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裏幾個小的已經都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

這棟別墅馬上就要被查繳,還有另外幾處房產也是;公司申請了破產,家裏的車子、古董、珠寶都找門路變賣了,換成現錢,能換多少是多少。

林詠梅一向很尊重幾個孩子,在做出決定前和他們談過。無論如何,得先把公司裏員工的工資發了,把工地裏工人們的錢給了,人家是出來討生活的,跟著你幹活,就是把前途交到你手裏了,得對人家負責。

還有就是欠著散戶投資人的錢,數額巨大,一時半會兒償還不清,家裏這些值錢的東西拾掇拾掇賣了,能還多少就先還多少,剩下的之後再想法子。

路易和路辭都沒有意見,欠債還錢嘛,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方牧也懂事地點頭,說道:“今年過年路叔叔給我買了個金手鐲,也拿去換錢吧。”

林詠梅挨個兒摸摸三個孩子的腦袋,笑笑說:“行了,收拾去吧,東西別帶多了,多了新家放不下。”

阿姨站在門邊抹眼淚,手邊放著一個行李箱、一個手提袋。

林詠梅給阿姨塞了兩條金項鏈:“阿姨,實在對不起你,你在我們家這麽多年,也沒讓你享上福。”

“太太,你千萬別這麽說,這我也不能要,”阿姨牽住林詠梅的手,哽咽了,“你們家對我那是沒話講,把我當成一家人。我兒結婚、蓋房,路先生出錢出人,沒少幫忙……那個該死的騙錢佬啊,他要遭天譴的啊,這麽好的人他也騙,他要遭天譴啊……”

·

告別之後,路辭把阿姨送到公交車站,他問阿姨今後有什麽打算,阿姨說不做保姆了,打算回老家了。

阿姨的兒子兒媳婦在老家蓋了房子,他們孝順,幾年前就讓阿姨回家去,阿姨惦記著路易和路辭還小,就想著等他們大點兒了再走。

路辭從前還說呢,等阿姨回鄉下了,他就開八輛豪車送阿姨回去,讓阿姨在村裏風風光光的。

“不能開大跑車送你了,”路辭很不舍得阿姨,牽著她的手不放,“隻能坐公交了。”

“傻孩子,”阿姨拍著路辭手背,“小路啊,阿姨最放心不下你,你這孩子沒心眼,容易被人騙、被人欺負。以前家裏有倚仗,不怕,現在變了,你呀得多留神,別傻乎乎的了。”

“嗯,”路辭說,“阿姨,你放心吧,我知道的。”

開往火車站的公交來了,阿姨上車前叮囑:“好好照顧自己,多陪陪家裏人,凡事長點心。”

路辭用力朝她揮手:“到了給我打電話,以後我會去看你的!”

阿姨坐在靠窗的位置,望著窗外的路辭,不住地抹眼淚。

路辭一直揮著手,公交車越開越遠,終於消失在了視線範圍內。

路辭高高舉著手,終於沒忍住掉下了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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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裏,路易見弟弟有些低落,故意笑話他:“路大富,你這眼睛紅的和兔子似的,是不是偷著哭鼻子了?羞不羞。”

“你才哭鼻子了,”路辭踹他,“路小富,你煩不煩啊!”

路易朝路辭使了個眼色,示意他老媽在二樓看著呢,路辭會意,擼起袖子嚷嚷:“路小富,你的死期到了!”

“路大富,你想挨揍了是吧!”路易也嚷道。

最近家裏家外、大事小事都是林詠梅一個人在操心,路易、路辭和方牧三個人說好了,誰都不許在老媽麵前唉聲歎氣,要想方設法逗她開心。

於是兄弟倆在客廳裏追逐打鬧起來,方牧在邊上一會兒給這個打氣、一會兒給那個加油。

林詠梅倚靠在二樓的欄杆上,靜靜看著幾個孩子,眼裏一半是不舍,一半是苦澀,從前每天都會發生的場景,在此刻竟然顯得格外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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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傳來摩托車引擎聲,正被路易按在沙發上胖揍的路辭一個鯉魚打挺:“季時風來了!”

路易“嘖”一聲:“他來幹什麽?”

“我找他來幫忙的。”路辭警告他,“老媽也在,你可別說漏嘴了啊!”

“廢話,我又不是傻逼。”路易翻白眼。

這些日子有檢察院的人上門,外頭那些追債的也不敢鬧事,都消停了。

路辭出去把季時風接進來,季時風摘下頭盔,問他:“都收拾好了嗎?”

“差不多了,衣服這些昨晚上就收好了。”路辭趴在季時風耳邊,小聲說,“有件東西我先放你家裏,以後我就沒有自己的房間了,那東西裏有我好多秘密,不能讓其他人看到,你先幫我收著。”

“什麽東西,這麽神秘,”季時風笑了笑,“行啊,沒問題。”

穿過花園進了家門,林詠梅正往樓下搬行李箱,見到季時風,先是不明顯地頓了頓,接著笑道:“小季來啦?”

“阿姨好,”季時風趕忙大步邁上去,接過林詠梅手裏的箱子,“我來吧。”

林詠梅說:“謝謝,麻煩你了。”

“謝什麽,應該的。”季時風一手拎起一個箱子,笑道,“我從小卸貨卸慣了的,輕輕鬆鬆。”

“裝什麽逼,”路易費勁地扛著個大紙箱從三樓下來,“你這麽輕鬆,你幫我扛幾個。”

“別幫他!”路辭在季時風身邊,衝路易做鬼臉,“季時風,你別幫我哥,他天天炫耀自己身強力壯,你讓他自力更生,幫我搬箱子吧。”

路易哼道:“那你怎麽不自力更生啊?”

“能力越小,責任越小唄,”路辭理直氣壯地說,“我本來就是家裏最沒用的人。”

“你還挺驕傲。”季時風搖搖頭。

“驕傲怎麽了,我就要驕傲,”路辭拽著季時風胳膊,仰頭問,“我不能驕傲嗎?”

“能能能,”季時風給他一個腦瓜嘣,問林詠梅,“阿姨,您那兒還有需要搬的嗎?”

林詠梅點點頭:“還有幾個箱子,辛苦你幫忙了。”

“沒事兒。”季時風笑道。

路辭自告奮勇:“我帶你去!”

兩個人上了樓,林詠梅看著他們的背影,目光複雜,問道:“大寶兒,你弟弟和小季,關係真好。”

路易賊煩季時風,自打有了季時風,路大富都不黏著他了,成天就掛在季時風身上:“路大富沒眼光。”

林詠梅抿了抿嘴唇:“那你知不知道,他們是什麽時候開始這麽好的?”

路易正在一樓儲物室收拾他的健身器材,聞言身形一頓:“啊?這什麽意思?他們很好嗎?我瞅著也就一般啊。”

林詠梅聽見樓上傳來小兒子的叫嚷聲,夾雜著季時風無奈的回答,她沉默片刻,說道:“沒事,我隨便問問。”

她是做母親的,沒有人比她更了解自己的孩子。

她知道這幾個孩子這幾天的開心是做出來給她看的,他們是想要讓她放寬心。隻有當季時風出現,她的小寶兒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了依賴和信任,她已經好長時間沒看見路辭這麽放鬆的模樣了。

隻是季時風是男孩子,她的小寶兒也是男孩子啊……

林詠梅忽然有些心慌頭暈,她靠著欄杆扶手,輕輕閉了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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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家的貨車把行李運走了,其他人跟車走,路辭說他坐季時風的摩托過去。

大車開走了,屋裏忽然安靜下來,路辭長呼了一口氣,坐在自己**,手掌拍了拍床墊。

季時風倚在門邊看著他:“不是有神秘的東西要我帶走嗎,是什麽?”

路辭掀開地毯,從底下拿出一個藏著的筆記本:“這個。”

“怎麽是它?”季時風眉梢一挑,“還留著呢?”

“那當然,這可是我的寶貝,我十八歲的少男情懷。”路辭說。

這是他當時追求季時風的時候買的筆記本,他想著要“每天進步一點點”,於是就把每天都幹了什麽寫在上頭,還會自己給自己打個分。

隻不過他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追季時風也沒好好追,追來追去最後還追成了負分。

“收下了,”季時風接過筆記本,饒有興致地翻開其中一頁,竟然認真地朗讀了起來,“今天我請季時風去吃新開張的甜蜜蜜雙皮奶,傳單說隻要兩個人吃完同一碗雙皮奶,就能變得甜蜜蜜。我想加蜜豆,季時風不吃蜜豆,不加蜜豆還吃個屁,我說我不吃了,季時風說我不吃他吃,所以我看著季時風一個人吃了一碗雙皮奶。他媽的,雙皮奶!他媽的,季時風!煩死!今日評分:0分。”

念到後麵,季時風的嗓音裏忍不住染上了幾分笑意。

季時風的聲音低低沉沉的,路辭耳根子都發燙,他臊得不行,趕忙捂住耳朵:“哎呀,你快別念了別念了!”

回家偷偷看也就算了,竟然把他的少男心事讀得這麽大聲,鳥人一個!

“寫都寫了,不讓念啊?”季時風打趣道,又悠悠閑閑地翻了幾頁,“嘖”了兩聲,“不是0分就是負分,路大富,你是怎麽追的我,我覺得我很吃虧啊。”

路辭癟著嘴,心說你還不是喜歡我的錢嗎。

“你不是也寫了一個打分本嗎,”路辭問,“你都給我打幾分兒啊?”

“和你差不多。”季時風把路辭的筆記本裝進包裏,似笑非笑地說。

路辭嘴撅得更高了,果然不出所料,季時風給他打的也是0分,他就知道季時風對他沒多少感情。

到了該離開的時間了,路辭背起他的挎包,忽然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季時風看出了他的不舍,上前牽起他的手:“我還是第一次來你家,帶我參觀參觀。”

路辭搖搖頭:“沒什麽好參觀的,以後就不是我家了。”

“那我也得好好看看,”季時風刮了下他的鼻子,“看看是什麽地方,能長出你這麽個倒黴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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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辭牽著季時風,在房子上上下下逛了一圈。

他在這間房子裏生活了十八年,每一件家具、每一個擺件、每一寸地板都留下過他的印記。

“喏,這麵牆是我量身高的,你看這是我一年級的時候劃的,我長得慢,好矮。”

“這裏本來是我爸爸接待客人用的,我和我哥覺得這裏陽光好,就成天賴在這兒打遊戲,後來就改造成影音室了。我也經常在這張沙發上睡覺的,打遊戲打著打著就困了,睡著了。”

“我媽媽的衣帽間,你別看現在空空的,我媽媽以前有好多衣服,一個衣帽間都不夠她放的。我爸還說呢,要把隔壁房子買下來,專門給我媽媽放衣服。”

“季時風,你來看這個!這兒這兒,樓梯這兒有個劃痕,看見沒?我第一顆門牙就是在這兒磕掉的,當時可痛死我了,我哥為了給我出氣,就用小刀在這裏劃了一個叉。”

路辭興致勃勃地向季時風說起家裏每一個留有他記憶的角落,季時風聽得很專注,時不時會心一笑。

在路辭的描述中,季時風仿佛看見了他的小倒黴蛋在家裏跑上跑下的樣子,從小小的一個矮團子,跑著跑著就長大了。

從屋裏出來,到了院子的花園,路辭笑著說:“小花園是我們家最喜歡的地方,我媽媽養花,我哥哥鍛煉,我爸爸就坐在屋簷下麵泡茶,天氣好的時候,我們就把桌子搬出來,一起在花園裏曬太陽……”

說到這裏,路辭的微笑一僵,情不自禁地哽咽了一下。

季時風攬住他的肩膀,輕聲問:“怎麽了?”

路辭回頭看著空****的房子,覺得心裏也是空****的。

“我們一家人再也不能……坐在這裏曬太陽了。”

“傻不傻,”季時風微微彎下腰,和路辭額頭相抵,“路大富,太陽還在,家人也還在,多幸運啊。”

隻要太陽沒有落下,隻要家人還在身邊,哪裏不能成為小花園?

路辭破涕為笑,踮腳勾住季時風的脖子:“季時風,我們以後也要一起曬太陽。”

“好啊,”季時風親了親路辭,“隻要太陽還在,我們就一起曬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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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辭的新家是租來的,四十來平的兩室一廳,四麵刷了白牆,天花板和地板是水泥地麵。

行李搬進來後,很快就把這個小小的空間填滿了,逼仄得連轉個身都要小心翼翼。

方牧是吃過苦的,所以很快就習慣了新環境,跑上跑下地搬東西,去小賣鋪買一些生活必需品。

路易和路辭沒住過這樣小而簡陋的地方,一下子有些適應不過來。

路辭想撒個尿,但看著那比原來家裏浴缸還小的廁所,完全懵了,連解褲子該用什麽姿勢都忘了。

“別愣著了,快收拾收拾,明天接你爸爸出院。”林詠梅把帶來的鍋放進小廚房,指了指主臥說,“你們三個睡大房間,我和爸爸睡小的。”

說是大房間,其實也就不到十平米,擺了一張雙人床、一張木書桌、一個布櫃,幾乎沒有什麽多餘的空間。

路辭還在廁所門邊發懵,路易往他屁股上踹了一腳,瞪他說:“趕緊收拾!”

路辭回過神來,條件反射地揚起一個笑臉,對林詠梅說:“好!馬上!”

進了廁所關上門,路辭勾起的唇角慢慢放了下來,他對著鏡子揉了揉臉蛋。

以前一天到晚樂嗬嗬的,也沒覺得累呀,最近這是怎麽了,連笑一笑都覺得辛苦。

路辭打開水龍頭,往臉上潑了一捧冷水,對自己說別瞎矯情,在老媽麵前要開心點,千萬不能讓她再多操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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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家子人的東西不少,拾掇拾掇就到晚上了。

晚上,方牧趴在桌子邊寫作業,他學習是最刻苦的那個,他的學費貴,不能讓叔叔阿姨白花這個錢。

路易靠在床頭刷招工消息,還有一個月高考了,他這成績橫豎是考不上大學,不如早點出去打工,幫家裏分擔點兒壓力。

路辭和林詠梅去醫院照顧路祖康,回來的時候已經挺晚了。

等家裏人都睡下了,路辭拿著手機,躡手躡腳地出了門,在樓道裏給季時風打電話。

他們住的是一棟筒子樓,在十三層,樓道裏的燈是聲控的,路辭時不時要跺下腳,否則燈滅了,就什麽也看不見。

“新家怎麽樣?還習慣嗎?”季時風問他。

路辭皺皺鼻子:“還行吧,就是太小了,比不上你家寬敞。我們三個睡一張床,我哥打呼嚕特大聲,真討厭。”

“那你現在人在哪兒?”季時風敏銳地抓住了重點,既然家裏那麽小,倒黴蛋躲哪兒給他打的電話。

路辭壓著聲音說:“我出來啦,在樓道裏。”

這麽晚了,加上路辭現在住的那一片魚龍混雜的,季時風擔心不安全,又擔心他著涼,於是說:“趕緊進屋,不說了,掛了。”

“別!”路辭慌了,“你別掛呀!”

季時風嗓音低沉:“路大富,你看看現在幾點了,趕緊回去休息,鎖好門。”

路辭背靠著牆,小聲說:“季時風,能不要掛嗎,我想多聽聽你的聲音。”

這段日子,他每天都在強打著精神,在學校裏他要表現得若無其事,在家裏他要表現得高高興興,隻有當夜深了,和季時風打電話的這一小會兒時間,才是他真正覺得輕鬆的時刻。

“季時風,我喜歡和你說話,你不要掛,好嗎?”路辭問他。

倒黴蛋的聲音從聽筒那邊傳來,軟乎乎的,尾音上揚,帶著點兒懇求,又有點撒嬌的意味。

季時風輕歎一口氣,一下就心軟了:“那你要注意點兒動靜,要是有別人上下樓,立刻回屋裏;多穿件衣服,別感冒了。”

“嗯!”路辭點頭,“季時風,你真好!”

樓道裏燈光昏暗,冷颼颼的,講話還有回音,路辭卻覺得很安心。

能聽見季時風的聲音,他就覺得心口滿滿當當的,很安心。

過了半個多小時,季時風見時間太晚了,實在不放心這倒黴蛋一個人在外頭,於是“命令”路辭乖乖回去睡覺。

路辭戀戀不舍地掛了電話,又蹲在地上翻手機相冊,看了好久他和季時風的合照,實在是冷得受不住了,這才擰開門把手。

屋裏還堆著好多紙箱沒收好,路辭躡手躡腳的,生怕弄出動靜。

林詠梅睡眠一直不太好,這屋子隔音又差,路辭擔心把媽媽吵醒了。

踮著腳尖繞過了小廚房,路辭冷不丁瞧見客廳的木沙發上有個瘦削的人影,他嚇了一跳,頭皮都發麻。

再定睛一看,原來坐著的是林詠梅。

路辭鬆了口氣:“媽?你坐這兒幹嘛呀,怎麽不開燈啊?不對,你不是睡了嗎?”

林詠梅說:“睡不著。”

路辭摸著牆壁要去開燈,林詠梅說:“別開,小寶兒,你過來,陪媽媽坐一會兒。”

路辭心裏直打鼓,總覺得媽媽今晚有點奇怪。

他乖巧地坐在林詠梅身邊:“怎麽了?”

“剛剛去哪兒了?”林詠梅問他。

路辭咬了咬嘴唇:“我、我——”

“是給小季打電話了?”林詠梅猜測。

路辭愣了愣,心跳的一下比一下快。

這種時候,否認顯得更可疑,不如大大方方承認了。

於是路辭點點頭:“嗯,他問我都收拾好了嗎。”

“小寶兒,”林詠梅的聲音很輕,“你不要撒謊,你告訴媽媽,你和他,你們兩個……是不是……”

路辭心裏猛地一沉。

林詠梅呼了一口氣,接著說:“在一起了?”

那天,她在窗邊恰好看見了季時風送路辭來醫院,他們的動作、表情,絕不是普通朋友該有的程度。

路辭腦海中瞬間一片空白,他不想欺騙媽媽,紅著眼睛說:“是。”

林詠梅渾身僵硬。

屋中沒有開燈,路辭看不清她的表情,隻能借著微弱的月光,看見媽媽的手正在發抖。

路辭慌了,連忙握住林詠梅的手:“媽,你別嚇我,你說話呀……”

“你呀,你呀……”林詠梅一頓,哭出了聲,“你為什麽呀,為什麽呀?”

從出事到現在,林詠梅沒有哭過一次。

她很瘦,她身體很差,但就在路家的天塌了的時刻,她卻展現出了出乎意料的堅強。

路祖康倒下了,是林詠梅撐起了這個家。

她照顧住院的丈夫和三個還在上學的孩子、她安撫追債的投資人、她一樣樣清點家裏的貴重物品去變賣、她和政府來調查的人溝通各種事宜、她要看房、她每天要記賬、她學著把一分錢掰成五分花……

路辭沒見她流過一滴眼淚,但此時此刻,她渾身顫抖,哭著問“為什麽”,路辭說是心如刀割也不誇張。

“媽,對不起,對不起,”路辭跪在地上,撲倒在她膝頭,“對不起,你罵我吧,你打我好不好,對不起……我讓你傷心了,我該死,你不哭,媽你別哭……”

林詠梅低頭,看著她含在心尖尖上都生怕化了的小兒子,眼裏沒有憤怒,隻有無助:“能分開嗎?小寶兒,能嗎?”

“媽,”路辭眼圈紅的仿佛要滴出血來,他額頭抵著林詠梅膝蓋,眼淚一串串地砸向地麵,“分不開了……分不開……”

林詠梅隻覺得心裏被戳了個血淋淋的洞,她捶打著路辭肩膀:“為什麽呀?啊?為什麽呀!”

路辭不知道能說什麽,隻能反反複複地呢喃“對不起”。

他從地上的影子裏看見,林詠梅高高揚起手,朝他扇來了一巴掌。

路辭閉上眼,他現在知道季時風為什麽說挨打不疼了,挨打能讓他心裏好受點兒。

“啪——”

清脆的一聲在屋中響起,預想中的疼痛卻沒有如期到來,路辭愣愣地抬起頭,看著林詠梅一下一下地打著她自己的臉。

“是不是我沒有教好你,是不是這段時間我沒有關心你,是不是……”

“媽……”路辭怔了一瞬,接著緊緊抱住林詠梅的胳膊,哭喊道,“你別這樣,你打我吧,你打我……”

響動驚醒了路易和方牧,兩人從房間出來,看見這一幕,連忙將林詠梅和路辭分開。

林詠梅一隻手抵著額頭,滿臉都是淚痕,路易和方牧攙著她進了房間。

路辭跪在水泥地上,膝蓋被磨得生疼。

他轉過頭,呆呆地看著林詠梅房間緊閉的房門,聽見裏麵傳來壓抑的啜泣聲。

那是他媽媽啊,是他媽媽在哭,他卻不敢進去安慰她。

路辭覺得有把刀子在他身體裏攪,太痛了,痛得他猛然彎下腰,雙手撐著沙發,像一隻離了水的魚,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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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林詠梅沒有像往常那樣早起為他們做早飯,路辭背著挎包,在她房門外踟躕半晌,敲門的手抬起又落下。

路易拍拍他的肩膀:“走吧,你讓老媽靜靜,給她時間緩緩。”

路辭沉默不語,點了點頭。

遊魂似的坐公交到了學校,路辭習慣性地站到校門口那棵樹底下等季時風。

沒過多久,路口出現了季時風騎著自行車的身影,路辭心頭一顫,竟然下意識地往樹後退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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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假通知】大家好,這周末三次元有點急事需要處理,這周六和周日都無法更新哦,下周一會為大家補上字數的,感謝理解(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