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主。”

“回來了?快起來吧。”

恕丞單膝跪地,深埋著頭。

“宮主,紫薇百陣未能取回,請宮主責罰。”

這回答帶來的震撼簡直難以用言語形容,以至於姬玉賦手中的噴壺一直保持下澆的姿勢,水嘩啦啦噴灑在一棵三角梅上。

“未能取回?”他逐字重複,似乎在確認自己的耳朵沒有聽錯,“不做解釋嗎,恕丞?比如是不是被銷毀了,或者……”

“沒有,弟子失手了。”恕丞非常爽快地承認。

姬玉賦似乎是皺了下眉,因為這名弟子的態度實在是有些奇怪,似乎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他雖然沒有向任何人自稱是天下第一盜,但事實上他是,並且十年前就是,平日裏再是溫和的人也不會容許別人見他自己的尊嚴,恕丞這是怎麽了?

“你……唉,算了算了,沒有拿到就算了吧。”他擺了擺手,紫薇百陣不是什麽非得到不可的東西,他也隻是好奇才叫恕丞去借——隻是這借的手段不大光彩。

恕丞忽然抬頭:“宮主不必失落,數月之內紫薇百陣必將來到撫琴宮。”

這又一次出乎意料,姬玉賦沒有立刻接口,他仔細地看著恕丞的臉,想從上麵找出些蛛絲馬跡,但失敗了。

“弟子告退。”

***

將近年關,京城裏大雪飄飛,幾乎車馬不行。在這樣的情況下,本就不把心思放在做生意上的衛檀衣自然而然又找到理由不開店門,和淬思二人在店裏生起爐子煎起茶,還順便將隔夜得發餅拿來烘一烘充饑,過得是相當舒坦。

“梆梆梆梆梆!”臨近黃昏時分店門突然被人砸響,聲音雜亂無章,好像出了什麽大事一般。淬思剛把門閂給拔了,門外的人就一頭撞進來,迅速把門頂上。

衛檀衣裹緊了狐裘,剛才那陣漏進門的風可不是一般的冷。他放下手中的書,喝了一口熱茶,道:“韓大人後邊兒有一百頭狼在追麽?”

“你才被狼追,”韓如詡沒好氣地甩他一記白眼,脫下落滿雪片的蓑衣,“外頭風雪正大著,我都一天沒吃東西了,實在走不回家,就先來這兒避避雪。”

“嗯,淬思,去把剩下半塊餅給韓大人取過來。”店主非常慷慨地就答應了,隻是這慷慨得有點不是地方。

韓如詡嘴角抽搐:“吃剩的餅?”“可不是,韓大人還想要新鮮的不成?這鬼天氣,門口賣餅的老伯都早早打烊回家了。”話雖如此,他咽了咽唾沫,再是餓他也沒法吃別人吃剩下的餅啊。

淬思很快把半塊發餅取了來,用一張白紙包著遞過去:“這餅主人掰了一半吃,剩下的還沒人動過,韓大人請。”

“啊?哦……”又被刷了,要不是淬思剛才到後院去沒聽到之前的話,才不會這麽誠實。韓如詡氣惱地瞟了一眼某個總是以取消他為樂的家夥,那家夥正碾著茶葉,讓他不好再責備。

半塊發餅當然是不夠充饑腸,但是稍微緩解一下身體還是做得到的,韓如詡狼吞虎咽地把餅吃得連麵渣都不剩,又接過茶杯喝了口熱茶,頓時覺得自己從鬼門關又繞回來了。這時他才注意到與往常不同的一些地方。

好比衛檀衣居然沒有挖苦他——雖然自己小人之心的時候被他利用了,反而又是給飯又是給茶,好像他真是來避雪而這掬月齋是間客棧一般。

“喂。”

“嗯?”衛檀衣頭也不抬,盯著手裏的書。

“今天怎麽回事,這麽安靜?”

淬思忍俊不禁道:“韓大人不在的時候主人一直很安靜,安靜得就像老僧入定一般。”

這是嫌他聒噪的意思麽?韓如詡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嗯,主要是小畜生不在的緣故吧。”衛檀衣合上書揉了揉眉心。他這才注意到往常安放鸚鵡架的位置空空如也,便問:“那鸚鵡哪兒去了?”

衛檀衣抬眼看他:“這不是我要問的話嗎?小畜生兩天前就沒了蹤影,我還當它是思念舊主,去府上看望韓大人你了。”

韓如詡支頤:“你以為它是鴿子還能認得路?”

“除此之外我想不出來它會上哪兒去。”少了個饒舌的小家夥,店裏是冷清得不少,三人都有明顯的感覺,這掬月齋裏還真少不了這隻時常讓人哭笑不得的鸚鵡。

門外風雪呼嘯,儼然北國風光,衛檀衣雙手捧著茶杯,小聲歎道:“京城確實冷啊,也不知道那些人為何向往長留此地。”

“你說什麽?”

“我是說下雪天也是留客天,韓大人一時半會兒恐怕也會不去,不如給我們講講最近京城裏有沒有什麽趣事。”

韓如詡嘟囔了一句“哪有什麽趣事”,喝光杯中的茶,擔憂地聽著門外的風聲。

淬思一管蔥指輕輕點著麵頰:“也許真有什麽趣事,小畜生也跑去看熱鬧了呢?”

“極有可能,”衛檀衣又將書拿起來翻了翻,好似看不進去,又複扔開,“那小東西最喜熱鬧,人越多它越興奮。”

成天聽到各種人不見了的案子,韓如詡對找一隻鸚鵡完全沒興趣,倒是被衛檀衣扔開的那本書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什麽書?”

衛檀衣指了指桌麵上唯一的一本書:“你說這個?”

“廢話!”

“是紫薇百陣。”

“……!你說什麽?”

麵對他瞪得有銅鈴大的兩隻眼睛,衛檀衣輕鬆無謂地一聳肩:“紫薇百陣。我知道宗正寺正在想方設法要找它,怎樣?韓大人有故事可以說了嗎?”

這人……韓如詡盯著桌上那本書。這人難道真能坐軍中帳知天下事?“我知道了,你肯定把鸚鵡派出去做探子,替你打聽情報了。”

衛檀衣對此不置可否地一笑,答非所問:“紫薇百陣是我花了些心思才得手的,韓大人還是不要打它的主意為好。”

韓如詡瞪他一眼。紫薇百陣是朝廷所有,不管他花了多少心思,那都是偷來搶來渠道不正經,居然還敢對自己說別打它的主意?“給我看看,那是不是真正的紫薇百陣。”

“那可不行,京城裏誰不知道韓大人做事不擇手段,這紫薇百陣交出去隻怕就收不回來了。”

“你!”誰做事不擇手段能比得過你?

“不過韓大人現在我的地盤上撒野倒也沒那麽容易,隻要韓大人將宗正寺為何執意尋找它的緣由說一說,我覺得有趣,就讓你看看也無妨。”

衛檀衣眯起眼,配著一身紅好像一隻狡猾的火狐,微笑著盯住對麵的獵物。

——

原詩:《夜宿山寺》,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