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歌聽到小舞的問話,隻是冷冷一笑,隨即牙關一緊,咬破口中毒丸,濃腥的毒汁順著喉嚨進入肚腹,頃刻間便將這一個年輕的生命帶走。

趙擴靜靜的看著雲歌的屍體,半晌才長長的出了口氣,對於雲歌來說,到死她也沒有覺得自己做錯了。

她受到那麽多委屈,那麽多侮辱。她覺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在報複,都是正確的。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是非觀和價值觀,到底她是對還是錯……要如何評價呢?

“算了,人都已經死了,找個地方好生安葬去吧。”趙擴遲疑了一下接著說道:“嗯,就說她是為了保護本王,力敵刺客而死。待本王回到臨安之後,為她請個封賞吧。”

小舞低聲道謝,將雲歌的屍體抱了起來,放在一邊,眼淚已經止不住的掉了下來。

雲歌的經曆就是許多教閱房女子的經曆,她們恨過,反抗過,卻都無濟於事。她們心中有仇恨,也是自然而然的。

趙擴能夠做出這一份姿態,也算是不容易了。在等級森嚴的社會裏,一個上位者肯這麽做,等於是朝這些教閱房的女孩們認錯了。難道還真的指望皇帝老子下一份詔書做自我檢討嗎?

在趙飛的庭院之外,有一個小小的山頭,泠月斜倚在一棵大樹下,聽著夜風從耳邊靜靜的吹過,卻沒有看到她和雲歌約定的那抹煙花。

這位冷豔的女子緩緩的站了起來,微微搖了搖頭,低聲歎息道:“失手了。”

狂熱的朱紫衣提出兵分兩路,一路狙殺辛棄疾,一路用暗樁殺死趙擴。這個想法,從一開始就被泠月拒絕。

南府聚齊在紹興的人手幾乎全部投入到對辛棄疾的狙殺之中。但是泠月很明白,有沐謙心在那裏,要麽就是沐謙心殺死辛棄疾,要麽就是辛棄疾安然無恙。無論如何這份功勞也不會落入朱紫衣的手中。

而暗樁……泠月緩緩的朝山下走去,如果暗樁真的能殺了趙擴的話,那可真是喜出望外了。但是很明顯,暗樁已經失手了。南府這次在紹興損失慘重,自己回去了還不知道要怎麽交代呢!

泠月一步步消失在夜色之中,寧靜而深邃的黑夜將她的背影一點點吞沒,就像,紹興從來沒有來過這個人似的。

“辛世叔,沒事吧?”韓風快步走到辛棄疾的麵前,上下仔細的看了看,見辛棄疾連花白的頭發都沒少一根,便放下心來。

辛棄疾瀟灑的吹了吹上唇的胡須,那一撇花白的胡須,朝上輕揚著。

“笑話,我老人家能被這樣的人殺死麽?”辛棄疾不屑一顧的看著韓風:“別把你辛世叔看的太沒用,當年在禦史台,我把你爹打的滿地找牙。哭著喊著朝禦史台裏跑,一個勁的求禦史們救他……”

博戈滿站在辛棄疾的身邊忍不住好笑,的確,辛棄疾沒有吹噓,他是把韓侂胄打的少了一顆後槽牙。但是韓侂胄的拳頭也不是吃素的,辛棄疾的鼻子上中了一拳,鼻血橫流,右眼眶黑的就像熊貓。那一次打架,打架算是半斤八兩,辛棄疾略占上風而已。

“辛世叔威風不減當年,小侄佩服的很啊。”韓風抱了抱拳,隨即走到沐謙心的身邊。

他一雙眼睛在沐謙心的臉上溜溜打著轉:“沐姑娘這次被嚇得不輕啊。”

沐謙心臉上還有幾分驚惶的意思,強直鎮定的答道:“沒事了,好在那些刺客都已經伏誅,大人們都沒受傷。”

“說起來也真是好險。”韓風看著歸塵,方才歸塵那麽一摔,恰到好處的把範香玉給帶倒,又那麽恰巧擋住了辛棄疾左右閃避的道路。這一切看起來就像是巧合,但是落在韓風的眼中,就不那麽巧了。而那個出手的官員,能夠抓住這千鈞一發之際,顯然也是不知道琢磨了多少次。這兩個女人,還真是差一點就要了辛棄疾的命。

但是讓韓風頭疼的是,明知道這兩個女人有問題,卻還不好動她們。看得出來,沐謙心應該不屬於樞密院南府的體係,她到底是金國哪一方麵的細作,而這個神秘的體係到底在大宋紮根了多久,有多大的勢力。韓風一無所知,教閱房和細作司也都是一無所知。

韓風沒有天真到以為抓住沐謙心嚴刑拷打,就可以問過那些線索。別說是沐謙心這樣的情報人員,就算是一個普通的教閱房女子,也知道落入敵手,最好的辦法就是馬上自殺。不然的話,要遭的罪可是海了去了。而且,投誠,對於細作來說,是最不可能的一條路。在這個時代,一個投誠的細作,跟一堆毫無用處的垃圾沒有任何區別……

放過這兩個女人,咬死她們,把她們身後另一個龐大的金國情報網給拉出來。韓風暗暗下了決心,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好在沐姑娘沒事,不然的話,不知道多少滿地走、多如狗的三四品官員要吃不下睡不著了。”

歸塵有些心虛,有意無意的避開了韓風的目光,一瘸一拐的站在沐謙心的身後。

沐謙心倒是表現的十分恰當,臉上的驚恐之色未消,眼眶裏的淚水還在盈盈欲滴,笑容擠出來也十分勉強,話語裏都是顫抖之音:“心心長這麽大,從來沒有見過這麽血腥的場麵,真的難以忍受。韓大人,若是沒什麽事,心心想先行回去休息了……”

“隻管回去吧,我派人送你們。”韓風一招手,一小隊侍衛便走了過來。韓風交代了幾句,這些侍衛便帶著沐謙心等人下了樓去。

辛棄疾指著那個大洞,歎息道:“這些金國細作還真是有些門路,他們把火藥塞在表演用的毛竹裏邊。貼住一樓的樓板,恰好是我之前坐的地方,要不是那時候我們夫婦起身跟大家夥兒告別,這是這一炸,就算不死,也要摔個仰八叉。”

“看看他們用的飛索,抓住樓板便能飛躍上來,身手的確不錯。那個朱紫衣的本事很好,一柄彎刀逼得我老人家左右閃躲,還得帶著他,讓秦燕姑娘瞄準。真想把我老人家給累死不成?”

韓風嘿嘿一笑,再回頭看看朱紫衣的屍首,偌大的守城床弩用來打區區一個人,實在是太殘忍太過分了,那具被掛在牆壁上的屍體,顯得是那麽無助和悲涼。

樓下一個官兵模樣的人快步跑了過來,對著守在手下的侍衛低聲耳語幾句,隨即那侍衛又跑上二樓,低聲對辛棄疾稟告道:“監司那裏出了一點小亂子,不過已經平定了。嘉王和監司大人毫發無傷。教閱房有一名女子身亡。”

“是哪個?”韓風心裏一緊,急忙問道。

那名侍衛搖了搖頭:“隻聽說這麽多,具體的得去監司問了。”

“辛世叔,這裏既然沒什麽事了,我這就去監司。”韓風丟下一句話,便風風火火的跑下樓去。

辛棄疾拈著胡須,對身邊的博戈滿輕笑道:“韓風成熟多了,方才你不知道,我多害怕他一衝動就扣住沐謙心主仆二人,拉回教閱房去嚴刑拷打。想要摸瓜,總是要先找到瓜藤才行。這麽好的瓜藤,要是韓風一把就給掐斷了,才叫我老人家失望呢。”

“畢竟是韓侂胄的兒子嘛。”博戈滿悠悠的說道:“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韓侂胄自己就是拚命占便宜,他兒子當然寧死不吃虧。大人也不用擔心,韓風的路總要他自己來走,無論是韓侂胄還是大人您,幫他大約指個方向就是了。幫的太多,也不是什麽好事。小孩子不摔跤,又怎麽能學會走路呢?”

“嗯,話說我老人家也想看看韓風這小子什麽時候摔跤。”辛棄疾摸了摸胡子,哈哈大笑起來。

韓風一溜煙帶著幾個人跑去監司衙門,一路上盤查森嚴,好不容易才算到了內院見到小舞等人,卻迎麵看到雲歌的屍體在地上,韓風深深吸了口氣:“怎麽回事?”

小舞把方才內院裏的事情大致分說了一番,韓風捏緊了拳頭,淡淡的說道:“嘉王這麽做,也算是做的不錯了。不過,小舞你不能大意了……”韓風左右看了看,隻見並沒有其他人在身邊,這才壓低了聲音對小舞說道:“是有些官員對不起教閱房,甚至說是大宋的朝廷對不起教閱房。但,國是不能賣的。朝廷不好,可以換個朝廷。可是國家隻有一個,我們腳下的土地,就是漢人的土地。你要仔細排查教閱房裏,我不希望再有金人的內應在此。”

“韓大人,不知道你聽說過一個故事沒有。”小舞顯然沒有被韓風那些大逆不道的話嚇住,她隻是安靜的說道:“聽說書的說過,曹操當年和袁紹大戰,打勝了之後,有人搜出來很多曹操部下和袁紹溝通的證據。可是曹操把那些都付之一炬。”

“教閱房的女子有可憐之處,我們都隻是普通的弱女子,什麽家國天下,對我們太遙遠。我們隻是想要活下去,無論是用哪種方式。也許在大人的眼裏,有人選錯了。但這並非是條絕路,難道大人就不準備學曹孟德,給部下一個機會嗎?”

“曹孟德?”韓風腦海中掠過那個經典的京劇白臉人物,微微一笑道:“既然小舞你都開口了,我也就陪你賭一把,做一次曹孟德又有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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