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新官上任三把火,高二十八班籃球隊主理人路辭上任,這火旺得恨不能把天花板燒穿了。

他本來每天就屁事不幹,這下更得瑟了,成天在班裏溜來晃去,說要考察全班人打籃球的資質,雙手背在身後,邁著方步,神神氣氣的。

路辭上學比別人早一年,班裏人都拿他當弟弟逗,誰見到他都大喊一聲“路主理人”。

路辭被喊得心花怒放,又往抽屜裏塞了一大波零食,桌上立了塊紙牌,上書七個狗扒字——

自取,主理人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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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官之後,這小日子過得真是春風得意,除了一件事兒讓路辭愁得慌。

季時風就和茅坑裏的石頭似的,又臭又硬,怎麽也不鬆口加入球隊。

路辭真是把能想的法子都想了個遍,他誠心誠意地請季時風吃零食,誠心誠意地把數學作業給季時風抄,誠心誠意地陪季時風去食堂吃午飯,還誠心誠意地幫季時風做了一次值日。

他這輩子除了初二長青春痘,哭著求老天爺別讓他留痘坑那回,就沒這麽誠心誠意過。

“季時風,你丫可真夠不識好歹的。”

吃完午飯從食堂回來,路辭又一次被季時風拒絕,他歎了一口氣,沒留神把心裏話說了出來。

季時風趴在桌上午休,臉埋在手臂裏:“路大富,說別人壞話可以,最好別當著那個人的麵。”

路辭瞬間炸毛,吼道:“你又喊我原名!”

班裏其餘幾個人看熱鬧,聳著肩膀憋笑。

季時風嫌他嘰嘰喳喳煩,抬起一隻手揮了揮,示意他安靜點兒。

路辭氣不過,士可殺不可辱,季時風喊他原名,就是**裸的羞辱。

過了十來分鍾,路辭越想越來火,轉身拍了拍季時風的桌麵:“咱倆聊聊。”

季時風才剛有了些困意,就被這一嗓門喊醒了。

他抬起臉,滿臉不耐煩,半眯著眼看向路辭,像一隻沒睡飽的豹子:“聊什麽。”

“你不尊重我,”路辭身板挺得筆直,鏗鏘有力,上價值了,“你無視我的努力,藐視我的真情,蔑視我的付出。”

好家夥,無視藐視蔑視,小倒黴蛋擱這兒畫三視圖呢?

季時風嗤笑一聲,一隻手托著臉,另一隻手做了個“請”的手勢:“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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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辭一一道來:“我請你吃零食了,那可都是獨一份的零食,進口的。”

為了討好季時風,路辭前些天每天給他從家裏帶一個好吃的,泰國的椰子糕、美國的巧克力、北海道的雪花酥、法國的馬卡龍——都是從他哥房間裏偷出來的。

班裏其他人吃的都是樓下小賣鋪買回來的零嘴,也就季時風有這VIP待遇。

季時風點了下頭,故作疑惑地問:“是我吃的嗎?”

路辭每天早晨把零食放他桌上,季時風說不要,路辭狗腿地說給你了就是你的。

那些吃的季時風不動,就在桌麵上幹放著。

路辭每天到了下午都嘴裏發饞胃裏空虛,反正季時風不吃也是浪費,最後都被他自個兒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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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路辭尷尬地咳嗽兩聲,接著叭叭,“零食先不說,我還讓你抄我數學作業了。”

季時風煞有其事地回憶了會兒:“是有這回事,我抄你的,你三十八,我滿分。”

上周四,季時風放學路過胡同口小超市,見老板在招臨時工搬貨,給錢挺多,一小時一百二,季時風搬了一夜,沒顧上寫作業。

周五早上,他到班裏補數學卷子,被路辭瞅見了,特別殷勤地獻上自己的試卷:“來來來,你抄我的。”

路辭心裏小算盤打得叮當響,他讓季時風抄卷子,季時風就欠他一個人情,那肯定就不好意思再拒絕他呀。

路辭就是個不寫作業的主兒,他的作業一直都是抄陳放的,兩人常年占據班裏倒一倒二的位置,實力旗鼓相當,季時風掃一眼就知道路辭這卷子能拿幾分。

最後季時風半小時寫完了數學卷,拿了滿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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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麽知道我考三十八?你偷看我分數!”路辭恨得直磨牙。

季時風笑了笑:“沒看你分數,我幫你批了一遍,算的,看來沒算錯。”

他媽的季時風,心真髒!

路辭把嘴邊的髒話強咽了下去:“我是不是還陪你去食堂吃午飯了?”

季時風說:“嗯,吃了兩個獅子頭還沒夠,把我的也吃了。”

“……把你摳的,不就吃你個獅子頭”路辭一噎,“那我是不是幫你做值日了?”

季時風點頭:“嗯,讓你擦個黑板,你把黑板報也擦了。”

路辭絞盡腦汁:“我還邀請你坐我家的車,送你回家你怎麽不說呢?”

季時風挑眉:“找人把校門口的共享單車全部騎走,我走了兩公裏才掃到車。”

路辭被嗆得臉蛋通紅,一半是羞的,一半是惱的,臉色十分精彩。

他憤憤地比了個中指:“你別囂張,你給我等著,沒了你,我的籃球隊照樣能打!”

季時風後仰靠著椅背,兩條長腿伸長,整個人悠閑又閑適,嘴角一勾,懶洋洋地聳了聳肩。

學委正巧往這邊走,和季時風這個笑撞了個正著,整個人就是一小鹿亂撞。

“小路,”學委站在路辭桌子邊,用眼角偷瞄季時風,“給我個真知棒。”

“不給!”路辭瞧學委那心花兒開的模樣就煩,“吃著碗裏還看著鍋裏,沒門兒!”

他轉過身去,挪了挪椅子,故意弄出砰砰的聲響,腦門上的小揪揪跟著左右晃。

季時風看著路辭毛茸茸的後腦勺,忍不住笑。

真他媽倒黴蛋一個,火氣還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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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主理人也是有骨氣的,他還就不信,球隊沒了季時風真就不轉了。

他給球隊做了個詳細計劃表,什麽時候打訓練賽、什麽時候體能鍛煉,全安排得仔仔細細。

放學後,路辭把籃球隊八個人聚集在樓下花壇邊,體委他們拿到計劃表,個個叫苦不迭。

“每天放學後訓練一小時,周末每天訓練三小時……靠,小路路,這也太魔鬼了吧!”

陳放舉手,弱弱道:“路兒,我現在退隊還來得及嗎?”

“你要是敢退隊,”路辭威脅他,“以後別想在我抽屜裏拿東西吃。”

“算了算了,”劉振民出來打圓場,“小路這表做的這麽詳細,肯定也不容易。”

路辭挺著胸膛,驕傲道:“那可不,這是我熬了兩節課做出來的,你都不知道我數學課多想睡覺,愣是硬撐著。”

陳放他們為了路辭抽屜裏無限量供應的零食,敷衍地鼓起了掌,大大滿足了路主理人的虛榮心。

季時風從教學樓裏出來,深藍色連帽衛衣,休閑牛仔褲,白色帆布鞋,身高腿長,在一群高二學生裏帥得鶴立雞群。

他把雙肩包單肩背著,一隻手插著衛衣口袋,衣領裏伸出來一截白色耳機線,耳朵裏塞著耳機。

剛才還在給路辭“啪啪”鼓掌的幾個人,目光瞬間黏在了季時風身上。

“操,這哥們兒真酷。”

“我一米八,他比我還高半個頭,你說他得有一八五往上吧,怎麽長得這麽高。”

“就連高一樓都有學妹跑來看他,媽的,真花癡!”

被冷落的路主理人:“……”

季時風怎麽這麽討厭呢,走哪兒風頭就出到哪兒!

他清了清嗓子,瞪著人群裏季時風挺拔的背影,拔高音量,宣戰似的大聲說:“兄弟們放心,在我的帶領下,我們十八班籃球隊必勝!”

季時風腳步沒停,頭也不回,也不知道聽到了沒有。

路辭站上花壇,見季時風走遠了,心裏頭忽然有點兒羨慕嫉妒。

別的不說,酷是真挺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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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回到家,路辭在房間裏翻箱倒櫃。

路祖康正在客廳擺弄新買的風水石,突然樓上傳來“哐”一聲,嚇得他手一滑,石頭差點兒砸了。

“路大富!你又發什麽癲!”路祖康吼道,對路易說,“你上樓看看你弟,又犯病了。”

路易正在花園裏舉鐵,嘿咻嘿咻的:“不去。”

路祖康罵道:“行,我給你老師打個電話,明天就讓你開始晚自習。”

路易連忙丟下啞鈴,邁開腿往樓上跑:“路大富!你又發什麽癲!”

路辭也吼:“一個家六百多平,就找不出一條有線耳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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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是做計劃表還不夠,路辭讓他爸在公司裏找了個搞數據分析的高材生,幫忙分析他們班籃球隊八個人的身體數據。

人高材生985碩士畢業,把老總兒子的話當聖旨,兢兢業業搞了一下午,搞出來一份漂漂亮亮的分析案,製作成了精美的PPT,上頭各種柱狀圖餅狀圖折線圖,他做述職報告都沒這麽用心過。

可惜老總兒子腦子不好使,看了半天看不懂,問高材生:“哥,你就給我總結總結,我這球隊打比賽能贏嗎?”

高材生說話就是嚴謹:“概率肯定是有的。目前掌握的隻是原始數據,還無法準確預測勝率。但我相信,經過你一段時間的訓練和培養,隊員們各方麵一定能夠得到提升。”

路辭飄飄然,很能抓重點:“也就是說獲勝的關鍵在我嘍?”

“一個團隊的勝利,每個人都很關鍵。”高材生委婉說道,然後看路遲眼巴巴望著他,言不由衷地補充道,“當然,主理人是最關鍵的。”

路辭尾巴都要翹到天上去了,豎起大拇指:“哥,你分析得很客觀,不愧是名牌大學出來的,就是能一眼看到本質。”

高材生抹抹額頭上的汗,心說操他媽的,打工真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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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辭信心百倍,下午體育課,他和三班約了場訓練賽,結果被人家捶了個落花流水。

打完比賽,籃球隊坐在場邊,個個垂頭喪氣。

路辭強打精神,猛給大家灌心靈雞湯:“失敗乃成功之母,人生自古誰無輸,我輩豈是蓬蒿人,梅花香自苦寒來,球海無涯苦作舟啊!”

陳放垂著腦袋:“路兒,咱們是得把季時風弄來,我打聽過了,他是一中校隊的主力,打過省賽的。”

“不行,”路辭當場否決,“我話都放出去了,我還就不信了,我們隊沒了他難道就不行了?”

季時風剛跑完兩公裏,大汗淋漓地從籃球場邊經過,仰起頭一口氣喝了半瓶水。

他上體育課前換了件短袖T恤,露出線條精悍的手臂,抬手喝水時下擺拉高一截,隱約能看見溝壑分明的腹肌線條。

“季時風!”

體委喊了一聲,把腳邊的籃球扔向他。

季時風接住球,條件反射地抬手,將球一拋——

隔著十來米的距離,籃球沿著球筐邊緣輕輕轉了一圈,穩穩落入籃筐。

“靠……”路辭咽了口唾沫。

有些事情真他媽不得不相信,籃球隊沒了季時風那是真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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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時風還沒消停兩天,倒黴蛋又卷土重來了。

這天早讀課,路辭站在他桌邊,十分正式地遞給他一張手繪名片。

這倒黴孩子,又有新花樣了。

季時風兩根手指接過名片,上邊貼了長大頭貼,路辭戴著恐龍帽子,笑出八顆大白牙,邊上用花裏胡哨的熒光筆寫著一行狗扒字——

路辭,高二十八班籃球隊主理人。

季時風眉梢一挑,再抬眼看了眼路辭,才發現倒黴蛋今天穿的也挺正式。

白色休閑襯衣,打配了一條淺藍色學院風領帶,下麵是黑色長褲和白色球鞋;劉海也沒再紮成小辮,而是用發膠噴了個發型,配上他那張白白淨淨乖乖巧巧的臉蛋,整個人特別秀氣。

就是他衣領裏伸出兩條莫名其妙的耳機線,怪腦殘的。

“季先生,”路辭彬彬有禮地欠身,“我以主理人的身份,誠摯邀請您加入籃球隊。”

他昨晚和路祖康公司的HR請教了如何招人,HR告訴他必須拿出有實質性的、能真正吸引候選人的條件。

路辭接著說:“隻要你加入,我承諾會給你最好的待遇。”

季時風把玩著那張名片,不鹹不淡地說:“什麽待遇?”

好!候選人主動問待遇,就是動心了!

路辭乘勝追擊,伸出五根手指,鏗鏘有力地說:“五險。”

接著,他又收起四根手指,留下一根:“一金。”

他那神氣活現的樣子太可樂,季時風實在沒忍住,另一隻手撐著額頭,低低笑了兩聲:“五險一金?”

“首先,車險,保證你每天都有共享單車掃回家;”路辭開始背稿,有條不紊地說,“第二,飯險,保證你每天中午在食堂都能坐到空調邊的位置;第三,值日險,保證你每次值日都有人幫助你完成;第四,零食險,保證你想吃什麽就有什麽;第五——”

完個蛋,第五是什麽玩意兒?

“你等下,我處理一個緊急工作,”路辭從兜裏掏出手機,打開備忘錄瞄了一眼,“第五,睡眠險,保證你每天午睡班裏沒一個人說話打擾你。”

季時風聲音裏帶著點笑意:“挺好,五險說完了,一金呢?”

路辭努努嘴,有點不情願:“一金就是主理人公積金,你以後要是遇到什麽困難了,有什麽麻煩了,我無償幫你一次,你要我幹嘛我都答應你。”

夠有實質性了吧?夠吸引人了吧?季時風總不可能再拒絕了吧!

季時風悶笑了會兒,緩緩道:“不。”

路辭猶如晴天霹靂:“為什麽?”

“首先,你別找人把共享單車搬走,我就有車回家;”季時風和逗小孩似的,“第二,是你非賴著要坐食堂靠空調的位置;第三,我做值日不用幫,沒那麽嬌氣;第四,不愛吃零食;第五,午休時間就數你最吵。”

路辭哭喪著臉:“那一金呢?”

季時風收起臉上痞壞的笑容,垂眸說:“我做什麽隻靠自己,不用人幫。”

“以後的事情誰說的準,”路辭兩手攥著桌角,“保不齊以後你會很需要我呢?”

“沒有這種可能。”季時風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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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哥:flag立在這裏了,這輩子不可能需要你的。

路大富:你給我等著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