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晌午的豪宴還有些時候,等待的間隙,眾人下了地台,隨意觀賞華美園林。

嘉柔如廁歸來,邊行邊想著如何辭去晌午的盛宴,免得被那張夫子認出來。經過一簇蓬勃的紅柳邊,遇上了正在賞景的薛琅,和他的近衛王懷安。

聽聞腳步聲,薛琅側轉身來,瞧見是她,又移開目光,“三日之前潘賢弟還自詡獸醫,如今卻搖身一變,成了親王府上的夫子。潘賢弟如此會鑽營,實在是令人佩服。”

嘉柔嗤了一聲,“所謂有才者行遍天下,大都護最好扶好下巴,日後讓你佩服的本事,還多著呢。”

“哦?”薛琅的目光終於落在她麵上,“賢弟所提的本事,可是指方才謀劃和參與的那出浪子回頭?本將軍確然有些驚訝,潘賢弟實在是比我以為的更狡猾呢。”

“薛都護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為了獲取一片地,連喪父的謊話都能扯,你我彼此彼此。”

她今日大獲全勝,心情十分之好,不願意再同他糾纏,拂袖便要走,那王懷安卻端著一張方臉攔住了她。

三日未見,他麵上被燎出來的水泡已消下去,可傷處還未愈合,舊痂未除,顯得這張臉很是有些拿不出手。

“小崽子,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在大都護麵前如此囂張。你可知日後你是如何死的?”

“反正不是醜死的!”她向他翻個白眼,轉身便走。

獨留王懷安一人在後頭跳腳,卻拿她無法。

她拐了彎行了幾步,忽地發覺原本一直隨身攜帶的“公驗”竟不知掉去了何處。

此物她在鄉間雖無大用,可在龜茲城甚至回長安的路上都離不了。若就此沒了,想找個手藝好的工匠重新仿造一份,她都沒有門路。

想到才解衣如過側,說不得便在那處落下,她當即回頭去尋,如此匆匆尋了一圈,一直回到園子裏,她繼續低頭在曾走過的花簇、草團裏去找時,忽然聽得耳畔響起一道清冷之聲:“你可是,在尋此物?”

眼前隨之出現一個大大的手掌,掌心有一道極深的紋路從虎口而下,將他的手掌整個橫折。

在折印最深之處,躺著一張折疊了好幾層的發黃的宣紙。紙封左角上有一個黑點,是她不久前吃早食時沾上去的胡椒汁。

正是記錄了她假身份的公驗。

她立刻探手,麵前那手掌卻帶著公驗極快縮回去。

薛琅那張可恨的臉出現在她眼前,他斜斜靠在胡楊樹高大的樹杆上,麵上帶著抹幾不可見的淺笑。

“想要?”他問。

“本就是我的,我拿回我的。”她板著臉。

“本將軍有事要問你,你乖乖配合回答於我,自會還你。我且問你,崔五娘的那個雕花銅缽,如何會在你手上?”

“什麽崔五娘崔六娘,不認識。”

“哦?”他眉頭一挑,便作勢要去撕扯公驗。

她著了急,上前便要搶奪,他卻隻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她額上,也不見如何用力,她便不能近前。

遠處的地台上,白銀親王已抹去眼淚,從父子天倫的感動中恢複了過來。

回想起方才親口應承了薛琅要擴展屯兵用地之請,他總覺著太過容易。

要知道,十年前崔將軍作為安西大都護進駐龜茲,可是為龜茲做了許多實事,才從他手中獲得那塊地用於屯兵。

門外那座橫跨數十丈河麵的“長安橋”,便是崔將軍用來換取用地的籌碼之一。

而如今,這薛琅不過動了動嘴皮子,就這般輕易得到了。

可見他還是老了,容易心軟了。

他想了一陣,忽地一把拍在腿上,“大意了,這薛大都護好生狡猾。他明麵上是來舉薦夫子,如若成功,依照兩國相交,本王必要回禮,他便能趁機討要那塊地。可如若失敗,本王駁了他麵子便等於不給長安朝廷麵子,更是要彌補於他。他此行的本意,根本就不是為了夫子啊!”

白管事便候在他身畔,聽聞他這般說,也跟著恍然大悟,操著公鴨嗓低聲道:“隻是,思來想去,怎地潘夫子同他像是一夥兒的?他二人配合的如此天-衣無縫,才讓我等失了防備。”

兩人齊齊轉首朝遠處望去,正好瞧見薛琅閑閑靠在一棵樹上,一根手指正抵在一臂之遙的潘安額上。

而潘安因人矮手短,雙臂掄得似風火輪一般,卻連他的半片衣襟都碰不著。

那潘安似被自己的窩囊樣氣得要背過氣去,便是站在十幾丈之外的地台上,也能看見“他”形容猙獰,露出森森白牙,恨不得撲上去將薛琅一口咬死。

白銀親王看了一陣,方下了判斷:“應該不會,若兩人真的有首尾,潘夫子也不會多此一舉,同三郎合起來演那場戲。”

說到此處,不由又輕笑了一聲,“三郎短短幾日就能學會好幾首詩,縱是這潘夫子是個小滑頭,也是有幾分能耐了。罷了,那片地本就不適合放牧,便順水推舟送個人情吧。”

遠處,崔嘉柔終於氣喘籲籲停手,後退兩步,咬緊了後槽牙:“姓薛的,你莫欺負小爺年歲小。告訴你,小爺還要長身體,再過三兩年,不見得比你胳膊短!”

薛琅從衣襟裏掏出一張巾帕,將方才碰觸她額頭的那根手指來回擦拭,閑閑道:“按這公驗所言,你已年滿二十,隻怕,此生就這丁點兒高了。”

“你看了?你竟敢看我的私人之物?”她氣急敗壞,“我咒你得針眼!”

薛琅收起帕子,聲音中含了幾分不耐:“本將軍再問你一遍,崔五娘之物,為何在你手中?你斟酌好再回答。否則,如若讓白銀親王知曉潘永年祖上三代貧寒,決計養不出錦衣玉食、見識廣博的後人,你猜,親王可還會將最疼愛的三郎交在你手中?”

嘉柔自然不是潘永年之子,可如今陰差陽錯替了其子身份,便被拿捏住了七寸。

在龜茲,各種王確然有十幾位,紈絝兒孫也不少。可再不會有哪個王似白銀親王這般,不但極具伯樂之眼,還富貴大方。

若被薛琅攪和了她的美事,沒了這安樂窩,她就得去坑趙勇。

趙勇的客棧還天天債主上門,連他自己都顧不住呢!

足足過了好幾息,她方板著臉冷冰冰道:“我前來龜茲之前,途經長安,曾巧遇崔五娘崔妹妹。她絕代風華、花容月貌、貌若天仙、仙人之姿……”

“說重點。”

“崔妹妹慧眼識英,她見我乃曠世奇才、才華蓋世、世所罕見……”

薛琅麵色一沉,二指已繃緊了公驗。隻需稍一用力,就會分崩離析。

作者有話說:

薛琅:停止你的成語接龍!

潘安氣急,跳起來重重一腳踢在薛琅膝蓋上。one kil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