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突然抖了抖, 車裏的聲音戛然而止。大巴車司機抬頭,看了看車裏的監控,見人都上來了, 然後伸手一按,關上了車門。
車輛緩緩啟動,不緊不慢地向前行駛。司機的技術很是嫻熟, 明明路麵很窄, 還擺滿了雜物,他卻總能繞過障礙, 輕輕巧巧地穿過老街,沒有碰到任何東西。
大巴車在寬闊的馬路上行駛,越走越偏。學生放假了,大學城這邊沒有幾輛車, 自然也沒人注意到他們。等離開了大學城的範圍,路上更是一輛車都沒有了,也沒有行人, 隻有大巴車在路麵上移動。
苗柔看在眼裏,安心了不少。
她試著對大巴車和司機使用能力,試圖讓車輛在路邊停下,結果石沉大海, 對方毫無反應。
好在,手機還有信號,何隊肯定接收到了他們的求救信息,正在快速趕來。
苗柔決定多打探點情報。
她打斷兩人的交談, 問道:“言老板, 你之前說你要去小青山?你對那邊有什麽了解嗎?”
有什麽了解?
小青山東邊有個徐家莊, 西邊有個小卓村。六十年前, 徐家莊出了個腦有反骨的孩子,好好的地不種,非得跟著草台班子去學藝,被除了族譜。過了三十幾年,那個孩子回來了,從小年輕變成了小老頭,留著山羊胡,穿著半舊的長衫,神神叨叨的。
徐家莊不要他,原來的房子被村長一家占了,老頭就在山上自己搭了個棚子住,每天背著手瞎溜達。後來,小卓村有人病急亂投醫,找老頭去給自家小子叫魂,再後來,老頭承包了村裏給小孩叫魂的業務,並在幾年後擴展到了所有紅白事。村裏有什麽大事,修路包山辦學校,也得請了老頭來,不然就是“瞎胡鬧”,老人們都不認可。
言澤打小就長得好看,穿身地攤上買的道袍,就能充當童子,去席上混吃混喝,人家還要特意給他包個小紅包。他甚至專門留過幾年長頭發,好在腦後紮成一個小揪揪。徐家莊哪哪都不熟,小卓村的路,他閉著眼睛都能找到。
不過,他個頭躥的太快了,這一行老的小的都吃香,像他這種年紀輕輕還長的過分好看的,別說自己接活,老頭帶出去,別人都要往下講講價,嫌他看著就不靠譜。所以,他也有好多年不去了,自己在山上當山頂洞人。
於是,言澤靠在椅背上,認認真真地想了一會:“山前有兩個村子,一個叫小卓村,另一個……”
於辰默默舉手:“也叫小卓村?”
言澤:“……徐家莊。”
“哦,”苗柔認真記下:“然後呢?”
言澤憋了半天:“交通不便,物產豐富,山上的東西能輕易養活一個人和一隻貓,但飯量再大一點就養不起了。”
比如多了某隻很小但很能吃的貓貓,他和查理就隻能下山討生活,附近的異常都被吃跑了,草根都差點挖出來。
想到這裏,言澤瞪了眼小橘貓,突然發現今天的小貓格外安靜,乖乖坐在那裏,連尾巴都不搖。
“不是這個,”眼見著大巴車越走越荒涼,苗柔有些急了:“你有沒有聽說過什麽奇怪的事情,還有,小青山附近有水嗎?”
她算是發現了,這邊的異常基本都與水有關,知道水在哪裏,就能確定異常大體在哪裏了。
“有啊,”言澤點了點頭:“山上有一汪清泉,水可甜了,小卓村裏有條河,徐家莊也有河,還有很多很多的井。”
還有很多很多的井……
很多很多的井……
很多很多……
苗柔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趕緊給自己用了個安撫,整個人都癱倒在了椅子上。
她已經預見到了無窮無盡的加班。
之前,她期盼著何隊早點來,讓她完好無損地活下來。現在則希望何隊能稍稍慢一點,最好能讓她受個不輕不重的傷,躲過這一陣。
郝聰把電腦合上,癱倒在了另一個椅子上。
苗柔艱難抬起頭,問出自己一直關心的問題:“有新bug嗎?”
郝聰:“……沒有,但也沒什麽進展。”
苗柔:“……”
她居然還有點慶幸?
郝聰給大家看手機上的界麵:“網絡還能用,但……算了,你們自己看吧。”
手機上是熟悉的缺德地圖,不過隻有黑白兩色,一條黑色的線代表他們即將行進的路線。值得注意的是,代表當前位置的圓點變成了一輛縮小版的靈車,惟妙惟肖,製作精良,放大來看,裏麵還有四個火柴人,以及四對貓耳朵。
靈車太小,裏麵黑黢黢的,放大了也看不太清楚,但隨著畫麵放大,幾個人有種被窺視的感覺,仿佛他們在看靈車的時候,車裏的東西也正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們。
正當這個時候,郝聰的手機突然收到了一條回複。
何:我看到你們了。
何:我馬上就過來。
眾人:“……”
如果沒有剛才那一出,他們肯定特別高興,因為定海神針要來了。
但現在,他們反而緊張起來。
誰看到了他們?
即將到來的又是什麽東西?
於辰被自己的想法嚇到了,縮在靠裏的車座上,舉起大塑料袋,用貓砂盆在鬼和自己之間隔開了一段安全距離。
他最近也沒幹什麽壞事啊,怎麽這麽倒黴?
小七是個乖孩子,見於辰抖的厲害,就跳到了他懷裏,舔了舔他的下巴。
於辰下意識抱住貓貓,習慣性撓了撓貓貓下巴,熟悉的手感讓他突然有了勇氣。於辰抱著貓,提溜著貓砂盆,顫顫巍巍地挪到了司機旁邊:“大大大大哥,你在下邊是不是缺錢了啊,缺多少您說個數,我保證都給您燒過去。”
司機毫無反應。
“大哥您家裏還有人嗎,您在這裏開車,家裏是不是照顧不到啊。他們有房子住嗎,工作辛苦嗎,工資高不高,您放我下去,我都能幫忙解決,保證他們不愁吃不愁喝,養的跟我一樣,白白胖胖的。”
眾人:“……”
是心動的感覺。
這就是有錢人的世界嗎,愛了愛了。
司機也終於有了反應。
他轉過頭,看了於辰一眼。
於辰笑得見牙不見眼,露出一個財神爺同款微笑。
司機打了一把方向盤。
於辰站立不穩,一屁股坐在了第一排的座位上,黑色的安全帶自動扣緊,把人鎖在了座椅上。
於辰:“……”
看看近在眼前的司機,再看看隔了五六排的同伴,他抱緊貓貓,不敢再說話。
苗柔卻蹭的一下站了起來。
這是個可以交流的異常!
而且對於辰的話有反應!反應還很溫和!
這說明什麽?說明這個司機可能真的有親人在世,而且還保留了身為人的情感!
苗柔強壓下激動的心情,露出一個溫柔的微笑,渾身散發著母性的光輝,能讓人情不自禁放下戒備,聽她說話。
苗柔控製著語速,觀察著司機的狀況:“你好,我是官方人員,家裏麵有什麽困難,受了什麽委屈,都可以跟我說,我們……”
車子突然又抖了抖,司機突然回頭,腦袋在脖子上轉了個三百六十度,視線從苗柔身上掠過,然後是言澤,郝聰……最後看向座位上的小奶貓。
蹦蹦安安靜靜趴著,打了個小小的飽嗝。
司機:“……”
苗柔:“……?”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明明前麵是寬闊平坦的公路,車子卻一直在小幅度的抖動,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了。
沒等她細想,司機突然轉回頭去,踩下了油門。大巴車突然加速,快到了不正常的地步,兩邊的行道樹連成一片,耳邊都是呼呼的風聲。
苗柔猝不及防,手腳並用,好不容易才穩住身體,心有餘悸地回到座位上,係好安全帶。
窗外的景色飛速變化,屬於城市的痕跡完全消失,路燈越來越少,直到徹底看不見。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不知道過了多久,前方出現了一個村落,漏出點點燈光,大巴車在村口停了下來。車門緩緩打開,還貼心地幫於辰解開了安全帶。
於辰扶著車窗,軟手軟腳地站起來:“大大大哥,我說真的,我可有錢了,您可得留我一命,好讓我回去照顧侄子侄女……我不想下車了,您帶我走吧。”
司機沒有說話,於辰扶著的車窗延伸出一塊,變成了玻璃扶手,延伸到了車門的位置,方便於辰扶著下車。
於辰:“……哎,謝謝大哥,我下,我這就下車。”
其他人沒有VIP待遇,自覺下車。苗柔想把小橘貓抱起來,結果小貓伸出爪子,無聲地拒絕了她,於是抱起旁邊的想想,後麵跟著查理和小七,一起下了車。再後麵是郝聰。
言澤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著窗外陌生的景色,以及不遠處熟悉的小青山。
這裏不是小卓村,而是徐家莊,師父小時候待的地方。
不知道師父的老房子怎麽樣了。異常要是在別的地方鬧,他隻會拍手叫好,要是敢動老房子,就得做好先清蒸再油炸的準備了。他正好還餓著,需要點吃的墊墊肚子。
這麽想著,言澤起身,撈起旁邊的蹦蹦。
他突然發現手感有些不對。
這個座位……怎麽比旁邊的矮了那麽一大截?
小貓舔了舔他的手腕,慢慢地把垂下的尾巴收了起來,露出了擋住的部分。
椅套上有個小小的破洞,其他地方都是完整的。車座薄的像一層紙,總感覺下一秒就要把貓漏下去。
言澤:“……?”
大巴車是個異常,所以車座也好,椅套也好,其實都是異常變成的,貓貓在吃這一方麵天賦異稟,吃了也不怕消化不良。
但是,這個異常沒什麽味道,甚至過分寫實,坐在裏麵,能感覺到長途汽車裏的憋悶感,以及汽油的味道,貓居然也下得去嘴。
其他人都下車了,言澤小聲問道:“好吃嗎?”
蹦蹦猶豫了一下:“喵。”
一般般。
她雖然貪吃,但也不是什麽都吃的。剛剛就是太閑了,沒有別的事情可以做,所以才勉為其難的多吃了一點。
司機一百八十度轉頭,臉朝著後背,幽幽地看著他們。
“哦,”言澤點點頭,又問:“還能吃嗎?”
司機的視線驟然鋒利,存在感極強,似乎想用眼神把一人一貓殺死。
蹦蹦伸了伸脖子,又努力收了收小肚子,打了個長長的嗝:“喵。”
肚肚有空了!蹦蹦還能吃!
“好,”言澤彎腰,把貓放到了另一個座位上:“你在這兒看著車,他敢跑你就咬他。回頭給你做地鍋雞,海草喂了好幾天的,肉可香了。”
他得先去看看師父的老房子有沒有問題,結束之後還要去小青山呢,這三更半夜荒郊野嶺的,沒車怎麽行。
“喵!”
蹦蹦能幹!蹦蹦乖乖!
囑咐完,言澤一身輕鬆地下了車。
身後,司機直勾勾地盯著他。
半晌,啪的一聲關了前麵的大燈。卻沒關車門,也沒把車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