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par接的那個案子,委托人是被告,人現在已經在看守所裏被羈押了,案件也基本清晰明了,十天後就要上刑事法庭判刑。

當事人叫水柏房,檢方將控訴他故意傷人。

在去見水柏房的前一天晚上,王par就耐心地把案件詳情給江眠說過了。

水柏房是上個月在某俱樂部和人發生了衝突,然後用花瓶將對方打成了重傷——不僅毀容還有一隻眼睛失去了視覺。

水柏房要坐牢是不可避免,但水柏房的父母花大價錢找上王par,就是想縮短刑期。

王par也跟江眠說了,他們要把故意傷人降低為過失傷人。

故意傷人是處以三年以上十年以下,但是過失傷人是三年以下。

從律所出發去看守所時,王par看了眼負責開車的江眠:“小江啊,你知道律師的職業素養吧?”

江眠點點頭,順暢地背了遍:“以委托人的利益為中心,遵循保密義務、報告義務。”

律師這個行業,並不是以維護法律為首任,而是以委托人為先。

不是說律師學出來就是要違法的,隻是這是律師的職業素養。

律師和檢察官、法官是不一樣的。

王par笑了笑,又意味深長地說了句:“要是有什麽不懂,都等出來以後問,在裏麵,你負責記錄就行,不用說話。這一課,很多人要出來很久後才能學到,這是學校老師不會教的東西。”

江眠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點了頭說好。

作為律師會見自己的委托人,不是什麽難事,做了安檢後,他們就進入了封閉的會麵室,在防爆玻璃另一頭的水柏房也走了出來,坐在了椅子上。

水柏房是一個個頭不高,但看著很壯實的青年。

資料上說他今年已經滿二十一,大學在讀,不過是家裏花錢買的國外大學。

三人坐下後,王par掏出了自己的名片,立在了玻璃前:“水先生你好,我姓王,是你的律師。”

他示意:“這位是我的助理,負責記錄此次我們的對話。”

江眠衝打量他的水柏房點頭:“水先生,我叫江眠。”

水柏房登時收了眼裏的驚豔和趣味,他確實被江眠的臉和那股氣質吸引了,但他也知道榮家在南界的地位,清楚江聊一在律政界的關係網:“我知道你。”

他神色浮現出幾抹敬畏:“榮老板的表弟嘛。”

江眠未語,水柏房又看向王par,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你,我就不知道了。你能行嗎?”

王par也不惱,隻笑:“水先生,在這間房裏的所有對話和動作都不會被錄下來,所以無論什麽你都可以跟我說。”

江眠按好了圓珠筆,靜靜地等待著記錄。

水柏房似乎是嫌王par刻板,嘖了聲後才說:“有什麽好說的?你能把我撈出去不坐牢?”

他微頓,湊近了點,小聲問:“能減刑?”

律師不做絕對保證,所以王par打了個馬虎眼後,就開始詢問他當天所發生的事。

案件詳情江眠是和王par一起看過了的,事情可以說是發生得很突然。

水柏房和受害人就是在俱樂部的走廊碰上了,然後受害人不小心撞了水柏房一下又沒有道歉,水柏房脾氣來了,就直接推了一把受害人,把受害人推到了地上,又把自己手邊的花瓶掃到地上,砸在了受害人的臉上,砸斷了鼻骨,還砸掉了幾顆牙,更是砸傷了眼睛,造成了不可逆的傷害。

所以被判定成了重傷。

在法院發來的文件裏,水柏房在審訊時,沒說自己與對方有什麽過節。

但江眠和王par都清楚,水柏房是和對方有過節的,而且這個過節,檢方沒有查到,是水柏房的朋友跟他們說的。

水柏房是個同性戀,他看上了對方的朋友的弟弟,不過那是半年前的事了,那個人不願意跟他,但也沒有對方什麽事。

水柏房隻是知道對方是那個人的哥哥的朋友,所以……

在江眠看來,這就是一場十分可笑的遷怒。

即便麵對自己的律師,水柏房也沒說這事,江眠沒有吭聲,隻低著眉眼在做記錄,王par倒是很滿意。

他又給水柏房看了看監控,從監控上看,水柏房像是故意掃落花瓶的。

但王par又掏出了另外一份視頻,這份視頻是路人坐在椅子上拍的,從角度上來看,像是水柏房在看路人,而不是花瓶,甚至就連掃落花瓶的手,仿佛都是因為場麵太混亂而不小心碰到花瓶。

雖然這份視頻並不能推翻監控,但卻能讓王par從這裏作為切入點,去在法庭上進行辯論。

不需要王par多說,水柏房就笑了一下:“我真的是不小心的。”

他在口供上,也是這麽說的。

王par點點頭:“水先生你上了法庭後,堅持自己的口供就好,剩下的交給我們。”

聽到這,江眠也知道王par的意思了。

他輕抿了下唇,哪怕心裏有點不舒服的感覺,也始終沒有開口。

他知道自己現在是一名律師,是要以水柏房的利益為先。

不過等到離開了看守所後,在回律所的路上,江眠還是開口:“他其實就是故意的。”

王par笑了下,一點也不意外江眠會說這話:“小江,我們是律師。不是法官,也不是檢察官。”

律師,是以委托人的利益優先為原則而工作的。

江眠當然明白。

從他選擇來律所兼職的那一天起,他就一直在默念這句話。

可這並不代表他就可以舍棄掉自己的原則。

又聽王par溫聲跟他說:“我剛畢業時,也和你一樣。”

“我們學的法律,是公正而神聖的。”王par道:“那時候我也覺得,我的委托人就合該被判重刑,可我是他的律師,我必須得為他奔波,為他辯護。”

“這是我身為他的辯護律師的職責。”

要麽就拒絕這單,要麽就得盡責。

這些道理江眠都清楚。

他望著前麵的紅燈,沉默片刻後,慢慢道:“我們明明知道他是故意的……”

“我們怎麽知道了?”

王par笑:“就因為他朋友那麽說?可水先生可是一口咬定自己不認識對方,你有什麽證據證明這麽彎彎繞繞的關係,水先生就一定知道呢?”

沒有。

不僅江眠沒有,檢方提供給他們的材料裏,也沒有查到這一點。

因為這實在是太離譜了。

車內又是好一陣沉寂,最後在車停進地下停車場的時候,江眠才呢喃了句:“可對方是重傷啊。”

受害人才二十二歲,就遭受了毀容,還失去了一隻眼睛。

他們下車,正好遇見李閱和羅律出去見委托人,兩人跟王par打了招呼,王par衝他們點點頭,然後又拍了拍江眠的肩,語氣依舊溫和慈愛:“可我們的委托人是水柏房先生。”

王par說話沒有避著,李閱和羅律自然也是聽到了。

李閱有點好奇地看了他倆一眼:“這是怎麽了?”

王par擺手:“沒事,我們小江鑽牛角尖了。”

李閱了然:“正常,我剛出來做助理的時候也是。”

他跟著笑:“多接觸幾個類似的案件就好了。”

他們都有點不以為然,但這件事對於江眠來說卻像是橫在心裏的一根刺。

江眠覺得,多接觸幾個也不會好。

他知道律師有律師的原則,可他做人也有他自己的原則。

江眠靜坐在辦公室裏,望著對麵李閱辦公桌上的“律師”牌子,第一次陷入了茫然。

當初學法,他是第一時間就想到以後要出來考律師資格證,做律師的。

可以說是受江聊一影響吧,他對接觸刑事案件也很有興趣,尤其是江聊一那次幫人無罪辯護,讓檢方重新成功起訴真正的犯人。

但他沒有想過自己會率先接觸到刑事法庭辯護律師的這一麵。

江眠在心裏歎氣。

他終於明白為什麽江聊一與他說,最好在大學畢業前先去律所兼職看看。

江聊一沒有在律所,他接單子都是走個人渠道,可以自己挑選案子。

江眠通過他看見的案子,沒有水柏房這樣的。

江聊一想讓他明白,律師有兩麵性。

因為心情亂糟糟,江眠在中午午休的時候下了樓,站在了律所大樓附近的橋上,眺望著遠方的海麵。

江眠拿起手機,想找人說一說,卻又發現自己不知道找誰好。

而且,他不是那種習慣和人傾訴的性格。

所以江眠最終隻是拍了一張海麵的照片,發到了動態圈裏。

今天的太陽不算大,卻恰好燦爛。

陽光將海麵照得波光粼粼,迎麵吹拂而來的海風帶著濕熱感。

這邊附近是一個港口,這時候正好有大船靠岸,發出“嗚嗚”的鳴笛聲,聽上去一切歲月靜好,安詳又和平。

江眠的手肘撐在欄杆上,看著評論區逐漸多起來的點讚和留言,心裏還是悶著,腦海也仍舊很亂。

他本身就不是一個很有主見的人,忽然發現這麽多年的夢想和目標,與自己想象中的不相符後,江眠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

【陳易深:(讚)江律攝影好技術】

【周雨慧:這拍照技術比陳易深好多了】

【左遙:詐屍了?】

……

江眠收了手機,靜靜地待了一會兒後,被太陽曬得有點燙了,才準備回去。

然而他才轉身,腦袋上就有一片陰霾籠罩下來,替他擋住了八月末的灼熱。

江眠微怔,一抬頭,對上了陳故含笑的眉眼:“江律,看風景也不喊我,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江眠有點懵:“你怎麽在這兒?”

陳故悠悠道:“本來就在這附近買顏料,正好看見你的動態,就想問問你吃飯沒,要不要一起。”

江眠確實還沒有吃。

而且在陳故提到這個字的時候,江眠的肚子還很不爭氣地咕嚕了一聲。

江眠倒沒有不好意思,隻是問:“吃什麽?”

陳故揚眉,似是有些意外:“你什麽時候上班?”

江眠看了下表:“兩點,還有一個半小時。”

但是這個點很多人在附近吃飯,都是打工人。

“那吃點快速的西餐?”陳故想了一下:“來的路上看見有咖啡店,裏麵有三明治。”

江眠知道那家,畢竟他做兼職都這麽久,在南界也生活了這麽多年,基本上就沒有他不知道的地方:“好。”

兩人下橋,江眠又看了眼陳故打在自己頭頂上的傘。

他還沒說話,陳故就隨意道:“來的路上順手買的,怕你中暑。”

江眠一頓,慢慢道:“我沒那麽嬌弱。”

陳故點頭:“我有。”

江眠:“……”

陳故偏頭低眸看他,一臉無辜:“我怕我要在這大太陽底下陪你站到你上班,要是沒把傘,那你今晚就得為中暑的我負責了。”

江眠:“。”

他也沒讓陳故來吧?

也不知道究竟是因為這片陰涼擋住了過於燥熱的陽光,還是因為這一下插科打諢,總而言之,他亂七八糟的心緒就這麽平定了下來。

兩人中間始終保持著兩拳的距離,故而肩膀難免還是會被太陽照到,曬還是有點曬的。但江眠卻能在這把傘下聞到一點屬於陳故身上的味道。

他不知道那是什麽味道,有點獨特,但是很好聞。

像是之前去畫展裏聞到的油畫味,大概是因為陳故畫畫,長此以往侵染上的吧。

有點……安心。

作者有話說:

我!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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