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嫣進來的時候,南淺仍舊抱著骨灰盒,低著腦袋發怔。

直到聽到敲門聲,她才有了一絲反應,隨後緩緩側過雙目。

清明視線裏,看清楚是誰時,南淺纖長濃密的眼睫,微微顫動。

她不想跟郗嫣正麵交鋒,但郗嫣卻溫柔恬靜的,打開手機,放語音。

“南小姐,我可以進來嗎?”

正主已經上門,南淺也不能拒絕,隻能平靜的,向她點頭。

“可以。”

郗嫣這才握著手機,來到南淺麵前,再自然大方的,優雅坐下來。

“我聽傭人說,你沒有食欲,我就做了點西式糕點,拿來給你嚐嚐。”

她放完語音,又提起高檔紙袋,從裏麵取出一盒用芝士做成的糕點,遞給南淺。

被鎖鏈鎖住的南淺,看了眼糕點後,放下骨灰盒,伸出手,禮貌接過。

“謝謝。”

“不用。”

郗嫣笑著回完,又掀起眼簾,用淡淡然的神色,打量著南淺。

她瘦了很多,巴掌大小的臉上,也沒什麽血色,整個人呈現將死之相。

望著那油盡燈枯的樣子,郗嫣情不自禁,皺起秀眉。

“南小姐,你的身體,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被人關心,南淺心窩一暖,卻沒有如實相告,隻漠然搖頭。

“沒有。”

見她否認,郗嫣便以為,她是接連失去兩個親人,傷肝鬱結,這才會瘦成這樣。

“如果有哪裏不舒服,就跟傭人說,他們會告訴阿衍的。”

雖然她沒有說些刺激人的話,但以女主人身份說的客套話,卻讓南淺更加懂得分寸。

“他關著我,隻是為了報仇,郗小姐不必多想。”

郗嫣見她到現在還不明白沈希衍的心思,有些糾結的,垂下了眸。

按理說,她應該告訴南淺,阿衍放不下她,這才會關著她。

但不知道為什麽,這樣拱手相讓的話,卻怎麽也沒說出口。

也許是因為,她喜歡他十幾年,好不容易等到他,便不甘心相讓吧?

她垂眸之際,南淺為了打消她的疑慮,又用嘶啞的嗓音,開口解釋。

“我從未愛過沈希衍,在我心裏,我愛的人,始終都是我的丈夫。”

門外的男人,聽到從未兩個字,放在身側的手指,莫名疼了一下。

他緩緩仰起下巴,有些痛苦,又有些認命的,靠在牆壁上。

從南淺這裏,找到安心的答案,郗嫣不再試探。

“那南小姐,你好好休息,我不打擾你了。”

見她起身要走,南淺連忙叫住她。

“郗小姐,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郗嫣停下腳步,垂眸望著她。

“什麽忙?”

南淺伸出雙手,晃了晃鐵鏈。

“你能幫我解開嗎?”

郗嫣看了眼鐵鏈,有些為難的,搖了搖頭。

“南小姐,你知道的,我不會做讓阿衍不高興的事情。”

南淺知道她不會,卻還是抱有一絲希望的,勸說著對方。

“郗小姐,我畢竟跟他在一起過,留在這裏並不合適。”

“還有……你應該不希望來為我送一輩子糕點吧?”

聽到後一句話,郗嫣堅挺的肩膀,緩緩鬆垮下來。

原來沈希衍打算關南淺一輩子,那她呢,她怎麽辦?

“郗小姐,就算你把我放走,他也不會怪你的,而你也能安心些。”

見她看出自己的小心思,郗嫣也就不裝了,直接柔聲問:

“你想逃走,是怕被報複嗎?”

南淺聞言,微微垂下眼睫。

如果她沒有腎衰竭,女兒也沒有病,他也沒有郗嫣,那她會心甘情願被他關一輩子。

可是沒有如果,她快死了,女兒也生病了,他也要結婚了,一切都在催促她離開,那她隻能離開。

思及此,她抓緊糕點盒子,抬起波瀾不驚的眼眸,遙望著嫻靜的郗嫣。

“我想我女兒了。”

“想要去見見她。”

說著,她的眉眼、輪廓、唇瓣,全部柔和下來。

“等你做了母親,你就會知道,這種思念有多蝕骨。”

璀璨的陽光,從窗外打了進來,照在她的身上,仿佛為她籠罩一層母性的光輝。

郗嫣凝著這樣的南淺,看了半晌後,還是軟下心腸,朝她點了頭。

“南小姐,我不會私自放走你,但我會去找阿衍求情,讓她去見你的女兒。”

郗嫣沒有孩子,感受不到母愛的偉大,但卻知道母女分離,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

見她堅持底線,不容易被說動,南淺更是覺得她是個有主見的好女孩,也就不再勸說。

“多謝。”

無論如何,有個人相幫,那就是最好的結果,她也願意去等待這樣一個結果。

從霍頓莊園出來,看到沈希衍的車子,還停在原地,郗嫣頓了頓步子。

在猶豫幾秒後,最終還是走上前,伸出細胳膊,敲響他的車窗。

正在抽煙的男人,輕微掀起眼皮,掃了她一眼,繼而擰著濃眉,降下車窗。

濃烈煙霧從車裏飄出來,郗嫣被嗆得直咳嗽,卻不敢阻止,隻能忍著嗆意思,稟明來意。

“阿衍哥哥,南小姐說,她想見她的女兒,你可以讓她見見嗎?”

沈希衍隱匿在煙霧裏,宛若置身於蒙塵中,顯得那般淡薄,又那般淒涼。

他一邊咬著忽明忽滅的煙,一邊麵無表情的,說出涼薄至極的話。

“她以為她是誰?”

“一個囚犯而已!”

“有什麽資格提要求?”

郗嫣還想說什麽,沈希衍冰冷無情的嗓音,又伴隨著煙霧從車內飄出來。

“你再幫她說話,以後別來見我。”

這句話斬下來,那些想要繼續勸說的話,全部吞咽回去。

郗嫣乖乖閉了嘴,沈希衍則是扔掉指尖香煙,徑直啟動車子。

柯尼塞克很快消失在街道,本應該去集團的,可開來開去,卻開到醫院。

沈希衍的傷口還沒好,是應該去醫院換藥,但他來的,卻是慕寒洲朋友的醫院。

男人坐在車裏,怔了片刻,打算啟動車子,回集團時,透過窗戶,看到一對母女。

年輕媽媽彎下腰,從嬰兒車裏,將一歲左右的女兒,抱了出來。

被抱的寶寶,肉嘟嘟一團,縮在媽媽懷裏,既乖巧,又可愛。

看到這一幕,沈希衍腦海裏,浮現那個孩子的模樣。

也隻是想了一下,竟然鬼使神差的,伸手推開了車門。

等他來到病房門口,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到底在做什麽。

他連忙調轉鞋頭,想要離開,卻被裏頭出來的護士叫住。

“欸,孩子家屬嗎?”

沈希衍想說不是,護士卻不給他機會,把一堆單子塞他手裏。

“你們這些家屬太不負責了。”

“這都幾天了,也不來看看孩子。”

“諾,這是繳費單,記得去繳費,別拖欠。”

護士說完就走,幾乎不給男人辯解的機會,而他竟然也沒有因此發怒。

反而垂下眼眸,看向手裏的繳費單。

他盯著,看了幾眼後,推開病房門。

小南溪排異觀察期還沒度過,仍舊住在隔離艙裏,這會兒正眨巴著大眼睛吃著小手。

遠遠瞧見有人走過來,小南溪有些興奮的,把濕乎乎的手,從嘴裏拿出來,再抓著欄杆,爬了起來。

見她忽然爬起來,又挺直小身板,沈希衍有些難以言喻的,蹙了下濃眉。

他停頓兩秒,走了過去,沒有彎腰,隻是雙手插兜,居高臨下,看著艙裏的肉團子。

而那坨肉團子,仿佛不怕他,小身子站穩後,一手抓著欄杆,一手舉得高高的。

“叔叔……”

“抱抱……”

沈希衍倒是沒想到,仇人的女兒,竟然會找他要抱抱,不禁冷嗤一聲。

“我才不會抱你。”

小南溪好像聽懂了,仰起肉嘟嘟的小臉,用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靜靜望著他。

病房裏,開著暖黃色的燈,柔和的光線,打下來,照在兩人身上。

一個低頭,一個抬頭,一大一小,就這麽在昏暗燈光下,兩兩對視著。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小南溪率先揚起眉眼,露出一個十分可愛的笑容。

“抱抱……”

她舉著兩截蓮藕手臂,求抱抱的樣子,跟六年前,南淺追他時候,一模一樣。

堅挺硬朗的心髒,莫名其妙塌陷下來,隻沉寂兩秒,男人就轉了身。

他穿上防護服,再戴上手套、口罩,將一切細菌隔離開來後,打開醫療艙。

彎下高傲的背,走進去,再伸出骨節分明的手指,抓住孩子的腰,一把抱了起來。

他從沒抱過孩子,也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姿勢,反正就這麽筆直舉著。

被舉著的小南溪,則是睜著一雙紫葡萄般烏黑閃耀的大眼睛,聚精會神盯著沈希衍。

這樣直白幹淨的眼神,非常像南淺,沈希衍不喜歡這樣的眼神,神情逐漸冷下來。

“看什麽看?”

小南溪似乎感覺到他生氣了,連忙伸出沾著口水的手,放到他臉上,再用小嘴呼呼他。

“爸爸!”

“不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