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櫻。”
穆南祁輕聲喊她。
隻不過,靠坐在假山上的女孩子並未有任何動靜,他便伸手,想於這視線模糊中,探查她的生命體征。
發現她還有脈搏,穆南祁登時搖搖晃晃著,要起身,準備原路返回。
而。
就在這時,女孩迷糊中蘇醒,她抬起胳膊,抓握住他的手。
少年於此時,驀然一頓。
他需要極力克製這該死的頭暈目眩,穩住重心,才能夠讓自己保持片刻的清醒,不至於原地倒下。
這個少年,他向來擁有比之常人無法比擬的堅韌毅力和強大意誌。
他回頭,於她麵前蹲身而下。
女孩睜開眼,瞧見了眼前的少年,眼眸於此刻變得閃亮,她伸手,摟住穆南祁的脖頸,嗓子被煙熏啞了,以至於沒有本來的音色:“謝謝你。”
她摟著他,力道更緊,呈現擁抱之態:“穆南祁,我想永遠和你在一起,我想跟著你。”
是夜晚,沒有自然光,周遭隻有漫天氤氳成紅的火光,這些暗色營造出如幻如夢的景象,穆南祁被她摟著,他強撐著這意識,慢慢伸手,自她的背後,輕柔無比地,抱著她的脊背。
他心口跳動速度不一。
像是一個做了賊似的人,他隻覺這一幕很不真實。
他無法控製住自己這狂跳的心髒。
隻因……這是這六年以來,鬱櫻櫻第一次,同他說這樣的話。
他很是高興,高興中還摻雜了莫名的歡喜和期待,令他衝昏了頭腦。
一聲“好”卡在喉間,穆南祁於此時想起不久前發生過的事情,蘇茵死了,因為鬱櫻櫻的冷漠無情和殘忍,他的母親逝世了。
他忽然之間,回答不出這句“好”。
這些情緒壓抑著他,他無法再像以前那樣,再好好對待她了。
他待她再好,她依舊無動於衷,他對一個冷漠如斯,見死不救的女孩再好,他忽然覺得他有愧於蘇茵,他不配做蘇茵的兒子,有愧養育他多年的母親,不孝不配。
可在故事的最開端時,他傾心鬱櫻櫻,他原本想將所有都呈給她,他原本想拿命去好好待她。
他原本……原本……
但現在,他忽然不敢再對她好了。
對她好,蘇茵泉下有知,該如何作想?他又能怎麽辦?
“可……你現在說這些有什麽用呢?”
穆南祁握緊拳頭,他忽然鬆開了她,這強大的抑製力,令他再次出口時,是冰冷的嘲諷和羞辱:“你已經十六歲了,要點臉。”
他咬緊牙關,聲線依舊冷沉,像是一隻受傷了的野狼,可他不屑養傷,在遇到危險時,他下意識地豎起全身防備,隻想以最快的速度和尖銳的獠牙用以反擊:“早知道是你,我就不救了,你死了正好。”
丟下這句話,穆南祁再次起身,視線依舊模糊一片,所幸他此時並不想去瞧眼前女孩的臉,徑自轉身,步伐跌跌撞撞,朝著大火的方向前進。
隻是。
如果穆南祁此刻是正常的狀態,他回頭,便會發現,躺坐在假山上的小女孩,她並不是鬱櫻櫻。
她這張臉,普普通通,平平凡凡,與鬱櫻櫻天差地別,就連伸手時所攜帶的氣質,都是不一樣的。
是小泠。
她和鬱櫻櫻相似的點,大概便是相差無幾的年紀,差不多的身材體型,一樣的身高比例。
小泠盯著遠處離開的少年身影,眉眼微垂,似乎有些難過,但不過片刻,她便又開懷著:“沒有關係,你先救的我。”
之前她並未蘇醒過來,以至於她並沒有聽見穆南祁喊她的那聲“櫻櫻”。
說著,她繼續:“我還是會跟著你的,穆南祁。”
“你嘴硬心軟,我看出來了。”她繼續,“你明明是個很好的人。”
“你救了我,我的命就是你的了,我就要跟著你,你在哪我就要在哪。”
或許,對於一個被拋棄了的孩子來說,穆南祁的出現,宛若天神降臨,於關鍵的時刻救下她,讓她得以延續這生命,這是一種極其特別的感情。
她就想死心塌地地跟著這個人,這像是為自己找到了一個精神寄托。
而這些,都是穆南祁所不知道的。
正如穆南祁也時常不知道,鬱櫻櫻到底在生氣什麽,生氣他當時所說的那句“你死了正好”。
或許是這樣的吧。
緊接著。
穆南祁原路返回,此時的火勢已經無法控製,越發旺盛,原本金碧輝煌的房屋付之一炬,大火封了門,他於庭院中將身上衣服以水灌濕,順便捧了水覆麵,得以再次清醒。
短暫的清醒。
他並未猶豫,徑自朝著屋內衝去,成功在原處尋到了薑舀。
“你……”薑舀被他移動,靠著毅力睜開雙眼,“你……還回來做什麽?”
薑舀伸手,想將穆南祁朝著外邊推,可她並沒有多少力氣,便隻低聲懇求他:“櫻櫻……櫻……”
“你要護好她,你要護著她!”薑舀於最後的時刻,一隻手卡在穆南祁的脖子上,她滿手的血,一動,腹部的傷口便暴露了出來。
刀傷,傷到了要害。
“穆……南祁,這是你欠了她的,你要去找她,找到她,再,再好好護著她。”
“我想將櫻櫻,將,將她交給你。”
薑舀的話落入穆南祁的耳畔,他似乎對此沒有任何表示,而就在剛才,他救下鬱櫻櫻後,心中的恨意難平,他握緊手。
欠了她的?
是他十四歲那年,鬱櫻櫻將他和蘇茵帶回鬱家,免受顛沛流離之苦嗎?
可他在鬱櫻櫻手底下的日子,其實也不是很好過。
他為鬱櫻櫻出生入死六年,為她抵擋了無數次明槍暗箭,他九次鬼門關,都是因為鬱櫻櫻。他早就還了。
難道這些不夠他兩兩相抵嗎?
他憑什麽呢?
他憑什麽要對鬱櫻櫻這麽好呢?他憑什麽要將自己搭在鬱櫻櫻身上呢?
他憑什麽啊。
穆南祁的心中,乃至整個大腦裏,全部被這句“憑什麽”所包裹。
於是,他低語回答:“別交給我,我不要。”
“誰愛要誰要,你們鬱家的人,是死是活,和我有什麽關係。”
是她冷酷無情在先,可到頭來,倒是他成了這狼心狗肺之人。
穆南祁說著這些,聲線冷沉,似乎想將這冰冷給發揮到極致,可他卻又伸手,欲將薑舀打橫抱起來,帶著她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