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家燈火下, 前麵的有情人還在前頭慢慢而行,男人不知附在女人耳畔說了些什麽,女人便一個粉拳打在男人的肩上, 吃吃笑著。

嘉柔被薛琅牽著手不遠不近跟在兩人身後, 看到此情此景,不免抬頭看看薛琅,“我從前聽過個笑話……”

薛琅側眸看她,她轉了轉他掌中的, 自己汗濕的手, 又扭開臉:“……早都忘得一幹二淨。”

蓬勃密集的胡須下, 薛琅眼中閃過一絲笑意, 清了清嗓子, “我倒是也聽過個笑話……”

嘉柔心中一慌, 連忙去捂了他的嘴:“你沒聽過!”

他唇上的髭須紮的她掌心手癢癢, 一如他牽著她的帶著厚繭的手。

她蹭地移開手, 再往前看,那對情人卻已拐了彎,隻有衣闕在前路上一閃而過。

兩人連忙加快腳步, 跟了上去。

這是一條人跡漸少的路,逛完夜市的民眾慢慢散去, 背影模糊。

那對情人沿著街邊緩緩而行, 一路竊竊私語, 低低地說些情話。

行了偌長的路, 卻仿似不知道熱,兩個身子恨不得擠成一個。

一直到一戶人家門前, 兩人停了步子。

男人將一隻手撐在牆上, 女人被迫往後靠去。

夜風吹來, 兩人再不說話,隻款款地、深情地對望。

男人抬起另一隻手,沿著女人光滑瑩潤的麵緩緩而下,最後停留在女人的唇上流連不去。

那目光,似也長久地凝注著那唇。

正要俯身下去,女人的手抵住男人偉岸的胸膛,低聲說了句什麽,那男人一笑,轉首便朝街麵看過來。

嘉柔忙拽著薛琅的手,跳到一間已掩上門的鋪子門洞裏。

隔了好幾息,她正要往外再探頭,鋪子門忽然“咚”地一聲從裏頭卸下,斜斜泄出半屋的燭光。

嘉柔唬了一跳,轉首看見趙勇就站在門後,雙眼牢牢盯著她同薛琅緊握的手,險些要背過氣去。

竟是不知不覺回到了客棧門前。

她似做賊險被抓,噌地從薛琅的掌中抽出手,似風一般就往客棧裏頭跑進去。

趙勇咬著牙看了兩眼薛琅,終究急匆匆抬手一揖,就往裏頭追了進去。

薛琅負手而立站在門前,聽到趙勇暴怒的聲音追問:“怎地還牽著手?被人瞧見怎麽辦?”

他又聽見潘安的聲音理直氣壯回答:“斷袖不牽手,那要怎樣?你還想看什麽,兒明日就做給你看!”

趙勇氣得啊呀呀,腳步聲更往裏頭去了。

薛琅在門前負手而立,忍笑聽了一陣,轉身順著街巷前行。

待行了幾步,想起那一對情人。

轉首回望,高掛的月下有一棵相思樹,樹下靠牆的那一對原本相擁的人兒,已不見了身影。

-

嘉柔沐浴過,換上中衣,坐在榻邊擦拭濕發。

過去在長安,便似這些許小事都有女使伺候,出來這般久,她自己靠自己,練習得還有些生疏。

趙卿兒見她將一把蔥嫩油亮的烏發擦的諸般毛躁,便將巾帕接過來替她慢慢擦拭。

嘉柔背著她,出聲央求道:“趙姐姐手這般巧,可能替我繡個荷包?我拿去送薛琅。”

“荷包簡單,幾日就得,”趙卿兒放下巾帕,又拿篦子替她一下一下梳通,問道,“可是,你現下既然是男子,男子給男子送信物,也是送荷包嗎?”

這話卻點醒了嘉柔。

雖然她在飯肆瞧見是女子送男子荷包,可如今她身為男子,不善女紅,自是不能也送荷包。

那該送何物?

趙卿兒問道:“薛都護中意什麽?他如今既然是我名義上的義兄,又送了那般貴重的頭麵,我也該送些回禮,才不顯得失禮於人。”

嘉柔搖了搖頭。

她確然不知薛琅中意何物。

此前她欲投其所好、說服薛琅同她演斷袖時,也曾向王懷安打聽過薛琅的喜好。

然而這位大都護莫看長得一表人才,風度翩翩,然卻活得極糙。

不挑衣裳,不挑吃食。

連姑娘都沒有中意上的。

她便是想送些信物,都不知道該送何樣的。

她想起他曾送給她一枚銅鑄的牌子,忙從包袱皮裏翻了出來。

這原本是他聽聞她要回大盛後要去西南謀生,便送了她這牌子,好以他在西南的餘威護一護她。

她望著銅牌一側那匹望月的狼,尋出紙筆寫寫畫畫,卻一時畫不出個什麽來,隻得又收了牌子。

待頭發幹了,躺到床榻上,趙卿兒方問她:“如何?正式做斷袖是何種感受?”

她煩惱地翻了個身,“難,太難了。原來當斷袖不止是有一張臉就成,還得學好多好多。”

趙卿兒倒是第一次聽見這話,新奇道:“當斷袖還要學什麽?”

“眉梢眼角,全都得做戲。”

房中一時靜下來,外頭明月皎皎,如霜的月光順著半開的竹簾傾斜進來,照在半垂在床榻邊上的一段裹胸布上。

嘉柔回憶了一陣夜晚巧遇的男女的親密過程。也不知最後男子一手撐在牆上向女子俯身是要做什麽。

可惜趙世伯出現的實在不是時候,否則她就能將整個過程看周全。

她想了一陣,忽然在衾被底下握住了趙卿兒的手。

趙卿兒已半睡半夢,低沉著聲音喃喃道:“什麽?”

嘉柔又鬆了開。

-

第二日一早,日頭升起來不多久,趙卿兒帶著博士去集市上采買,嘉柔照常要跟著她前去。

趙勇在門口板著臉交代她:“不許亂跑,到集市散散心就跟著回來,可知道?”

“知道知道。”她搪塞著就要走。

趙勇卻對她態度極不滿意,追問道:“你可知不讓你往何處亂去?”

“都護府,不讓兒去見薛將軍,讓兒同他當牛郎織女。”

趙勇氣得又一個趔趄,將她扯到一邊,語重心長道:“要當斷袖,明麵上當一當我也無話可說。背過人,沒有必要。”

“兒何時背過人也斷了袖?”

“昨夜黑燈瞎火手牽手,牽給誰看?那不是背過人?”

嘉柔同薛琅說不清楚此事,也學他板著臉道:“趙公,你再這般咄咄逼人,兒便立刻與薛都護了斷,隻出去同世人道,薛都護拋棄了潘安。你猜猜,那些排著隊要給你賒欠布匹、菜蔬和肉食的鋪子,他們會如何?你這客棧的買賣會如何?”

“你,你……”趙勇“你”了一陣也沒“你”出個道道來,待撫著心口緩過來,嘉柔已經一蹦一跳走遠了。

早間集市的熱鬧日複一日。

趙卿兒買的依然是客棧平日用得上的,嘉柔手裏隻有一個糖人。

如今她已成了龜茲城炙手可熱的人物,麵上不貼大胡子時,近乎人人都識得她是誰

——

並非趙勇家的子侄,而是位高權重的薛都護的斷袖相好。

凡是她隻看了一眼的,須臾間就被商販包好放進了博士懷中,言“不值幾個錢,嚐嚐鮮。”

她倒是都想嚐,隻她同薛琅結成斷袖對子的第一日,他便曾警告過她,不許她打著他的幌子收旁人的好處。

如今她還未回白家當夫子,金餅子離她還有些遠,每日出門隻有趙勇摳搜摳搜數給她的二十枚五銖錢。

二十枚能買什麽,還沒嚐出味兒來就沒了。

隻今日集市上的果子、點心和蜜餞在日頭底下看著格外誘人,她一個未忍住,便將商販的好處收了下來,這銀錢隻能先賒著。

待出了集市,半途卻遇上了伽藍公主。

龜茲的七公主依然一身緋色裝扮,騎在高高的駿馬上,細腰挺得筆直,身後跟著數個豪奴,皆鮮衣駿馬,將天之驕女的排場擺得足足。

嘉柔原本要跟著趙卿兒回客棧去,此時卻改了主意。

她重重咳了一聲,將那眼高於頂的七公主咳地耷拉了眼皮,瞧見了路邊的她。

七公主當即打馬上前,居高臨下道:“怎地,現下改了主意,想同本公主重歸於好?本公主便給你這個機會,免得這些豪奴又出手捉你,傷了你這大盛郎君的麵子。”

嘉柔仰天長笑了一陣,慢悠悠踱上前,“公主此前不信我同薛將軍是真情,今日-你可敢跟著我,前去看看我與他的恩愛?你必不敢,你怕傷心。”

公主“哼”了一聲,“去便去,誰不去是小狗!”

嘉柔回首從豪奴懷中取出兩三包點心,交代趙卿兒:“回去便同趙世伯說,我遇見我的徒弟白三郎,在外頭同他說說話。”

見趙卿兒滿臉擔心,又道:“放心,今日我必讓她死了一顆相思心!”

話畢,轉身便走。

七公主便也帶著一眾豪奴跟著她,一直到了都護府門口,嘉柔抬出她的身份來,守衛見伽藍公主同她一處,自將兩人放行,又差了兵卒前去報信。

隻這一眾豪奴卻被阻攔在外,不可入內。

七公主將馬鞭也丟出去,懶洋洋道:“在外頭做好準備,待本公主出來,便將潘安拿下!”

嘉柔但笑不語,拎著點心繼續往前,尚未行到薛琅的營舍,便於半途遇上了他。

他著一身玄色常服正從一排營舍中拐出來,身後跟著一圈副官。

瞧見她時,便又往前行了兩步,不期然她卻已一路小跑,轉眼就到了他跟前,主動將手塞進了他掌中,一邊向他猛眨眼睛,一邊嬌嗔道:“心肝,一夜未見,可想死我啦!”

周遭副官們齊齊被膩得起了滿身雞皮疙瘩。

薛琅麵上浮起一抹淺笑,見七公主也在場,已是明了了“他”的打算,便也配合道:“便是想我,也該我去看你,怎舍得讓你跑得這般急?”

另一隻空著的手便往邊上一探。

王懷安忙將巾帕恭恭敬敬送上前,他拿著巾帕耐著性子擦去她額上浮汗,問道:“可用過早食?”

她便點點頭,“用過了,還給我的心肝帶了許多呢。”

她回憶著昨夜於食肆中遇見的那一對男女相處的情形,從懷中一個牛皮口袋中掏出一枚蜜餞,同他道:“啊——”

眾副將齊齊看向薛琅。

薛琅淡定張嘴:“啊——”

副將們身子一晃。

沒想到,鐵血薛都護斷起袖來,竟是這般的薛都護!

嘉柔見他十分配合,給他一個讚賞的眼神,忙將蜜餞緩緩送進他的口中,“可香甜?”

他嚼了幾嚼咽下肚,“既是你所喂,自是香甜。”

嘉柔側首往後瞧,但見七公主抱臂靠在一棵樹上,麵上仍是一副倨傲的模樣。

她心道,還有招式呢!

作者有話說:

二更發布。

下一章盡量回歸正常的0點更新。如果來不及,可能會推遲半小時或者一小時。大家等不到就先休息,反正睡醒就能看到。偶爾我有事情如果推遲一下時間,會在評論區留言。但是一定會日更。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