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番外 古代湖(一)

殷顏天從溫夜雨房中出來,回到自己的居所時,天已經黑了,一輪殘月掛在夜空。

這座極目樓憑高而建,甚是巍然,站在雕欄之後往外看去,可將這堯天城的景象盡收眼底。此時雖已入夜,觸目所及卻都是明亮燈火,倒也不顯半點寂寥。

殷顏天停住腳步,看了兩眼,心中卻忽然生出了些煩躁,像是有一簇小小的火星無端地迸濺開來,不成燎原之勢,也足夠讓人不安。

他本不該有這樣的情緒的。

如今他已坐穩了城主之位,偌大一個堯天城及堯天城在各地的產業盡被他握於掌中;溫夜雨也服下了萬象歸元丹,經過一番的調養,身體有所起色;至於那昔日的仇人,更早被他送入了陰曹地府。

似乎一切都順心如意,沒有絲毫不妥。

但偏偏竟並不如何高興。

有一人蒼白的臉孔,宛如一個幽魂,時不時便在腦海中一掠而過,揮之不去。

殷顏天站在欄杆後麵,白天暗衛報上的消息在心間轉來轉去,他任由夜風吹拂了一陣,終於轉身下樓。

一樓有一間大書房,他推門而入,又將門關上了。

房中鋪著一張厚厚的絳紫氈毯,殷顏天掌風一揮,那毯子便掀開了一大半,露出青灰色地磚,似乎並無特別之處。

殷顏天上前一步,俯身揭開了四塊磚,下麵竟是一扇窄小的鐵門。

鐵門一打開,一個洞口便展現在了眼前,洞口處一架鐵梯延伸而下,洞底隱隱有光,卻透著一股陰寒潮濕之氣。

殷顏天不去攀鐵梯,隻是一躍而下。

洞底是一條甬道,兩側每隔一段距離都立有油燈。殷顏天順著這甬道前行,他輕功絕佳,行走時竟未發出半點聲音,步履卻飛快,隻一會兒便走過了好長一段距離,來到了一扇巨大的鐵門前麵。

門前站了一名一身勁裝的漢子,是被調撥到此處守衛的暗衛,他一見殷顏天便單膝跪下,抱拳恭聲道:“城主。”

殷顏天微一點頭,權當示意那人起來,接著從懷中摸出一串鑰匙,選出其中一把,打開鐵門的鎖,手一推,看起來並未用多大力氣,那沉重的鐵門卻已緩緩打開了。

他繼續朝前走去。這回兩側不再是牆壁,而是一間連著一間的牢房,牢門的欄杆皆由粗壯精鐵製成,若是被關了進去,沒有鑰匙絕難出來。

不出五十步,到了盡頭,這裏擺有一套簡陋的桌椅,一名暗衛本坐在桌前,見了殷顏天連忙半跪朝他行禮。

殷顏天看也沒看他,視線直接越過他身後粗黑的鐵欄,落到了那間狹小的囚室之中。

在微光的映照之下,有一人側臥在淩亂的草堆上,削瘦的背朝著這邊,看不見臉,他的氣息很微弱,隨時都要斷了一般。

殷顏天更覺焦躁,似乎心底那簇火苗因為看到了這個人而旺盛了不少。但他的臉上看不出表情,隻問了一句:“他病了?”

那暗衛未得到他的命令,不敢起身,答道:“啟稟城主,他從昨天夜裏起便發起了高熱,今天下午已昏迷不醒了。”

殷顏天神色不變,語聲卻冷了幾分:“是麽?”

暗衛道:“屬下親自確認過,不敢欺瞞城主,他確實是病得厲害了。”

殷顏天不再說話,臉上依舊是波瀾不起的模樣,隻又拿出鑰匙將鐵欄開啟,拿過了放在桌上的一盞燭燈,幾步走了進去,停在那人身後,用燈照他。

暖黃的燈光下,隻見他身上的衣衫又輕薄又殘破,不能掩蓋住多少身體,那露出的皮膚上滿是傷痕,青紫的瘀痕和鮮紅的傷口重疊著,頗有些觸目驚心。他的側臉被蓬亂而濕漉的黑發蓋住了大半,隻能看見一點慘白的皮膚和尖削的下巴。

殷顏天用腳輕輕踢了踢他的後背,他沒有反應,像已經死了一樣。

殷顏天俯下身去,將燭燈放在一旁,將他翻轉過來,又撥開他臉上的頭發,觸到一片滾燙的溫度,不由暗自微詫。待到發絲完全撥開,對方的臉才徹底暴露在了眼底。這本來是一張很英俊的臉,隻是此刻煞白如紙,兩頰卻又透著不正常潮紅,一側唇角還有一道幹涸的血跡蜿蜒而下,竟顯得有些可怖了。

殷顏天俊秀得甚至有些豔的容色在暗光下愈發森如寒冰,他盯著麵前的人,道:“找宋大夫過來。”

那暗衛聞言,立刻去了,他的聲息很快消弭於無,囚室裏隻剩一片死寂。

殷顏天一動不動,隻仍注視著淩飛淵。

他突然發現淩飛淵早比記憶中的憔悴多了,原本那個身手矯健、身姿挺拔的青年現在竟如此枯槁,脆弱得仿佛一張薄紙。

也是,淩飛淵先前被他廢了武功,內傷外傷本還沒好,就又被關在了這不見天日的地牢裏受盡了折磨,沒有得到良好的治療,原本底子再怎麽好也是扛不住的,能撐了這麽數月才徹底倒下,或許本就是一種奇跡了。

他想起昨天來時,淩飛淵就已病容滿麵,十分虛弱,隻是那時他尚有意識,還能進行一些不起作用的反抗,若不是後來自己將他折騰得太狠,又在白天聽到他病得嚴重的消息時,因為餘怒未消,還疑心他故意將病裝得嚴重,而不讓大夫前來診治,或許他也不至於病到現下這個地步……

其實自己本來無意將他弄成這樣,說到底還是怪他不該激怒了自己……

但為什麽在麵對他時,就好像將原本隱藏在深處的所有暴虐都激發了出來呢?

殷顏天麵上依舊冷峻,思緒卻已有些紛亂了,心頭的火不受控製地完全燒開了,讓他焦灼難安。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有腳步聲將他從那些思緒中拉了出來,他不由站起了身。

宋大夫和這裏的兩名暗衛一樣,都是殷顏天還未進堯天城時便跟著他的,可算得上是殷顏天的心腹之一。這幾個月來,宋大夫不是沒有奉殷顏天之命替淩飛淵診治過,但此時看到淩飛淵這比之前都要淒慘的模樣,他還是露出了幾分不忍之色,待得診察一番,臉色更加凝重了起來。

殷顏天見他如此,問道:“他怎麽樣?”

“很危險,”宋大夫道,“但他是死是活,卻還在城主一念之間。”

殷顏天皺眉:“哦?”

“若從今天開始,讓他按時服藥,好生將養,他這條命便可保住。但若是放任他不管,甚或是再令他遭受刺激,那他就必死無疑了。”

殷顏天眉頭皺得更緊,靜默片刻,才道:“他若這般輕鬆就死了,那又有什麽意思呢?”

他語聲很低,宋大夫和那暗衛卻已聽得清清楚楚,不禁都暗中為之一凜,隻因那話語中的冰冷殘酷之意太過懾人,仿佛能穿透空氣直接浸入人心。

然而不論如何,淩飛淵的性命總算是暫時勉強保住了,而且因為地牢裏陰濕之氣太重,環境太惡劣,要改造又不易,對淩飛淵養病十分不利,殷顏天還將他移出了地牢,直接拘在了極目樓頂層的小密室中。

一天之後,殷顏天處理完日常事務,剛回來便見到被遣去照顧淩飛淵的啞仆前來,打手勢告訴他淩飛淵醒了。

殷顏天麵上毫無表情,隻冷淡地應了一聲,似乎對這個消息毫無興趣,但卻跟著那啞仆來到了密室。

淩飛淵躺在床上,見有人來了,微微側頭,眼睛朝這邊瞥了一瞥,眼神平靜,像是沒有任何情緒。

殷顏天見他如此,心底原先稍稍平息的火瞬間似又被點燃,道:“醒了?”

淩飛淵緩緩開口道:“還要謝謝你……不,現在該叫城主,留我一命了。”他聲音嘶啞幹澀,遠不比往日動聽。

“我自然不會讓你這麽輕易就死了,”殷顏天揚眉,冷笑一聲,“你放心,我會讓你活很久很久的。”

淩飛淵也笑了一下,笑容似帶譏諷:“那我再謝謝城主了。”

殷顏天見到他這個模樣,隻恨不得又把他狠狠教訓一番,但想到宋大夫說過的話,竟生生壓下了怒氣,隻道:“我們來日方長。”便轉過身,走出了密室。

密室的門關上了,啞仆也一直沒有進來。鬥室之中隻剩下淩飛淵一人躺在床上。

淩飛淵仍舊看著殷顏天離開的方向,在昏暗的光線中,他突然嘴角微微一揚,露出個笑容,顯得冷冽又嘲諷。

——從在密室醒來的那一刻起,這具身體裏的靈魂就已經不是淩飛淵的了。

時隔五個月,那款異世界研發的遊戲據說得到了完善,章天禮收到了再次進入遊戲拯救世界的邀請。

當時他和顧昭揚一起窩在沙發上,剛看完了一部恐怖片。顧昭揚家的客廳很大,其中一部分被裝修成了家庭影院,看什麽效果都不錯。他們看的時候關了燈,還沒重新打開呢,章天禮突然發現手上的戒指似有靈力流動,還發出了微光,不由輕輕“嗯?”了一聲。

顧昭揚看見便說,應該是邀請來了。

章天禮往戒指裏的空間一摸,果然摸出了一封邀請函,後麵還附帶著一張遊戲版本說明。

他和顧昭揚不止一次地討論過關於這個遊戲的話題,顧昭揚還跟他透露了許多遊戲研發改進的情況,所以當看到這些東西時,章天禮沒有絲毫意外。

他也沒有拒絕這次邀請。

這是他早已做好的決定。

不光是因為完成任務的獎勵和顧昭揚的意願,還因為他覺得,在日常生活之餘,和心愛的人一起拯救世界,其實是一件挺不錯的事情。

——比屏幕中的虛擬遊戲更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