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阿莞下廚

陶莞走進灶房,被裏麵一團糟的情景驚呆了。連蓋兒都不知道哪去了,鐵鍋邊布滿了黑的黃的汙漬,再看看平常堆放幹柴的地方,幾捆柴還是濕漉漉沒曬幹的。近日又沒下雨,張細花怎麽也不知道勤快些把濕柴拿到院子裏曬曬?

這亂七八糟的場景讓陶莞一陣窩火,好歹張細花也是個當家的婦人,這麽不知道拾掇家,就不怕有客人來人看了笑話去?原先她走時東西還是整整齊齊地放好,灶房雖說已經有些年頭牆上的石灰都掉了大半,但之前由她打理還是幹淨整潔的,沒想到才到舅舅家小住了幾天,她來到灶房時已經覺得亂得無處下手了。

陶莞搬了張矮凳踩了上去往擱放幹貨的洞伸手一探,果然裏麵的幹貨已經被用完了。這段時間,張細花為了圖方便不去田裏摘瓜菜就把家裏存著的幹木耳、幹金針泡發著隨便煮煮一頓飯也就打發過去了。老陶家這十天的菜色就是金針炒木耳一直吃到吐。

陶莞撇撇嘴,在心裏咒罵:還叫我來炒點小菜,連個原料都沒給我留,炒空氣啊炒。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她這個“巧婦”算是要出師未捷身先死了。

“阿莞,快把這豬尾巴鹵一鹵。”正愁著沒食材炒,張細花就手裏提著一根豬尾巴走進灶房,然後把豬尾巴一甩甩到了灶台就扭著身子走了出去。

陶莞一看這豬尾巴還血淋淋的,想是她剛剛順道去村裏的屠戶家裏買的,也就取了豬尾巴清洗起來。以前她在家中就算做飯也是買現成殺好的,決不會自己動手,沒想到來了陶家之後無論是宰雞殺鴨她都沒有什麽心理陰影了。

去年輪到老陶家殺豬,出族裏祭祀的牲口,陶家隻有陶大友一個男丁,當時陶家也是窮得叮當響,宰一口豬可以說是絕了陶家半年的收入,因此陶李氏偷偷招了五個女兒來瞞著幾個女婿悄悄開了一場小會,意思是讓五個姐妹也分攤一點,幫襯著大兄弟出幾個錢好讓陶大友的擔子輕一點。陶家的幾個女兒心裏是有些不大願意的,但一把年紀的老娘都親自開口了,而且她們那些私房錢陶李氏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哪個手裏沒點小錢,如果不出還得落下一個不孝的罵名。幾個姐妹商量著也就分攤了宰豬的大半費用。

敲定了宰豬錢,老陶家就挑了個吉利的日子請來族裏力氣大的壯漢幫著逮豬,又向村裏的屠戶借了殺豬刀、殺豬凳、大鍋也就開始磨刀霍霍起來。

那時候陶莞才來陶家沒幾個月,哪見過村裏這麽大的陣仗。宰豬那天村裏的老老少少擠滿了她家的場院,那口大鍋裏的水被燒得鼎沸,青燎燎的白煙就像滾浪一樣一團又一團直衝雲霄。

豬圈裏的幾頭豬渾然不覺地呼呼睡著大覺,等著三個猛漢走進豬圈認好了要宰的那頭豬時趁它懶睡之際一下就抓住了他的四肢。被抓住的豬一下子就瘋狂嚎了起來,二百來斤的重量一撲騰就掙出了幾個壯漢的手裏並且開始在豬圈裏四處奔竄。

三位猛漢常年幫著族裏宰豬,早見慣了受驚的豬瘋了般在豬圈裏四處亂拱,紛紛身手敏捷跳出了豬圈,又時不時往豬圈裏砸石子驚擾那隻豬,等這隻豬鬧騰了大約有半個小時且體力有些不濟時三人才複又回到豬圈逮豬。

這會的豬早已經沒了前麵的蠻勁,就算掙紮也是拚著最後幾絲力氣在幹耗,於是沒幾下便被三人老老實實地用麻繩綁住了前後腿。

接下來就是殺豬手圍著一道白圍裙光著膀子把豬按到殺豬架上,那刀原先就被磨得鋥亮,吹毛斷發的,輕輕一碰指不定就劃破一塊皮,殺豬手看準時機揚手精、準、狠地往豬的咽喉處全力一捅,豬喉裏噴濺出的血頓時如飛瀑一般濺滿了殺豬手的全身。他的臉上、黝黑壯實膀子上、那素潔的白圍裙上,一下子統統染上了動物腥臭的熱血,血滴子還不住順著他身子的肌理不斷地往下滑,就連地上也是一灘流淌的暗紅。

豬被一刀斃命,甚至沒來得及猛烈撲騰幾下就已經全沒了生氣。

原先備著接豬血的盆哪能把豬血滴血不漏地全接了進去,接了半盆的豬血幾個人就把豬抬到事先燒好的熱水裏翻滾熟燙著。

再接著就是剃豬毛、扯蹄殼、開膛破肚,從頭到尾陶莞是看得目瞪口呆,眼睛一眨也不眨。在現代社會她隻知道去市場上現成宰好的豬肉,哪裏懂得宰豬還要花費這麽多的人力。回回過年,村子裏的大人們都把宰豬看成是頭一樁大事,不僅村裏有身份的族老要來還會請一些法師來做法祈福。

真是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就連陶莞這個門外漢也是看得一驚一乍,深深為殺豬手熟練的宰豬技術所折服。自從那次見過殺豬的全程之後,陶莞就再也沒對宰雞宰鴨之類的活怕過,這些對宰豬來說簡直就是小意思了。

這下張細花讓她鹵豬尾巴她自然是手到擒來,麻溜地洗好豬尾巴上的血漬和汙漬,又用熱水燙燙剃了上麵的豬毛就下鍋小燉了起來。

鹵豬尾巴的關鍵就在於要把豬尾巴燉得響脆又熟透,其餘的配料倒是其次。要是燉的爛了,豬尾巴就軟糯沒有嚼頭,要是太生了就跟吃荸薺似的脆生生、幹巴巴,而且佐料的味道也進不去。

她剛取出燉的還差一點火候的豬尾巴出來時,張細花就來灶房催促:“你爹跟你舅飯都要吃完了這豬尾巴咋還沒上?”

張細花踮腳往鍋裏瞅了瞅,癟癟嘴不耐煩地說:“動作麻利點,小寶醒了,待會你看看去。”

“哦。”

聽見小寶醒了陶莞突然就來了精神,鹵起豬尾巴也帶起勁來。她往油鍋裏爆了一下蔥薑,下了八角、花椒、大料又往裏麵舀了兩勺的大醬炒香,加了一瓢水就把處理好的豬尾巴放進去燉,見水差不多沸了又丟了三塊冰糖進去,直到湯汁收幹這道菜才算完成。

被鹵好的豬尾巴顏色紅潤中帶著醬料的黑,油光發亮的,讓人一看就食指大動。陶莞一邊切一邊哼著小調拿起一片就往嘴裏送。

入口是佐料的衝鼻香氣,再嚼一嚼香脆可口,軟骨還“啪啪”作響,要不是老陶家不經常做鹵肉之類的菜讓她練練手,這豬尾巴她還能做得更好些。

切好了一小盤豬尾巴,陶莞往圍裙上擦了擦油拉拉的手就準備端上八仙桌讓她爹跟她舅下酒、下飯。

左手端盤,右手撩簾,入目即是兩個雙頰微紅的中年男子正在舉杯碰飲。

“姐夫,你這事做得也忒不仗義,我他/媽老李家算是上輩子欠你、該你的,我大姊在你家做牛做馬我是沒話說,一個婦人原該的,但你咋就昧了心肝也把我外甥女、你閨女也往死裏整?”這是李德仁在酒後吐真言了。

要是在清醒的時候,他哪會這麽直白地就說了出來。端著菜盤站在門口的陶莞眼眶一下子就蒙上了一層霧氣。是啊,她在這個家何嚐不是做牛做馬,甚至連句大話也不敢說,就算她前世再怎麽盛氣淩人,再怎麽女強人,到頭來還不是被這具脆弱的身體束縛得不倫不類?不過陶大友算是忠厚老實的了,幾乎沒有打過她,就是張細花跟陶李氏兩個揍她跟不要半毛錢似的,不過揍她好像確實也不需要半毛錢吧?

陶莞苦笑了一下,輕咳一聲走了上去道:“爹、舅,這是我剛鹵好的豬尾巴你們趕緊嚐嚐。”

陶大友聞聲向十日沒見的大女兒看了過去,幹幹瘦瘦又黑黑的,雖然模樣清俊,但到底是底子被糟蹋了一些。剛剛聽小舅子這麽一說,心想著這幾年確實是虧待了她,但他又能說啥?這手心手背都是肉的,老婆還是暖被窩的枕邊人,女兒隻是前妻留下的拖累物。

當初李巧兒肯嫁給他,陶大友是做夢也沒想到。這十裏八鄉都頂頂有名兒的美人居然肯嫁到他一窮二白的老陶家來陪他睡破屋,這突如其來的驚喜可算是讓陶大友瞬時迷迷昏昏如同登仙了一般,逢人就撓頭傻笑。那時他還是個心急火燎的毛頭小子,對著這聲名在外的美人哪能沒肖想過,他娘見他成日心不在焉一副魂不守舍的憨笑,就對沒過門的媳婦兒有了芥蒂,當著他的麵戳他的頭啐罵:“哪來的騷蹄子,瞧你這死樣,真是有了媳婦兒忘了娘。”

陶大友又是個沒心機不會說話的,隻“嘿嘿”笑著應付了過去,讓陶李氏好一陣惱火。之後李巧兒進門吃的苦頭可想而知。這婆婆都是向著兒子的,哪能讓她一個沒半點親緣的媳婦享了福去,她兒子刨地、養豬啥的得了利都得先拿來孝敬她這個親娘然後剩下的才能給媳婦。

“阿莞,過來。”陶大友對她招招手。

陶莞點頭,把菜碟子放到了桌上走到陶大友身邊站著。陶大友一張口就是濃烈的酒氣,身上還有在田裏刨地時淌下的臭汗味,站在他身邊別提有多遭罪了,偏偏陶大友還來了勁要跟她好好說道一番。

“阿莞,爹對不住你啊。”

“沒啥,爹我去給你泡點醒酒茶再給你舀點濃米湯來。”陶莞現在隻想溜之大吉。

“別急著走,今兒爹就是當著你娘舅的麵給你立個誓,要以後你後娘哪裏虧待了你你隻管說,爹給你做主。”

陶莞皺著眉看醉態朦朧的陶大友,雙手抱胸頗是無奈。果然喝了酒的男人都是大爺,幸虧張細花這會子在東屋看孩子,要是被她聽見說不定就要當場撒起潑來了。她這個爹是什麽料她還能不清楚?要是她信以為真那就真是天下第一傻帽了,估計陶大友清醒以後早忘了自己這會子說了什麽話了。

陶大友見陶莞似是不信,看著他的眼神還有些猶疑,一拍桌子瞪大眼提高音量朗聲道:“咋的?你爹還比不上你後娘?你當你老子說的話是放屁?”

李德仁見陶大友大聲起來,且還衝著自己的外甥女吼,酒勁上來也大掌一拍就站起來吼道:“我說你對著孩子吼算哪門子的男人?自個兒跟屁似的,還想別人把你當回事兒,就拿你要賣了阿莞當通房丫頭的事來說,我叫你一聲‘姐夫’也算客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