍拔弩張的男人們,良久,他轉身朝林子裏狂奔而去,邊跑邊發出受傷的喊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