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徹眼眶微微泛紅。
他垂下眼眸,唇角微揚,自嘲笑了笑。
他隻是紅了眼,眸底深處的破碎感,如同冬日裂開的薄冰,在夏日陽光下碎成一片一片。
倔強的眼淚,就要抑製不住淌下,清冷又破碎。
“楊叔,我從小在厲蜀邊境討生活,無父無母,哪有學好的機會。”
楊叔渾身一顫,內心湧出強烈的愧疚感,恨不得狠狠抽自己的臉。
厲蜀邊境,作為交戰區,十幾年來戰事頻發。
原來是戰場孤兒啊。
九州戰亂頻繁,參軍士兵古來征戰幾人回?
戰場邊境,年年都有大量士兵的遺孀,孤兒,飽受饑寒交迫後悲慘的死去。
更有無法養活親生骨肉的寡母,以身上的肉交換盈利碎銀,割的深可見骨,就為了能換一口飯,來養活幼兒。
楊叔想到早年經商,路過戰場邊境,見到的人肉集市。一具具女人身體被當作豬肉高高掛起來,以黑布蒙麵,吊起來賣。越是年輕婦女的肉,價格賣的越好。
他忍不住胃裏泛起惡心,頻頻幹嘔。
原來,這可憐孩子的母親,也是其中一人。割肉隻為了換碎銀養孩子的偉大母親。
潮水般的愧疚,讓楊叔瞬間眼眶通紅,語調也哽咽。
“對,對不住。”
“是叔的錯……剛才不應該這樣說你,和你的娘親。”
他感同身受,像是回到那一年經商看見的震撼場景。
年輕人哪裏是有娘生,沒娘養?
分明是個隻想努力活下去的可憐人。
可憐的孤兒,想要靠本事賺錢,努力活下去,有什麽錯?不愧對父親在戰場的犧牲,不愧對母親臨死前的哀嚎,有什麽錯?
這孩子的爹娘可敬,可佩!
他剛才還說出這樣粗鄙的混賬話!他可真該死啊。
楊叔低下頭,狠狠用袖子重重抹了把眼淚,遮蓋通紅泛酸的鼻頭。
楚徹看到楊叔的慌亂,心中暗笑。
這才哪到哪?
對於婚配對象而言,家庭惡劣是短板。
但對於男寵,悲慘的過往,是絕殺!
他才普通擊打一下,對麵就拿出底牌交出大了?
楚徹嗓音清冽好聽,語調非常真摯。
“沒關係楊叔,您怎麽說我,我都不會難過。因為我習慣了。”
“我過去一直想著,如果我也有父親,應當也是和楊叔這般和藹和親,所以才冒昧想要和楊叔多說說話,冒犯了。”
楊叔瞬間鼻頭猛地泛酸,心中掀起洪水滔天。
他這麽罵年輕人,年輕人居然習慣了?
天呐,年輕人到底經曆了多少羞辱,屈辱,被多少人謾罵,才能如此不在意?
他真的不在意嗎?
楊叔也是當爹的人,對於當爹的來說,能被孤兒想象成心目中的爹,讓他心中情緒止不住的潮起潮落,波濤洶湧。
他抬起手,重重掄了自己一記響亮的大耳刮子。
我特麽,真該死啊!
居然誤會了如此善良的孩子。
還這樣踐踏孩子的尊嚴,我不配當人啊!
楚徹抬起手,看著手中的麥芽糖串。
嗯?有點要化了?
因為夏日炎炎溫度高,他手中的麥芽糖和糯米紙黏合在一起,隱隱有些變形。
他微長的眸子,盯住變形的麥芽糖。看狗都深情的眸子,帶起點點星光,像是沉迷在過往的懷念中。
他隨意抬眸,深情的眼眸,讓人著迷又神魂顛倒。
楊叔回頭看了一眼。
他這一眼,就看見年輕人用追憶的目光,癡癡盯著麥芽糖,周身氣質清冷又破碎。
楊叔剛收回去的眼淚,差點又飆出來。
這是楚郎君給小姐的閨女,專程去買的麥芽糖嗎?
郎君哪裏是來以色侍人,伺候小姐賺錢?他分明是來陪伴小小姐的!
他這麽可憐,這麽心軟的年輕人,一定也很難過小小姐從小父親早亡。
隻有孤兒,才能對沒了父親的孩子,感同身受,才能憐憫小小姐,給小姐姐一個溫暖的慰藉。
楊叔瘋狂腦補,都有些手足無措了。
他慚愧為什麽剛才要那麽惡劣的揣測年輕人。
年輕人不過是想給小小姐,一點父愛。
他有錯嗎?
他沒有錯!
楚徹覺得楊叔有點奇怪,怎麽每次楊叔回頭看他,都感覺楊叔要哭了?
他隨口安慰道:“沒關係楊叔,你以前也不知道,是我多言了。我想要能馬上見到小孩,心裏高興,才這麽囉嗦,給你道歉。我不想你不開心。”
真誠永遠是必殺技。
兩軍交戰,攻心為上。
楚徹很隨口的話,在楊叔聽來,小夥子體貼又善良,當真是個再真誠不過的苦命人!
楊叔又重重扇了自己一記嘴巴子。
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真該死啊!
……
馬車停在蒙學館門口。
蒙學館,是楊家自辦的私塾,收的孩子在5到18歲之間,也會招收富家商人的子嗣一同入學,等到18歲以上學子們開始考取童生,考上童生之後,才有資格考秀才。
相比各國各縣,官府設立的“縣學”,楊家自辦的蒙學館請的教書先生更昂貴,授課也更嚴格。
楚徹的第一個任務就是,和第一商女楊婉娩的獨女,五歲的楊小小見麵。
楚徹想過哄小孩的難處,但沒想到他想要見到楊小小,也非易事。
因為,楊婉娩的追求者眾多。
九州第一商王的繼承人,楊婉娩定然會繼承商王未來的所有商界版圖。她又是俏寡婦,早就成為各國士族二代,富家子嗣,商二代的追求目標。
蒙學館門口,最自信的一個人,是九州商盟盟主的兒子,吳間。
吳間仗著父親是九州商盟盟主,他弟弟,和侄兒又在蒙學館上學,所以想著近水樓台先得月,天天守在蒙學館門口。他接弟弟,侄兒下學是假,故意借機親近楊小小是真。
“小小,你娘今兒個什麽時候來接你?”
“我給小小變一個戲法,小小要是覺得戲法好看,就邀請我上你家吃飯好不好?”
吳間正油嘴滑舌哄著楊小小,想要借機和楊婉娩共進晚宴,促進一下感情,忽然他轉頭就看見楊家分家的掌事人楊叔,和一個麵目俊美的年輕人一同下了馬車。
楊叔向來在商界遊刃有餘,看起來樂嗬嗬笑容滿麵,待人熱情,但隻是表象。他內裏從來秉公辦事,公事公辦,有原則,十分冷漠。
任何商盟的人,想要和楊叔親近,都不可能。
但讓吳間震駭的是,素來冷漠假熱情的楊叔,居然和年輕人勾肩搭背。
他們還以忘年交,兄弟相稱?
吳間震驚瞪大眼:!!!
這小子,特麽是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