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時風感覺有一道視線在身後死死盯著他。

倒黴孩子,被罰站了還不安分。

季時風拿起水筆,慢悠悠地換筆芯。金屬筆帽充當了鏡子,模模糊糊照出了後邊被罰的路辭。

一張臉皺成一團,和包子似的,小揪揪和人一樣,蔫兒吧唧。

季時風忍不住笑,就是個缺根筋的小傻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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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八這件事兒,季時風一開始是生氣的,不過這氣沒多久也就消了。

小學三年級,他們家剛出事那會兒,班委自發組織了一次捐款。

季時風這輩子也忘不了那個場景,他站在講台上,捧著一個糊了紅紙的紙箱。

班級同學挨個兒從他麵前走過,往紙箱裏投他們的零花錢。

有一塊五塊的、十塊二十的,也有一百的,金額不同,但他們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大同小異,特別慘重沉痛,就好像出事的是他們家。

三年級了,不是什麽都不懂的小屁孩了,季時風知道同學們做這些是出於好心,但他依舊覺得無地自容。

整個小學時期,有一堵無形的牆在他周圍悄悄豎起。

班級組織夏令營,有人擔心季時風去不起,私下籌錢替季時風報名;老師建議大家去航天館看展,有人擔心季時風買不起票,多買了一張送給季時風……“幫助季時風”成為了班集體裏每個孩子展現愛心和同理心的最好方式。

“季時風”出現在班委申請三好學生的自我陳述材料裏,出現在積極分子國旗下發言的例子裏,出現在一切需要證明自己具有“助人為樂”精神的地方。

季時風討厭這種“善意”,討厭這種自作主張的“好心”。

他的苦難被攤開來公之於眾,他的窘迫被曝曬在陽光下一覽無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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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辭一聲招呼不打,替他交了三百八十塊錢,季時風忽然想到了在班裏連頭都不想抬起來的那幾年。

當下他是生氣的,但路辭往他桌腳狠狠踹了四下,他的火氣也被踹消了。

當著老師麵還能這麽囂張,這倒黴蛋整個就是一缺心眼,交這三百八十塊錢,估計也就是為了讓季時風加入籃球隊,沒想別的。

季時風也說不上來為什麽,他能感覺到路辭這倒黴蛋和以前那些小學同學不一樣。

可能是因為路辭沒有拿那種沉重的眼神看他,沒有把這件事當成炫耀自己多麽富有愛心的資本。

說來說去這事兒季時風也有原因,他過分敏感了,讓倒黴蛋不明不白站了一節課。

等會兒下課得和路大富解釋兩句,把話說開。

季時風正出神,沒留神手一鬆,筆帽掉了,在地上骨碌碌滾了兩圈,滾到了後麵罰站的路辭腳邊。

他俯身要撿,路辭抬腳一踢,筆帽“咻”一下從最後一排飛到了第一排。

季時風:“……”

倒黴孩子,活該罰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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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辭是越想越不爽,越想越憋屈。

季時風打工那麽辛苦還受欺負,他不想季時風再打那份工了;季時風籃球打得那麽好,他就想季時風加入籃球隊。

他到底是錯哪兒了,季時風無緣無故對他發什麽火啊?

季時風還成天喊他原名呢,他都沒對季時風發火。

路辭憤憤地盯著季時風的背影,肩膀倒是挺寬廣的,怎麽心胸那麽不寬廣,心眼兒就那麽小呢?

希望季時風午飯搶不到雞腿,放學掃不到共享單車!

路辭正詛咒季時風倒黴呢,忽然一個小東西“叮”一下掉在他腳邊。

靠,詛咒靈驗了,鳥人季時風的筆帽!

路辭想也不想,抬腳一個飛踢,把筆帽踢遠了。

季時風維持著俯身撿筆的姿勢,額角跳動兩下。

路辭難得用這種居高臨下的視角看著季時風,下巴一抬,“哼”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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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沒吃飯,又站了一節課,路辭餓癟了,趴桌上奄奄一息。

“小路,怎麽了啊?哪裏難受啊?”前桌轉過頭關心道。

“沒事兒,就是餓的。”路辭說,“沒正經吃早飯。”

前桌說:“你吃點零食啊,抽屜裏那麽多。”

路辭擺擺手:“我是主理人,已經克服那種低級欲望了。”

“哎,你是不是惹季時風了啊?”前桌小心翼翼地瞄了眼季時風,壓低聲音說,“先前我看到你桌上有個餅,被他給扔了。”

“餅?什麽餅?我沒買餅啊?是不是陳放給我的?”路辭有點兒懵,旋即立即抓住重點,“季時風扔了?什麽時候?”

“就早讀下課那會兒,你不在,”前桌顯然挺害怕季時風的,“小路,你可別招惹他,他在一中犯過事兒,名聲不好的,不是好人。”

“……你別這麽說他了,雖然他挺討厭,也沒有那麽壞的。”

路辭趴在桌子上,更蔫兒巴了,胸口悶悶的難受,不知道是因為前桌說了季時風壞話,還是因為季時風扔掉了他的餅。

——季時風就那麽討厭我,就那麽看不上我嗎?

他不打招呼給季時風交了習題冊的錢,讓季時風不高興了;那季時風不打招呼扔掉了他的餅,也讓他不高興了。

這麽一算,他們不就扯平了嗎?

路辭心裏憋不住事兒,想和季時風把話說明白,但就這麽眼巴巴地和季時風講話,顯得他太沒立場了。

思考了一會兒,路辭抿抿嘴唇,扯了兩下腦袋上的小辮兒,扯的有點兒鬆了,讓季時風重新給他紮一個。

他做足了心理準備,轉身想找季時風,結果後座空空如也,季時風不在。

鼓足的一口氣瞬間癟了,路辭心口沒由來地泛起一絲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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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臉埋在手臂裏眯了會兒,上課鈴打響,路辭抬起頭,桌上多了一個茶葉蛋、一根烤腸、一個包子,還有一瓶熱牛奶。

早晨他隻和陳放說過沒吃早飯的事兒,那這肯定是陳放買給他的了。

剛才是餅,現在又有這麽多吃的,放兒真是天使降臨人間,太感動了。

路辭拿小紙條砸陳放,上邊寫著“愛死你了”。

陳放扭過頭,路辭朝他拋了個飛吻,陳放做了個嘔吐的動作。

路辭嘿嘿直樂,大老爺們兒還害臊呢,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趁著老師寫板書,路辭貓著腰,躲在桌底下吃早餐,一口牛奶配一口包子,再啃一口茶雞蛋,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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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辭的辮子被他自個兒扯鬆了,他埋著腦袋偷吃,上邊就剩個小辮兒一晃一晃。

季時風轉了轉手裏的筆,看著那個毛茸茸的腦袋,心說吃得還挺香。

看來沒買錯口味,倒黴蛋喜歡吃醬肉包子。

“咳咳咳——”

路辭忽然發出一陣壓抑的咳嗽聲,估計是貓著腰吃東西,氣不順。

季時風眉頭不易察覺地一皺,這麽吃能不嗆著嗎,對胃口也不好。

他想了想,課桌下的兩條長腿往前伸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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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的!季時風忽然伸腳幹嘛!

路辭把雞蛋殼和剩下的半拉包子塞進課桌,連忙直起身,嗆著的一口氣立即順了,還打了個肉醬味的飽嗝兒。

他抹抹嘴,季時風這人真是夠有病的,明知道他在吃東西,還故意把腳往前伸,就是想熏死他唄。

路辭又不爽了,季時風這麽針對他,他還想著和季時風和解,他真是個大傻逼。

他下定決心了,季時風要是不主動和他講話,他是不會開口和季時風說一個字的。

腦袋上的小辮兒鬆了一整天,路辭這口氣也憋了一整天。

總算憋到了放學,課代表在講台上發上回小測的物理卷子,叫到季時風的名字,季時風上去拿。

“這張小路的,你帶下去吧。”學委把路辭的卷子也遞給季時風。

路辭哼了一聲:“我自己拿!”

他嘴裏這麽嚷嚷,身體卻沒動,就等著季時風給他送考卷。

結果季時風竟然真的沒拿他的卷子,而是從剩下的卷子裏隨便抽了一張,剛好是路辭前桌的。

“你的。”

季時風從講台下來,把卷子給了路辭前桌,經過路辭身邊時目不斜視、麵無表情。

前桌受寵若驚:“謝、謝謝啊。”

路辭簡直氣炸了,季時風對別人都好,就對他一個人那麽壞,他太討厭季時風了。

“陳卓。”課代表喊了體委名字,“69分。”

“及格了及格了!”體委歡天喜地上去拿試卷。

“卓兒,”路辭側坐著,拿眼角一個勁兒瞟季時風,挺著胸膛喊道,“你幫我拿下考卷,做我的財產繼承人吧!”

“靠!那我呢!”陳放嚷嚷。

“誰幫我拿考卷,誰就能做我的財產繼承人。”路辭斜著眼瞟季時風,眼珠子都快抽筋了。

季時風哧了一聲,低頭收拾背包,借著垂頭的瞬間,遮住了微微上揚的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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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們大富也是有脾氣的!

想要安撫炸毛大富,隻需要:海星幾枚,外加一句彩虹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