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趙擴出發前往吏部之前,在皇宮中,身為大宋帝王的他,先行去看望病危的趙昚。
垂下的簾幕,將那張高床與正廳隔開。幾名太監和宮女低著頭、垂著手,恭恭敬敬的站在外邊等候著,一動也不動。
裏邊那位風燭殘年的老人隻怕已經熬不住了,深宮之中人事變動,昔日裏跟隨趙昚享受著榮華富貴的太監宮女們,也即將要被新人所取代。一股淡淡的哀怨氣息在宮殿中靜靜流淌著。
趙擴坐在床沿上,抓著爺爺那張已經布滿了皺紋的手,手掌上滿是老人斑,躺在床上的太上皇眯縫著眼睛,嘴唇微微開啟。可是他早已口不能言手不能寫,隻有那雙曾經傲視天下的眼睛,還能和自己的孫子靜靜交流。
“最近朝廷裏出了很多事。”趙擴輕聲說道:“酈尚書的女兒酈君瑾搞了個大宋慈善總會,魏王和曹振聯合起來想要嫁禍於她。韓風抓住把柄,一口氣抓了二三十個官員拉去遊街。跟著數以百計的官員不上朝,我明白他們的意思,他們想要表現自己的力量給朕看看。隻不過,韓侂胄比他們更狠,一天之內,盡數罷免,新官已經全部就位,明天各部就能恢複正常了。”
趙昚的眼睛急速眨了兩下,他的腦子昏昏沉沉的,但是多年做皇帝的經驗告訴他,這是一次充滿了危險性的政治危機。可是他空有滿腹話語想要說出來,也無法跟自己的孫子交代清楚。
“太上皇,我知道你在想什麽。慈善總會,本就是收買民心的勾當。這種事,最好是不要交給民間來做,否則會在民間培養出一個個聲望極高的善人。一旦朝政出現變化,這些名義上的善人隨時可能成為亂民擁護的對象,對大宋造成難以彌補的傷害。如果是朝廷把慈善抓在手中,就完全不用擔心了。甚至還可以下一道聖旨,宣布私人不得經營善堂,一切慈善機構必須和戶部掛靠。”
趙擴喃喃的說道:“可是,我不能這麽做。朝廷本就有救護萬民的責任,如果朝廷力有不逮,一方有難八方支援是極好的事。如果把善堂都收到朝廷的手中,最後隻會變成另一個貪贓枉法之地。太上皇,蘇大學士何等人物?他貪了多少錢,您也知道。歐陽修一代俊才,同樣手底下不幹淨。咱們大宋一直對官員的態度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要能做事,就不在乎讓他拿些錢財去。”
“但是善堂完全不同,那裏除了朝廷的錢,還有更多來自於民間的捐贈。那裏邊的錢,隻要被貪墨了,朝廷的公信力立刻在民間粉碎,更加會形成皇室的危機。”趙擴長長的出了口氣:“這番話是韓風對我說的,我以為,很有道理。太上皇,如果您也覺得有道理,不妨示意孫兒。”
趙昚的手掌緩緩動了一下,似乎想要去捏趙擴的手掌。趙擴微笑道:“韓風抓那些官員,雖然沒有實質證據,但是大家心知肚明,也不算冤枉了。我一直盯著看,韓風並沒有趁這個機會打擊異己,大肆安插自己的人手。如果他這麽做了,我會立刻出麵阻止。同樣,韓侂胄罷免官員,我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得他去。”
趙昚的心中驚疑不定,他的皇權得來不易,若不是趙構不能生育,怎麽可能輪到自己?再說了,就算是選太子的時候,也是曆經千辛萬苦。曾經趙構送給他和另一位皇子幾名美女,那些女子個個國色天香,誘人無比。年少氣盛的趙昚幾乎就把持不住,還好得人提點,強忍下來並沒有碰那些女子。果不其然,事後,趙構把那些女子都找回去檢查,隻有趙昚這邊的才是完璧。於是,這太子之位才算到手。
就算趙昚已經登基做了皇帝,趙構依然退居二線遙控指揮了不少事情。真正全憑自己的意願做的事,便是虞允文的北伐,可惜,打輸了。對於權力,趙昚比任何人抓的都緊,他捧韓風,卻也能把韓風緊緊抓在手中,隨時可以一巴掌把韓風捏死。但是,趙擴明顯沒有這樣的魄力。
趙昚已經感覺得到,趙擴潛移默化之間,不知不覺就和韓家達成了一種默契。這種默契源自於趙擴的退步和韓家的擴張。當然,趙昚也明白,韓侂胄絕對不可能謀反,趙擴也不會放棄自己的皇權。但是默契就是默契,是上不得台麵的東西。韓風可以和趙擴相安無事,以後韓家和趙家的後人,還會相安無事嗎?
趙擴幽幽的歎了口氣,將手掌抽出,拉過被子,將趙昚蓋好,轉身離去。走到門前,忍不住又回頭看了看他。
馬車緩緩停下,趙擴走下馬車,滿街禦林軍將百姓擋得遠遠的,韓侂胄和一眾官員站在吏部門口迎接聖駕。
“不必多禮了。”趙擴的心情有些暗淡:“我們進去說罷。”
吏部的會議還在持續不斷的進行中,皇宮裏,曹振一臉憂愁的找到了曹美人,在他們平素顛.鸞.倒.鳳的房間裏,曹振抑鬱不已的說道:“韓侂胄太狠了,我也沒想到,他居然這麽豁得下去,這麽一來,我是賠了夫人又折兵。看來,事到如今,不得不鋌而走險了!”
曹美人臉色一變,還沒來得及答話,曹振就追問道:“太上皇病重,宮中人手已經準備妥當了嗎?”
曹美人知道他問的是什麽,之前太上皇病重的時候,提前把秋月白等親信都送出宮去安排好了後路。此時,宮中便空餘了許多職位。曹美人趁機安插不少人手進去,並提拔自己的親信在大內侍衛中擔任要職。雖然時間緊迫,但是曹美人已經可以保證宮中的人手,至少有四分之一,是完全信得過的。
“有兩三成可以信任。”曹美人咬了咬嘴唇,低聲說道。
曹振微微點頭,有兩三成,就足夠讓他喜出望外了。加上他能夠掌握的禁軍將領聶炎彬等人,已經有足夠的力量可以發動一場宮廷政變。
“一不做二不休!”曹振惡狠狠的說道:“我思量過,如今的局勢,要麽我就等著被韓侂胄弄死。要麽就來個魚死網破。太上皇反正已經不行了,咱們就送他一程。太上皇一旦駕崩,文武百官都要入宮哀悼。到時候,在宮中安排好人手,將韓侂胄等人一網打盡。將官家幽禁起來,如今官家沒有子嗣,你便詐稱有孕,代子監國。到時候,你我裏應外合,這天下還不得是咱們的?”
曹美人已經麵如土色,雖然她已經足夠膽大包天,都敢和曹振做出苟且的事,可現在曹振說的是謀殺太上皇,幽禁當今聖上,並要詐稱有孕行監國之事。每一樁都是滔天大罪,區區一介女流之輩,如今沒有嚇得癱軟在地上,已經算是膽子極大了。
“這麽做,沒有把握……”曹美人喃喃說道:“韓侂胄手中的實力非同小可,聽說鐵甲軍指揮使荊小乙和他兒子韓風是兄弟。鐵甲軍一軍之力就撐得起臨安半邊天了,要是我們殺不了韓侂胄,到時候,錦衣衛和鐵甲軍,隨時可以入宮掃蕩。那……就是死無葬身之地啊!”
曹振歎了口氣,幹這樣的事,本來就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可是現在的局勢,如果不奮起反擊,韓侂胄可以慢慢的把自己給收拾了。無論如何,曹振也不希望坐以待斃,宮廷政變,就算是有個萬一的希望,也好過在沉默中死去。
不在沉默中滅亡,就在沉默中爆發!
“不要緊!”曹振冷冷的說道:“荊小乙一介武夫,而我曹家祖上便是名將出身。軍中我也有不少關係,鎮壓住區區一個荊小乙,應該不在話下。至於錦衣衛……哼,錦衣衛就算本事再大,他能進得了皇宮?他敢造反?咱們的行動是在宮中,到時候殺了韓侂胄,關閉宮門,要官家寫一份詔書,錦衣衛也隻能束手就擒。我思來想去,隻有這麽做成功的機會乃是最大。”
曹美人黯然點了點頭,既然自己早已把生命交給了這個男人,那,就算是死,也一起去死吧。
“你要謹慎小心,不要被人發現了蛛絲馬跡。韓侂胄通常進宮的時候,帶的護衛都不準入內。所以,隻要有十餘個武藝高強,忠心耿耿的人,就可以完成這次刺殺。至於其他的人,我來安排,宮中禁軍不是問題,解決了官家身邊的大內侍衛,那個白麵書生,就隻有乖乖聽話的份了。”
曹振越想越是得意,臉上不禁露出一絲笑容:“韓侂胄,在朝中威風八麵這麽久,與其費盡心機鬥心鬥力,不如幹脆結果了他,大家都落了個爽快。”
“我始終還是不放心韓風的錦衣衛,他們無孔不入,又神通廣大。要是被韓風抓到什麽把柄……若是能早早結果了韓風,那才踏實了!”曹美人憂心忡忡的說道。
“好!”曹振狠狠的說道:“本來我不想去找那些人,現在……就讓他們狗咬狗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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