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簾玉幕,庭院幽深。
兩人走在望不見頭的連廊之下。
“我叫冬秀,我們郡主聽聞您來看她,可高興了。”
薑杏含笑打量冬秀。
十四五歲的姑娘,樸素單純,雙眸清亮,看得出來是個沒什麽心眼的姑娘。
有好也有壞,好處是她不會坑害那位半路回府的主子;壞處是她自身難保,更枉論幫扶韓儀喬。
兩人腳步匆匆,走了好半天,眼看著連廊外的景色,越來越清冷。
與前邊仆婦眾多的熱鬧相比,後邊人可羅雀,走上好半天也見不到一個人。
薑杏甚至懷疑,這丫頭是不是偷偷把她帶出王府了。
“還沒到嗎?”
冬秀賠笑,“前邊就是,您請這邊走。”
說著話,帶著薑杏上了一道青石廊橋。
廊橋架在一片湖上,因現在是冬日,湖水被抽幹了,一眼可見湖底。
斑駁皸裂的淤泥,與前院的精致奢華大相徑庭。
廊橋另一頭設了一道鐵門,門內有些陰森。
冬秀掏出令牌,守門的人仔細查驗之後,方才讓兩人通過。
薑杏腦海裏不由自主跳出兩個字,“囚禁”。
這念頭一起,不由得後背發涼,心頭發顫。
她四下觀察,暗自記下沿途的標誌。
“郡主,奴婢把人帶來了。”
兩人不及邁過門檻,冬秀已經興衝衝回稟。
緊接著,一道瘦弱的身影,跌跌撞撞衝了出來,隔著門檻望向薑杏。
她先是笑,隨即忙收斂神色,換上一副端莊從容的樣子。
薑杏兩手疊在腰間,衝她行禮,“民女薑杏,見過南康郡主。”
“免禮。”她嗓音輕顫。
薑杏這才抬眸仔細打量眼前人。
身上穿的是如今京中最流行的料子,縷金如意紋的雲錦襖裙。
她爹薑誠祖名下三間鋪子,專賣各種衣料,生意火爆得很。
昨日薑杏剛陪著母親去選料子做衣裳,知道雲錦又被稱為天衣,素有“一寸雲錦一寸金”的說法。
而現在,韓儀喬把雲錦的衣裳,居家穿著。可見京中皇親貴胄的奢靡之風,遠超普通人想象。
棲鳳鎮上的人,還在為了溫飽發愁,京中的豪門,身上已經裹了金銀。
難怪都要削尖腦袋往這處來。
薑杏努力把腦子裏亂七八糟的念頭甩出去,抬頭看向韓儀喬的臉,努力擠出一抹笑。
兩個人都很尷尬拘謹。
韓儀喬愣了片刻,捋了捋自己鬢邊的碎發,側身比了比手,“請”。
自從薑杏窺得了她的心思之後,兩個人之間好像總有暗流在湧動。
薑杏跟在她身後進了門,暗中打量屋內一切,包括韓儀喬本人。
她瘦了一圈,寬大的衣裳罩在身上,空****的。
臉上也瘦脫了相,幹癟的皮膚包裹著骨頭,襯得一雙大眼睛越發突兀。
雙眸黯淡無神,隻在看到薑杏那一刻閃過一道光,也隻是一瞬,隨即便覆滅了。
薑杏滿心不解。
她可是南康郡主,滄海遺落的明珠,好不容易被尋回來,不該金尊玉貴那般生活嘛?
怎地像變了一個人?
韓儀喬把薑杏帶到窗邊的榻旁,比手道:“你請坐。”
薑杏站著沒動,偏頭打量她,似笑非笑,玩笑似的問:“你怎麽變了這麽多?”
韓儀喬聞言愣住,隨即擠出一抹牽強的微笑,轉身徑自坐到榻上,啞聲道:“你剛入京,自然不知如今世家小姐中流行以瘦為美。”
薑杏以前聽母親說典故,曾聽過趙飛燕以掌上舞,寵冠後宮的事兒。
可是,那都是女人為了取悅男人,自毀健康的偏門之道。
韓儀喬貴為皇室女,哪還需要以此作踐自己?
薑杏自然不信,可也不想戳破她不甚穩固的偽裝,笑著點頭道:“是我唐突了,剛剛入京,不知京中的時興玩意。”
韓儀喬漫不經心道:“身在哪個山頭便要唱哪首歌,入鄉隨俗總不會錯。”
薑杏點頭稱是。
開局不順,兩人一時無話。
冬秀送了茶點進來,韓儀喬把矮幾上的小碟子,往薑杏麵前推了推。
“王府特有的荷花酥,你嚐嚐看。”
薑杏也不扭捏,捏起一塊嚐了一小口,“果真美味,隻是我不太喜歡吃甜的,恐怕辜負了郡主的好意。”
她掏出帕子擦了嘴角,喝了口茶順了順。
帕子一角,繡著一塊薑。這是她爹的成衣鋪子自帶的標記,而帕子也是作為贈品,送人用的。
薑杏從小不拘小節,隨手拿來便用,根本沒留意。
韓儀喬嗤笑了聲,“這個薑,跟你的薑,有關係?”
薑杏低頭一看,明白了她話裏的意思,點頭道是,“我也沒想到,我爹爹經商如此成功。這帕子是店裏的贈品,你要是喜歡,我讓人給你送些來。”
“不必了,前些日子府上給我定做衣裳,去你們家鋪子買了好些料子。帕子送了十來條,我都給下人們用了。”
她神情傲慢,對薑杏大有貶踩之意。
這讓薑杏懷疑,剛才她第一眼看見自己時,眼裏欣喜的光,好像是自己眼花產生的錯覺。
還有,以前兩人還算親近,可以說一些心事,難道真的因為身份巨變,連普通朋友都做不成了?
既然如此,倒也沒必要熱臉貼冷屁股了。
薑杏準備快速結束這場會麵。
她正擰眉想心事,韓儀喬突然漫不經心開了口。
“沒想到你竟是薑家的小姐,能被父母尋回,真好。”
她沒頭沒尾喟歎一聲,隻是說好的時候,臉上的表情並不輕鬆。
薑杏隨口附和,“是啊,回到父母身邊,不知有多幸福。王爺夫婦、世子夫婦再見到你,肯定也很感慨吧?”
隔了那麽久,又跨越千山萬水,終於找回來的女兒,勢必如珠如寶一樣看待。
薑杏推己及人,自己被親爹重視,便猜測韓儀喬的待遇也不該差。
誰知對方像是沒聽見,端起茶碗抿茶,把她的話當做耳旁風。
薑杏話頭落地,又道:“你們壽王府當真闊氣,從大門到你這院子,足足走了一刻鍾呢。我腿都酸了。”
她假意捶腿,暗中打量韓儀喬的反應。
可那邊毫無反應,好像每次提到與壽王府相關的事兒,她便裝聾作啞,根本沒有談下去的興致。
薑杏暗自篤定,其中必然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