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燈時分,人定了。

裴容白坐在床沿上,細細地看著躺在**的喬鬆玉,他給喬鬆玉用的都是最好的藥,傷口也已經沒有方才那麽猙獰可怖了,隻是到底不是神丹妙藥,不可能一下子就恢複如初的。喬鬆玉自從方才拔刀時短暫地蘇醒過一次,就一直昏睡著。

自然,裴容白也不希望他醒來,會疼得受不了的。喬戎玉說過,喬鬆玉從小到大都不曾受過什麽傷,一點點小小的割傷就要喊疼,嬌貴得很,所以裴容白倒更希望他睡著,否則等下醒了,反而疼得睡不著。

他的手輕輕地握著喬鬆玉的手,另一隻手動作輕柔地幫喬鬆玉拂開額前的碎發,眼底帶著無限的眷戀的心疼。

他以前一直以為他的小夫人年紀還小,也許都不知道情為何物,即使知道,可能也不會沒有自己喜歡他那麽喜歡自己——畢竟是他先動的情,是他一直追求喬鬆玉,喬鬆玉口中從未承認他喜歡他,即便裴容白知道他是口是心非,但心中難免有些不確定……可是就在方才,喬鬆玉見他有危險,幾乎是毫不猶豫地轉身為他擋刀,那動作是不經思考的,下意識的,仿佛保護他,就是喬鬆玉的本能一般。

他這才明白,原來喬鬆玉的心中也早已情根深種,他對自己的情和愛,與自己對他的,是毫無差別的。

這一認知讓他驚喜,讓他感動,但也讓他覺得難受——正因為喬鬆玉的情根深種,所以才會奮不顧身來保護自己,其實他更情願受傷的是自己,現如今看著鬆兒為了保護他而麵色蒼白的躺在**,他的心比自己受傷痛百倍千倍。

裴容白如此想著,不禁微微紅了眼眶,正想把喬鬆玉身上的薄被蓋好,就聽他輕輕說了一句:

“疼……”

裴容白唬了一跳,以為自己哪裏弄疼他了,往他傷口那裏看了看,見並沒有碰到他的傷口,又抬眼去看他,卻見他緩緩睜開了雙眼,正有些睡眼朦朧地望著自己,口中仍是道:

“我疼……”

裴容白這才知道他是疼醒了,一邊幫他托住半側身子,一邊溫柔哄道:“乖,剛剛給你包紮好,你要是側躺著累,就靠我手上,千萬別碰著傷口。”

喬鬆玉因為傷著左側肩膀,所以隻能右側睡,睡得累了,很想平躺著,因此隻好半個肩膀往裴容白的手上躺。他原本奶白色的小臉上如今蒼白的,嘴唇好像沒有之前那麽紫了,但仍是帶著中毒的不自然。他雙眼有些濕漉漉的,撒嬌般地望著裴容白:“我好疼啊。”

裴容白心疼得緊,恨不得以身代之,口中隻道:“誰叫你替我擋刀的?你以後還要不要為我擋刀了?”

喬鬆玉委屈巴巴地眨巴了兩下眼睛,說:“我哪裏想得到現在?當時形勢那麽危急,不是我,便是你……”

“我皮厚,受點傷算什麽?”裴容白嚴肅地警告道,“以後不許再為我擋刀了,知道沒有?”

喬鬆玉越發委屈:“裴容白你這狗賊,你最討人厭了!我以後再也不理你了!”說著,側身回去,不看他也不理睬他了。

裴容白心知自己又惹他不高興了,忙又好聲好氣地哄道:“鬆兒怎麽了?我的小祖宗,你別哭啊,來,轉過來看著我,我哪裏討人厭了?”

喬鬆玉便掉著眼淚轉頭回去看他,哭訴道:“我替你擋刀,你不但不高興不感動,你還要數落我,你還不是討人厭?”

裴容白看他哭得像個小花貓,又是憐惜又是好笑,心中酸酸脹脹的不是滋味,忙虛虛抱住他,哄道:“我的傻鬆兒啊,你叫我拿你怎麽辦?”

喬鬆玉被他抱著,也不說話,隻委委屈屈地掉眼淚。

“鬆兒,你知不知道,方才我看著那把匕首插進你的身體裏,我差點連呼吸都停止了……我都以為自己要失去你了,那種強烈的慌張和恐懼,我這輩子都不曾體驗過,也不想再體驗第二次了……你受傷喊疼,我比你更疼,你疼在身上,我疼在這裏……”裴容白說著,握著喬鬆玉的手把它放在了自己的心口,“我寧願自己受傷,這比現在看著你替我受傷要好受得多。”

喬鬆玉聽著他字字動人的話,鼻子酸酸的,又想哭了。

裴容白發覺他沒反應,忙去看他,就見他還是“啪嗒啪嗒”掉眼淚呢,更慌了,道:“我哪裏說錯了嗎?怎麽哭得更淒涼了呢?”

喬鬆玉見了他慌裏慌張的樣子,卻轉嗔為喜,破涕為笑了,笑道:“我是痛的,才不是因為被你的話感動了呢!”

裴容白一愣,也跟著笑了:“好好好,鬆兒是痛的,我給你吹吹……小哭包。”

“你敢叫我小哭包!”喬鬆玉惱道,輕輕捶了他一拳,“你這狗賊!”

“我是狗賊就狗賊吧。”裴容白笑得格外寵溺,“反正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是狗賊你也是狗賊夫人。”

“我才不是,你是你是你是……”

“好好好,我是我是我是。”

兩人說著,對視一眼,又抱在一起。

裴容白小心翼翼地抱著他,下巴貼著他的發頂,問道:“餓不餓?要不要我叫人去叫點飯菜上來?”

喬鬆玉的確是有點餓了,想了想說:“要吃麵,要吃放了海貨的麵!”

裴容白哭笑不得,這可真是吃貨啊,到現在都還記得吃海貨呢。“恐怕不行,你受了傷,還餘毒未清,吃海貨於傷口無益,不如我叫人做碗酸筍肉絲麵,如何?”

“也好。”

裴容白便吩咐了江上去叫人做,隨即轉回來,就見喬鬆玉正坐起來,扭著身子像是想看自己的傷口,忙快步走過去按住他,道:“別瞧了,小心傷口裂開。”

喬鬆玉沒看著,有些失望,說:“我就是想看看,這麽疼的傷口,有多深多大。”

“還多深多大?你挺驕傲啊?”裴容白哭笑不得,“別看了,還好,當時角度不是很巧,半指深,口子也不大……光是刀傷倒不要緊,要緊的是刀上的毒,我喂你吃了九香辟毒丸,還剩三分毒性未除,之前淩風棋來過了,說你中的是蓬萊毒,去采一種名叫銅錢串子的海草,煎湯服用就可以解毒了……我想明日先讓夏玄和江上一起前去,偽裝成漁民去采海草,等你餘毒清了,我們再商量上路的事。”

別的事都不要緊,都可以耽擱,唯獨他家鬆兒的身子不行,所以無論什麽事都等他的身子好透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