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些?”衛檀衣像是十分意外,瞅著淬思。

“就這些,”淬思攏著散落的長發,“玉辭公子被遣送至禾陵——也就是如今的天望城後,他們就再也不曾見麵,玉辭公子也沒有再回過定葵。”

衛檀衣心頭一動,很想說也許就在那個冬天姬玉辭挨不過去病死了,因為即使那時不死,六百多年過去肉體也早就消失不見。但那樣的話,淬思一定是聽不進去的,她找遍了禾陵也未發現姬玉辭的墳塋,再是怎麽,那人也是被運到別的地方安葬,淬思說過,即使是墳也沒了,她都要去拜一拜。

恕丞奉命送貝殼返回,現在想必已經出了城,衛檀衣很想知道師父為何隻字不提那詛咒的事。

——為師當年和沐寰師姐一同發現了藏於經閣的一本古經,由於常年無人翻看,早已被老鼠啃得麵目全非,僅剩下一些殘片,我們將其拚湊起來,發現那是一本千奇百怪的詛咒,最不可思議的,怕就是那幾行關於不老不死的字跡,我被深深地吸引了。

師父將詛咒傳授給他後,他曾經問過這奇怪的詛咒有何玄機,那時的姬玉賦確實是這麽說起。

——為師有一個弟弟,身體不是很好,為師當時就想,若是能以什麽法子挽留住他逐漸消失的生命,哪怕是詛咒也好,所以和師姐一同將那本古卷反反複複研究,終於獲知了詛咒的全內容。

淬思看起來非常沮喪,也非常疲憊,衛檀衣不願再多問,讓她回到畫中休息。

發現詛咒古卷的時候師父已近而立之年,但根據淬思所言,姬玉辭二十出頭就下落不明,看來這詛咒也沒能派上用場,反倒是鑄就了一個鮮為人知的悲劇——一心想要救治弟弟,最後卻是哥哥落得個不老不死的下場,一個人守著撫琴宮,看著弟子一個個老去死去,大師兄華嬰唯一的徒弟恕丞也比自己大了十餘歲,二師姐芩更是個連名字都極少聽人提起過的人,師父當年是懷著怎樣的心情,看著他們長大又變老的呢?

暫不提那些,當年的姬玉辭是重病之人,不論是活著的時候被人接到外地或是死後被人運往他處,怎麽看都不大可能,但若他還留在禾陵——在這如今的京城,自己沒理由反複嚐試都找不到他。

一個大活人,難不成被神仙給接走了麽?

***

反複好幾個夜晚,衛檀衣都在想關於師父前些天傳授的詛咒。

寥寥數十字,並不難記,但比起這個給他更想要讓人痛苦萬狀的詛咒,最好是能受詛咒的人從骨子深處後悔自己做過的事,撕心裂肺地向他哭求,向他懺悔……

用力搖了搖頭將愈漸瘋狂的念頭壓了下去。

不老不死那是多少人的期望,怎能這麽便宜了他們,這不是他想要。

師父寵愛他們,若是別的法術武功,一定是予求予取,唯獨那些殘酷的刑罰,姬玉賦始終不肯教給他。“檀衣,你能活下來,就該像個孩子那樣成長,而不是叫仇恨成天纏繞著你,恨是用來懲罰仇家,而不是懲罰自己的,你折磨他們,自己又怎能獲得快樂?”那個男人總是這麽對他說。

他應該很清楚,自己活下來就是為了報仇,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目的。

“咣咣咣!”一聽這敲門聲就知道是誰來了,衛檀衣不耐煩地翻了個身:“別吵我!”

門外的人還是不客氣地闖了進來,小跑到床邊搖他的胳膊:“師兄師兄,你別睡,你醒一醒,醒一醒!”

真受不了了,這小丫頭睡不著就總來騷擾他,她怎麽不去找師父,師父肯定會給她講一晚上故事唱一晚上搖籃曲……惡,他想象著師父唱曲哄禍兮睡覺的樣子,全身都要起雞皮疙瘩了。

“師兄師兄,你醒醒別睡了,快點醒來。”小胳膊沒什麽力氣可是孜孜不倦地搖人也很受罪,衛檀衣終於投降了,前麵十幾次的堅持算是白費了。

他翻身坐起來,盡最大努力板起臉來:“小師妹,你知不知道男女有別,尤其是夜裏,更加不能共處一室。”他自己是從來不信這一套,但是哄騙一個八九歲的孩子還是可以的吧?

誰知容禍兮完全不吃這一套,揪著他的袖子:“你騙誰啊,我想跟誰在一個房裏就跟誰在一個房裏,想跟誰一起睡就跟誰一起睡!”

“……”該怎麽跟她解釋過去那些“任她挑選”的人其實是另有圖謀,一起睡覺要憑自願等等一些問題?

趁他不知如何作答,小丫頭擠上他的床搶走他的被子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你替我守夜,不許那些血淋淋的人到我夢裏來!”

衛檀衣差點一口氣上不來,用力扯回自己的被子:“我替你守夜?你以為自己是什麽千金小姐啊,回自己房間去!要是害怕就去找三宮主,別以為我偶爾讓著你,就該被你欺負。”

“哼,”容禍兮小鼻子一皺,“我就是要欺負你,就是欺負你!你要是不高興,去師父麵前告我狀啊!去啊去啊!”

說白了就是巴不得惹出點什麽驚天動地的事被師父知道,讓撫琴宮上下都受盡委屈,天天去師父麵前哭訴。這點小把戲還想騙他?“你想師父耳根不清淨,我還偏不讓你如願,你要睡就睡,明晚上起我把門反鎖了,看你怎麽進來。”

“小瞧我!”不服氣地頂了一句嘴,很快又想到什麽似的眼珠一轉,“我睡了。”

衛檀衣坐在床內側,打算等她睡熟以後再去找顧屏鸞來把她抱走,卻沒想到眼前發生的一幕讓他忘記了自己的初衷。

數不清的冤魂從地下,牆外,屋頂上湧進來,個個缺胳膊少腿,或者遍體鱗傷,哭喊著,怒吼著,撲向悄然熟睡的師妹。

原來她說自己會做噩夢是因為這些東西作怪。衛檀衣困意全無,迅速盤腿坐好,念起爛熟於心的咒文。

隻有他才聽得到的呻吟呐喊逐漸消失,隻有他才看得到的枯槁形容點點渙散,身為擁有近兩千年曆史的巫師衛家的後人,驅散這些冤魂簡直易如反掌,那些咒文甚至是他能說話以後就開始學習的,由父親親自口授予他……

隻剩下這些了,這些咒語,這身巫力,還有劫後重生換來的陰陽之眼。他們留給他的,再無其他。

容禍兮睡得極沉,想必是很久沒有過的好夢,望著那恬靜的睡顏,他忽然想到,或許上天將她送到撫琴宮來,是給自己一份厚禮。

“好吧,既然如此,我就允許你睡在我房裏。”

但是明天一定要叫人把她的床搬來,他睡著以後的樣子,可是一點兒也不想叫她看到,那隻會比噩夢更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