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故說兩周是保守估計, 真的的確是保守估計。

因為十四天後他回不了國,陳鴻禹的狀況比醫生預估的要差一點。

畢竟是上了年紀的人。

他到國外的當天是沒有見到陳鴻禹的,後兩天又因為在交接工作, 忙得腳不沾地, 還要忙裏偷閑給江眠發消息,所以是直接把陳鴻禹拋到了腦後去。

一直到第五天, 還是助理表示陳鴻禹說想見他, 加上有份合同必須要陳鴻禹簽字,陳故才推了個會議,帶上合同, 再次出現在了病房裏。

他到的時候, 其實陳鴻禹還沒醒,但是塔克洛不在,陳故就稍微有那麽點耐心等一下。

陳故不像塔克洛和助理他們那樣守在外麵的“客廳”裏,而是直接邁進了病房。

進去後, 他的腳步稍微停了一下。

陳鴻禹躺在病**, 不知道是因為這次摔的太嚴重,還是真的到了年紀, 他看上去好像老了很多。

陳故在病床旁側靠著窗戶拜訪的沙發椅上坐下, 一副不太在意的模樣, 垂著眼。

旁側白色的窗簾時不時的被風吹動一點,飄進他的眼簾裏, 又落下。

他靜靜地坐了許久, 表情始終沒有什麽變化。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陳故抬了抬眼, 又看了一下陳鴻禹。

……多少年了?他有多少年沒有不帶任何色彩的去正眼看陳鴻禹了?

大概是因為不舒服, 陳鴻禹皺著眉醒來的, 房間裏多了個大活人,自然容易被注意到。

陳鴻禹看到陳故坐在離他有些距離的地方,又因為逆光看不太清楚表情,隻能衝他招手:“坐那麽遠幹嘛,坐過來。”

陳故倒是起身了,不過沒有打算坐下,他把合同放到陳鴻禹身上,沒有觸碰到陳鴻禹一點:“簽字。”

躺著的陳鴻禹望著視線落在別處,隻給他一個側臉的陳故,有點恍惚。

說起來,陳故比他高出快一個頭了啊,已經算是大人了。

“我這樣沒法簽。”

“我喊護工來。”

陳鴻禹憋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因為人生病了就會脆弱,還是因為別的什麽,他第一次對陳故語氣這麽衝:“你沒手是吧?幫我升一下床會死?”

陳故稍停,耷拉下眼皮睨他一眼,沒說什麽。

他剛準備動作,就聽見陳鴻禹下一句是:“塔克洛都比你貼心!”

陳故就在這句話中徹底沒了動作。

他站定在床邊,抱著胸冷冷地扯了下嘴角:“那你喊我來幹什麽?把你這家產給他,然後跟我斷絕父子關係啊。”

陳鴻禹本來就因為一些事憋著火,現在這點火就被陳故澆了油。

在他眼裏,陳故這些話就是不懂事的孩子話,所以他沒有辦法明白,陳故都是二十出頭的人了,怎麽還是這孩子脾氣。

“你回來整整五天!五天!我不喊你你就不來!來了就給我甩臭臉!現在就是讓你幫我升個床你就要跟我斷絕父子關係?!陳故你翅膀硬了是吧?忘了誰是你老子了是吧?!你這是對長輩的態度嗎?!”

比起陳鴻禹突然的暴起,陳故就顯得平靜了,以至於平淡到冷漠:“除了生我貢獻了點精丨子,你還做了什麽?”

不等陳鴻禹說話,陳故就點點頭,滿眼譏諷:“是我忘了,還給了錢。”

“給了多少?陳總記賬了麽?回頭讓人發我,我三倍還你。”

陳故麵無表情:“夠麽?不夠可以再談再加,說好了我們就簽合同,以後你再也不用喊我,有事找你養子去。”

“還有,這裏不是我的家,不要用“回來”這種字眼。”

大概是沒有想過陳故會說出這樣的話,陳鴻禹張大了嘴,說不出一個字來。

陳故的嘴有多能說,江眠體會過太多次,但陳鴻禹還是第一次感受,而且陳故對江眠和對陳鴻禹的態度完全不同。

江眠一個律師都能在他麵前啞口無言,更何況是陳鴻禹?

這麽多年來,陳故對他幾乎都是沉默或者冷漠,要麽就是幾句嘲諷,這樣的狠話還是第一次……

陳鴻禹有點懵。

在怔愣過後,陳鴻禹又嘀咕了句:“什麽態度啊?我是你爹,念叨你幾句而已,至於這樣嗎?”

話是這樣說的,但他的語氣已經軟下來了。

陳故望著他躺在病**這樣子,也懶得說什麽,這些天為這破公司他睡眠時間縮短得厲害,沒什麽精力吵。隻喊了護工進來幫陳鴻禹升床,然後讓陳鴻禹簽字。

陳鴻禹仔細看了下合同後,簽好字,又說:“反正這回這樣了,你也二十了,你幹脆就勢坐上這個位置好了。”

陳故隻道:“等醫生說你腦袋沒問題了我就走。”

陳鴻禹又不是什麽傻子,當然聽得懂這句話的意思,他有點惱:“你還沒玩夠?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早就穿上西裝坐在酒局上談生意了!你到底要玩到什麽時候?”

陳故沒什麽感情地看了他一眼。

陳鴻禹以為他又要出言譏諷自己,但沒想到陳故隻是從他手裏拿走了合同,然後一言不發地走了。

剛好在這個時候進來的助理感受到了他倆劍拔弩張的氣氛,第一時間沒敢說話。

尤其——

助理身後就跟著塔克洛。

塔克洛雖然沒聽見他們剛剛聊什麽了,但也能猜到,所以他語氣溫和地對陳故用當地的語言說了句:“小陳先生,先生也是為你好。”

陳故壓根沒看他一眼,徑直離開。

留下病房三個人沉默。

最終還是助理硬著頭皮問:“先生,您跟小陳先生又吵架了?”

陳鴻禹一聽就來火:“塔克洛都知道我是為他好!他卻跟個養不熟的白眼狼一樣!我讓他玩了這麽多年!他也該回家了吧!?”

助理頭疼,小心地說了句:“先生,您有沒有想過,您真的不該說小陳先生是“玩”?”

陳鴻禹:“他那不是玩是什麽?這麽大一個產業他不想著繼承,就愛他那破畫,畫畫有什麽好?多少畫家餓死在橋洞底下?!他要不是我陳鴻禹的兒子,他一幅畫賣得出這麽多錢嗎?!”

助理沉默。

他很想跟陳鴻禹說,陳故第一幅畫是在署名的情況下賣出去的,那時候沒有人知道sleep就是陳故,是陳鴻禹的兒子陳故。

而且之後也有很多出版社亦或者工作室想跟陳故簽長期合同,那些合同還是允許陳故接外單的,年薪雖然比不得他們這些資本高,但對於尋常人家來說,也是天文數字了。

但是他也清楚。

對於年薪幾千幾百億的陳鴻禹而言,一年賺個幾千萬、幾億真的算不了什麽。

陳鴻禹從小就沒有什麽目標和夢想,就喜歡錢,所以他不會明白像陳故這樣擁有喜歡的事物,並且能夠在喜歡的領域裏擁有成績、還能養活自己,對於陳故而言就足夠了。

——

陳故從醫院出來後,也不知道自己是抽了什麽風,去了陳鴻禹住的地方一趟。

密碼還沒改,這點讓陳故站在門口佇立了會兒。

他有多久沒有來這了?

自從十六歲生日那天,看著陳鴻禹帶了個隻比他大四歲的大學生回家,要他喊她媽媽,他第二天就去賣了陳鴻禹幾個藏品搬出去後,就再也沒踏入過這裏一步。

陳鴻禹從小就是少爺,被捧著長大的,陳家紮根在國外,但國籍一直沒改。

他很會享受,獨棟別墅不僅有室內外泳池,還有庭院,這個房子,還是這樣繁華到令人驚歎,也空**到讓人恐懼。

陳故隻踏進了玄關,就沒有再進去一步了。

因為他看見擺在玄關裏的照片。

那張照片在這兒掛了很久很久,是年輕的陳鴻禹抱著他,那時候他才多大?

五六歲吧,反正小小的一個,望著鏡頭不太開心的樣子,但陳鴻禹看著他卻滿臉笑意。

陳故關上了門,沒有回公司,而是在車裏靜坐了會兒。

正好江眠的消息進來:“下課了,你從醫院出來了嗎?”

陳故看了很久江眠這兩個字,忽然想到什麽,動手改了個備注。

【我家的:?已讀不回?】

望著這三個字給自己發消息,陳故心裏那些亂七八糟的情緒才消散。

他勾唇,直接給江眠撥了個視頻過去。

江眠沒有秒接。

陳故也不急,鈴聲響到最後一秒都要自動掛斷了,江眠那邊才匆匆接起來。

率先進入屏幕的,就是江眠那雙有些冷情的柳葉眼。

“我在外麵。”江眠戴著耳機,小聲說:“剛下課,到處都是人,勉強找了間空教室。”

他微頓,還不等陳故說話,就擰著眉看陳故:“你最近是沒怎麽休息好嗎?”

陳故揚眉,本來是想笑的,可不知道為什麽,在江眠這句話裏莫名有些鼻酸:“怎麽這麽問?”

江眠認真道:“有黑眼圈了,而且感覺你看上去好累。”

“不能休息一下嗎?”

陳故動了動唇,第一時間沒有發出聲音。

江眠察覺到了他的狀態不對,擰起眉:“陳故,你怎麽了?”

“有點難過。”陳故垂下眼,不敢和江眠對視,低沉的嗓音帶著沙啞:“江眠,我是不是很沒用?”

江眠眉頭皺得更深,他還沒說什麽,陳故又低聲呢喃了句:“我想回家。”

“想去找你。”

“好想抱你。”

“今天下午沒課,明天周三公休日。”

江眠沒有再追問他怎麽了,而是道:“後天我隻有選修課,教授都很喜歡我,我可以請假。”

陳故的眼睫抬了抬,就聽江眠平靜而又果斷道:“給我個地址,我借我哥的私人飛機,待會就申報航線去接你回家。”

他不知道陳故是受了什麽委屈,但既然陳故在那邊不高興,有人讓他難過了,那他就去把他帶走。

他的陳故那麽好,不該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被人欺負、否定。

江眠對上陳故有點泛紅的眼眶,跟著鼻酸了一下,但還是注視著陳故的眼睛,一字一頓、認真地告訴他:“陳故,你很優秀。”

他說:“你是我見過最優秀的人。”

作者有話說:

到底是我脆弱了還是怎麽了嗚嗚嗚寫的時候哭了一遍檢查錯字的時候還是鼻酸了一遍嗚嗚嗚;

感謝在2022-10-23 14:30:52-2022-10-23 17:27:0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yiyiyi 9瓶;貓貓酒 2瓶;明月照冰雪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