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安憤憤問道:“日後遇上薛獠,你可知要如何對待他?”

白三郎正是要溜須拍馬的時候,連忙投其所好,學著她咬牙切齒的模樣:“亂刀砍死,除之而後快!”

“這倒也不必,”她忙道,“我等與他乃是私仇,用不著因他而同長安朝廷為敵。可你的態度很好,為師很滿意。我等雖不必手刃他,可看見他就當沒看見,讓他在我們的心中死去,效果也是一樣的。”

白三郎忙道:“夫子果然高見,就按夫子說的來。”

嘉柔欣慰地點點頭,“你方才提的改門規一事,本夫子認真想了一想,一局隻限定一錢,確然有些不近人情。豪賭雖不提倡,可遊戲的樂趣應該保持。”

“對,對對。”白三郎點頭如搗蒜,滿眼殷切。

“為師便將一局的銀錢,由此前的一錢,提高到兩錢,給你翻倍的刺激,翻倍的快樂,高不高興?不用謝,這是為師對你的寵愛,你隻管受著。”

白三郎:“……”

帳外的兩人漸漸遠去了,站在窗邊聽牆角的武將也就此回頭,刻意“嘖嘖”了兩聲。

見薛琅不給反應,便上前揶揄道:“聽聞你到龜茲不久,便招惹上一個名叫潘安的後生,主動找上門要同你斷袖,卻還好端端離去,並未受什麽苦。那人可是方才外頭說話的那位俊俏小郎君?”

薛琅合上文書,方淡淡道:“沒想到堂堂北庭都護府的趙都護,也是這等愛聽謠言之人。”

趙都護“哈哈”一笑,“是不是謠言,卻也未見得。”

又道:“你如今年已二十有三,身邊從未有過女子,可見你對女子是真不感興趣。若有一日-你想要尋個男子紅袖添香,為兄方才看到窗外那潘安,真是俊美非常,同你十分登對。”

此時簾子一掀,王懷安從外進來,站去薛琅麵前低聲道:“雀梨大寺法玄大師剛到,大都護可要過去?”

趙都護收了玩笑之心,眉頭一蹙,問王懷安:“寺中住持法奘大師未曾親來,隻來了玄法?”

王懷安搖頭,“隻有法玄大師帶著門下弟子前來,倒是未見法奘大師露麵。”

薛琅上前撩開簾子,不遠處雀離大寺的帳子門前已被信眾圍得裏三層、外三層,一派繁盛景象。

而若細看,便能發覺裏頭又有若幹人衣著怪異的巫醫,不停歇在信眾堆裏來回遊說,有因家人或家中牲口患病而前來求神保佑的信眾,堅持不多久便會跟隨而去。

隻他在門前站了這一陣,至少十有其一便受了蒙蔽。

他眉頭輕鎖,放下簾子。

趙都護方同薛琅道:“你想與雀離大寺合力用僧醫代替巫醫、推行佛藥一事,當年先大都護崔將軍也曾行過此法,該寺住持倒也是個好說話的,可不知為何今日竟未前來。此玄法乃主持的師弟,雖為高僧,行事卻很是保守,怕是不好說話。”

薛琅點點頭,“我心中有數。”

他穿上黑甲,便要往外去,趙都護卻又提醒:“還有,此玄法大師極度記仇,你要隨時警惕,切莫露出玩笑之心。我去歲曾得罪於他,再遇他竟連看都不看我一眼。我便不陪你前去了,免得壞了你的事。

薛琅這才勾起了唇角,“看來,在高僧心中,趙兄已是英年早逝了。如此說來,那潘安倒是慧根不淺,也熟用此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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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逢各種盛會,正是大廟弘揚佛法之時。

帳子外站了一大片。許多虔誠信徒等不到進帳子,已是原地跪倒,磕頭不止。

如此一來,堵在嘉柔前頭的人就更是烏泱泱一片,便是在此站一整日,怕是也進不到帳子裏。

她攛掇白三郎拿出親王之子的架勢往裏闖,她跟在一邊狐假虎威便成。

白三郎卻不敢:“阿兄若是在此,他還有望帶你我進去。徒兒要敢闖進去,高僧們得綁了徒兒祭天,便是阿耶前去求情都不成。許多年前便有位表兄這般被處死呢!”

白大郎成年後長年主持龜茲幾座畫窟的修建,畫窟中所繪皆是神靈之象,算是另外一種對神佛的供奉,地位很是尊崇。

可除非是與佛祖相關的節日,否則白大郎是斷然不會露麵。

嘉柔不經有些氣餒。

這般辛苦等在此處,便是求得靈符,有用嗎?

她可是被佛門的掃地僧坑過的人,對佛門的靈驗傳聞要打個對折。

古蘭的阿婆生病,應該去找郎中才是啊。白親王的莊子裏就有現成的郎中,能給仆從治病的。靠什麽僧人的靈符,怕是要同她一樣被坑到溝裏去。

白三郎搖搖頭:“老阿吉最是老一派,同龜茲草原上許多老者一般,是隻信巫醫,不信郎中的。”

“那巫醫又去了何處呢?”

“幾年前已被上一任大都護鏟淨,那個最惑人的大巫醫,可是崔將軍親自點的火把,被燒死時,也未見天象有異,同他們巫醫自己說的全然不同。”

嘉柔一愣,倒是未曾想到在這個話題裏能遇上她阿耶。

“自巫醫除去,多數人知道靠跳大神不能驅病魔。可老阿吉最是倔強,沒有巫醫,便靠神靈,卻是全然不信郎中。”

“可是,”嘉柔淡淡開口,“我也知曉,那崔將軍已戰死五年,難道巫醫未曾卷土重來?”

白三郎突然昂首挺胸,麵有自豪,“安西都護府的崔將軍雖戰死,可據聞臨死前曾下令北庭都護府,但凡巫醫再起,北庭都護府可直接出兵拿下。是以,便是還有巫醫,都隻敢偷偷摸摸暗中行事。老阿吉的帳子離莊子這般近,巫醫是決計不敢來的。”

“是嗎?”嘉柔怔怔然。

據趙勇所言,崔將軍將突厥人趕到昆侖山的另一麵時,那雪山是突然垮塌的。竟然還有人隔著厚厚冰雪收到他的臨終遺言?

他臨終說的話裏,隻有巫醫嗎?

身邊忽然起了一陣擁擠,原本跪得烏央烏央的人群沿著帳門一分兩半,從中間留出一條路來。民眾們紛紛停了口中經文,回首往後看。

幾個一身戎裝的軍士在兩位僧人的陪伴下快步而來。最前頭的郎君做黑甲將軍打扮,挺拔高挑,神情不似他平常的冷然,在眾人麵前多了幾分親和。

周遭一陣短暫寂靜,原本一直偷瞧嘉柔的年輕女郎們,悉數轉去看了薛琅。

說起來,今次的賽馬節,也是新任安西大都護在民眾麵前的首次正式亮相。百姓們雖靜悄悄不敢說話,可對這位新的都護將軍極是好奇。

白三郎當即興高采烈呼喚一聲:“薛將軍,我是三郎!”

薛琅聽見聲音,側首看過來,微微頷首,又繼續同僧人一起往前。

白三郎喚完方想起,不久前才同夫子達成的共識,是要那潘安“英年早逝”的。

他一時有些心虛,嘉柔卻受此提醒,向他出主意:“對,他在那屯田用地上才承了白親王的人情,該會賣你個麵子。待他到了跟前,你就同他說,讓他帶我等進帳。”

她說罷忽然想起上回跟隨在薛琅身畔的張夫子,連忙又回首確認,見並無那人,這才放下心來。

白三郎卻一臉吃驚地看著他的夫子。

是誰說的“瞧見就當沒瞧見”?

又是誰說“讓他死在我們的心中”?

嘉柔從他這詫異裏讀出了他的內心活動,麵上的訕訕一閃而過,又理直氣壯道:“此一時,彼一時,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求靈符要緊。”

日頭這般大,她在此隻站了一陣,就快被熱熟。她身上的裹胸布足足纏了兩圈,現下已有些喘不上氣,再站下去真的要暈過去。

“這,徒兒可是在師父麵前發過誓……”

“三錢,為師將賭錢的設限,提高到三錢。”

白三郎未曾料到有如此意外之喜,連忙加一把勁,“可佛祖說,做人要言而有信……”

“四錢!”

“父親大人又說過……”

“再敢討價還價,逐出師門,一錢沒有!”

“薛將軍!”白三郎當即出手,拽住了正巧到了身畔的薛琅,“薛將軍,我同夫子要去求靈符,求將軍帶我等進去。”

薛琅腳下一頓,深沉的眼眸先是看一眼白三郎,最後輕輕一瞥,便落在嘉柔臉上。

日頭當空,她頭上戴了一圈柳枝,上頭的柳葉早已被曬蔫,汗水順著鬢發一汩汩流過被曬得緋紅的麵上,明明快要中暑的模樣,隻她的衣領豎得高高,將大半頸子都遮掩,像是不知道熱似的。

他一句話不說,隻淡淡盯著她。

足足過了好幾息,她終於敗下陣來:“我說,崔五娘的下落,我知道。”

薛琅收回目光,轉頭便走。

嘉柔抹了把額頭細汗,忙同白三郎跟了上去。

作者有話說:

親愛的們,我又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