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季時風做了個夢。

他夢見他在披薩店打工,幹了一天活,累得人都麻了。

時間一到,身體和精神上的雙重疲憊像潮水一樣猛地湧來,季時風拎著包下班,門口有個人在等他。

季時風幹過的兼職不少,送過餐、發過傳單、在遊樂場扮過唐老鴨,這還是頭一回,有人等他下班。

夢裏那人離得挺遠,長什麽樣兒看不清,挺瘦的,精神頭倍兒足,蹦蹦噠噠的,還踢小石子玩兒。

季時風隔著馬路遠遠看他,看他蹦一下跳一下,腦袋上紮個小揪揪,戴著個向日葵發卡。

夕陽西沉,天光漸暗,周遭的一切都開始變得灰撲撲,天空不再澄澈,樹葉不再光澤。

唯獨那個人還是鮮活明亮的,明黃色襯衣、淺藍色休閑五分褲、藍白相間的帆布鞋、白色斜挎包。

季時風覺得那個人踢的好像不是小石子,而是自己的心髒。

因為他每蹦一下,季時風的心就跟著“怦”地跳一下。

在季時風雙眼所能容納的範圍裏,整個世界都淪為了他的背景。他比樹蓬勃、比花旺盛、比天空簡單。

夢裏的季時風連眼都不敢眨,生怕眨一下,等他下班的這個人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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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時風醒來還有些恍惚,對著天花板泛黃的牆皮愣了半晌,得出個結論——

媽的,我有病。

首先,路大富那根本就不是等他下班,而是為了在店門口守株待兔,企圖用錢收買他;

其次,路大富在馬路對麵踢小石頭的行為不僅不夢幻,還十分幼稚、危險,並且會帶來影響交通安全的隱患;

最後,路大富是個男的,就算他紮小辮戴發卡,那也是個不折不扣的帶把兒的。

季時風薅了把亂七八糟的頭發,估摸著最近是被路大富纏得太多了,被那股純正的傻逼之氣影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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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床刷了牙洗了臉,季時風腦子總算清醒了,把高壓鍋裏的黑米粥盛出兩碗。

他正喝著粥,恰好季博文拎著塑料袋子從外邊回來。

“油餅啊?”季時風聞見味兒了,“糖的還是蔥油的?”

“都糖的,去得晚,蔥油賣光了。”季博文說。

季時風端起粥喝了一大口,季博文讓他吃個餅,季時風皺眉:“不愛吃糖的。”

“還挑嘴!”季博文拿拐棍打他小腿,“幾歲了還挑嘴!你不吃餅你能飽,一日之計在——”

眼瞅著老爺子又要嘮叨了,季時風無奈,趕緊裝了個糖油餅塞進背包側兜:“好好好,我帶學校吃去。”

“再帶個雞蛋。”季博文拿起個水煮蛋裝在塑料袋子裏。

“不帶了,”季時風站起身,“剛才吃兩個了。要遲到了,爺我走了啊。”

“校服!你周一不穿校服啊?”

差點兒忘了這事,季時風去屋裏拿上校服外套,懶得穿,就隨手往背包上一綁。

季博文操心得很,又開始念叨:“和同學好好處,別再惹事兒了,要和大家夥做朋友。”

季時風忒無奈了,爺一直以為他是因為打了人才轉學,成天惦記他在新學校的交友問題,擔心他處不好同學關係。

“行,知道了,你放心,”季時風敷衍,“我和同學處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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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因為那個夢起得晚了,季時風騎著車到了學校,又差點兒遲到。

加快腳步上了坡,主席台邊的花壇那兒又有兩個人,一個坐著一個站著,坐著的那個喊:“疼——疼疼疼,你下手輕點兒!”

操,以後真不能再踩點兒來學校了,這個點準能遇著一小倒黴蛋在主席台邊梳小辮。

“你別亂動,自己把錢包拿出來!”

“嘶——你就不能下手輕點兒嗎?”

季時風這回沒見義勇為了,就當沒看見沒聽見,加快腳步從他們身邊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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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辭的小辮兒本來在家已經紮好了,他在來的車上瞎臭美,想學短視頻裏的古惑仔整個飛機頭,最好還能帶點小卷,於是把小辮子拆了重新弄發型。

奈何他心不靈手也笨,好好的劉海被他整成了條形碼,蓋著半張臉,不化妝都能演鬼片,隻好讓路易幫他重新紮一個。

他正紮著小辮兒呢,瞅見一個高大的身影從邊上過去,路辭雙眼一亮,揚聲喊道:“季時風!”

季時風腳步沒停,頭也沒回,路辭急了,趕忙從花壇邊站起身,路易說:“頭發沒弄完呢,幹嘛去啊?”

路辭一隻手抓著小辮兒,另一隻手抓起包:“哎呀不弄了,你趕緊回去備戰高考,都什麽時候了還在這裏紮小辮,心裏沒點數嗎。”

說完,他撒腿就跑,追季時風去了。

“媽的,路大富你良心被狗吃了!”路易手腕上纏著根皮筋,衝著路辭的背影罵罵咧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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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辭在樓梯間追上了季時風,喘著氣說:“我叫你呢,你怎麽不等等我啊?”

“沒聽見。”季時風說。

“你就忽悠吧你,”路辭撇撇嘴,他喊得那麽大聲,鬼才信季時風沒聽見,“反正我不和你計較,等會兒你就知道我好了。”

“怎麽?”季時風轉頭看了她一眼,麵無表情地戲謔道,“又要把你三十八分的數學卷給我抄?”

路辭臊死了,哼哼道:“你別小看人!”

區區三十八的數學卷算什麽,他可是幫季時風解決了三百八的書本費呢。

路辭越想越得意,覺著自己這事兒做的是真漂亮。

在季時風知道之前,他已經默默為季時風擺平了一切,就和英雄片裏的男主角似的。

比起直接給季時風送錢,這種方式簡直又委婉又真摯,季時風再硬的心腸也該被他打動了吧?

他一隻手抓著劉海,腳上得跟上季時風,心裏還在自我感動,實在是夠費勁的。

路辭已經能夠想象到那幅畫麵了,季時風眼泛淚光,顫抖著說道:“路主理人,大恩大德無以為報,請讓我加入您的籃球隊,為您誓死效忠吧!”

想著想著,路辭情不自禁地發出了幾聲竊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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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時風嘴角揚了揚,這倒黴蛋怎麽和小耗子似的“咯咯咯”。

“一會兒你可別怪我沒事先提醒你啊,”路辭興致勃勃地給季時風打預防針,“要不要我先給你個提示?”

季時風很冷淡,一步跨上三個台階:“不要。”

路辭嫉妒了,媽的,腿長個高有什麽了不起,天塌下來死得早。

“你別口是心非啊,”路辭小跑著跟上,“你現在不要我的提示,一會兒丟臉的可是你自己。”

萬一季時風等會兒感動哭了那可怎麽辦,高冷酷哥形象毀於一旦啊,女神悠悠再也不會給他點讚了,想想還真美得很。

“你還有一次機會,”路辭心裏憋不住事兒,“要不要提示啊?”

吵死了,比胡同裏的小雀兒還聒噪。

季時風雙手插兜,一步又輕輕鬆鬆跨上三個台階:“不要。”

“這次不算你機會,”路辭在後邊有點兒氣喘籲籲,“究竟要不要啊?你給我個準話,要不要提示?你不要可就傻逼了,你——”

前邊就是五樓教室了,季時風歎了一口氣,忽然停下腳步,在樓梯上轉過身。

路辭沒收住腳,“哎喲”一聲,腦門“哐”地撞上季時風胸膛。

接著,他沒站穩,腳底下一個趔趄,上半身朝後一仰,好在季時風即使抓住了他的衣領,他才沒在樓梯上摔個大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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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路辭心有餘悸,攥著劉海的那隻手沒鬆,另一隻手拍拍胸脯,“你突然停下來幹嘛?”

“不然呢?”季時風下巴一抬,“讓你嘰嘰喳喳到教室?”

“你還嫌我吵,你早點兒說你要聽不就完事兒了。”路辭不服氣,挺著胸膛振振有詞,“我最後征詢一遍你的意見,要不要提示?”

季時風雙手環抱胸前,勾唇笑了笑。

路辭剛要說“你看你果然還是想聽提示的吧”,季時風一邊眉梢輕輕揚了揚,眼裏流露出戲謔:“不、要。”

“……”路辭憋著沒把髒話罵出口,“你也別口是心非了,看在你剛才抓了我一把沒讓我跌跤的份上,這提示我就直接告訴你了吧。”

就知道這倒黴蛋什麽也憋不住,就連放個韭菜味的屁都恨不得全班人來一起聞。

季時風沒回話,路辭清了清嗓子,自顧自說道:“這個提示就是——”

停頓三秒,路辭故作神秘地眨了兩下眼,神采飛揚地說:“像我這樣的人已經不多了,你就好好珍惜吧。”

季時風笑出了聲:“像你這樣上學紮小辮的,是不多。”

“……我說的是這個嗎!”路辭仰頭吼了一嘴,滿臉不樂意,“都賴你,我小辮兒沒紮,你幫我紮上唄。”

他也不問季時風答不答應,一隻手從包裏摸出錢包,在夾層裏掏了根皮筋出來,朝著季時風“喏”一聲,腦袋往季時風的方向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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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時風對著胸膛湊上來的腦袋瓜愣了半秒。

倒黴蛋的頭發很黑,又細又軟,看起來毛茸茸的,後腦勺兩個旋,有種好聞的味道。

季時風忽然有點兒嘴唇發幹,皺眉道:“你自己弄,我不會。”

“我弄不好,總是鬆,”路辭一點兒沒有覺察到此時莫名尷尬的氛圍,用腦袋頂了頂季時風,“我哥說紮小辮就得找別人來,才能下得了狠手。我們家找大師算過了,明年家裏有個劫,得我連著紮一年小辮才能破。你趕緊的,我還趕著上早讀課呢,別影響我當學霸……”

季時風無奈,一隻手接過那根黑色皮筋,另一隻手輕輕握著路辭額頭上那一撮劉海。

“然後呢?”他硬巴巴地問。

路辭低著頭隻能看見季時風的鞋麵,兩隻手抬起來比劃:“皮筋綁上去,多繞幾圈兒,路易一般繞五圈。”

季時風頭一回幫人家紮小辮,還是幫一個男生紮,他覺著自己這雙手就沒這麽僵硬過。

倒黴蛋的頭發和他想的一樣,特別軟,在指縫裏溜來溜去,調皮搗蛋這點也隨了主人。

小辮兒紮著,季時風忽然想到了昨晚那個夢,哧了聲問道:“梳小辮子,你到底是男的還是女的。”

“嘖,你這話說的就膚淺了。”路辭雙手叉腰,“去年我們班出去露營,班裏男生找了個小樹林比誰尿的遠,我褲子一脫,大夥兒就和看到了災難片似的。”

皮筋繞一圈,季時風問:“什麽意思。”

路辭哼唧兩聲,得意洋洋:“巨蟒之災。”

季時風手一抖,路辭得意不動了:“疼疼疼——你別拽啊!我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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