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就像一台機器,上邊有許多零件。如果每個零件都能高效運作的話,朝廷就可以日理萬機了。就算某些零件不太好用了,也可以湊合的繼續使用下去。可要是忽然有一部分零件不工作了,這部機器的運作就會出現大問題。
曹振打的就是這個主意,許多部門的官員不約而同請了病假,用這種無聲的方式對抗著韓風的暴行。禦史台已經接到了雪片似的彈劾,矛頭直指錦衣衛和韓風。一個個義正言辭的聲音,要求把韓風繩之以法,還天下人一個公道。
趙擴知道這件事,他的態度卻讓人玩味。大宋皇帝輕描淡寫的丟下一句給禦史台:“你們去查吧。”
禦史們有些摸不著頭腦,揣摩上意是做官的不二法門。尤其是禦史,他們的權力和地位完全來自於皇帝。文,他們沒有吏部手握官員升遷之權、沒有戶部掌管天下錢財、甚至不如工部。武,他們手底下半個兵都沒有。如果皇帝不支持他們,禦史們就隻剩下了嘴皮子。可趙擴這意思?算是支持嗎?
罷工潮已經持續了兩天,而這兩天裏,錦衣衛的遊街行動一點都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每天換著法子換著街道,帶著那些官員們遊街。這年頭,做官的屁.股底下都不幹淨,以前在皇城司的人,就是看著官員們的,想要找他們一些錯漏出來,簡直是輕而易舉。一邊走著,一邊數落著他們的罪行,讓圍觀的老百姓聽得不亦樂乎,並時刻用手中的臭雞蛋和爛白菜幫子表示響應。
工部員外郎潘雲這兩日稱病在家倒也優哉遊哉。自古以來,法不責眾。朝中文武官員大約七八十人都稱病不起,就算秋後算賬,也不能單找潘雲一個人的麻煩吧?這幾天,潘雲樂得清閑,讀讀書,畫上幾筆,早上也可以睡個大懶覺,何樂而不為?
午後時分,淅瀝瀝的小雨還在延續著臨安的陰霾,潘雲摸了摸吃得飽飽的圓肚皮,站在廊台上,揚起脖子,用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心中頓時充滿了一種莫名的哀傷,詩意!這就是詩意。潘雲淡淡的吩咐道:“準備筆墨紙硯,老夫要寫詩了!”
“老爺……”一名家丁風機火燎的衝進後院,高聲叫道:“老爺,錦衣衛的人來了!”
潘雲幾乎是下意識的低下了頭,那完美的四十五度角一經破壞,便失去了方才的氣度。沉穩的老臉有些慌張,誰知道那些錦衣衛是來幹什麽的?這幾天韓風已經瘋了,已經可以改名叫‘韓瘋’了。難道韓風要來把自己抓到大街上去,扒得還剩一條底.褲遊街?潘雲立刻高聲喝道:“帶他們去我的臥房!”
話音剛落,潘雲便撒開兩條肥嘟嘟的短腿,一溜煙衝回自己的臥室去,把茶壺裏的開水一股腦倒在臉盆裏,胡亂用毛巾往臉上擦了幾把,伸手一摸,熱熱的,麵色也有些紅暈,看起來還真像是發熱似的。這才放下了心,脫下外袍躺上床,哼哼唧唧顯得好不痛苦。
遠遠聽見家仆的腳步聲帶著數人來到臥房之前,房門輕推,幾人走進房間。
潘雲支撐著仿佛很艱難的想要坐起身來,迎麵卻看到一臉壞笑的韓風連連擺手:“潘大人,既然生病了就好好躺著。韓某是帶了禦醫前來看望潘大人的。呃,劉禦醫,麻煩你給潘大人把把脈!”
劉禦醫在宮中也是老資格了,潘雲曾經和他有過數麵之緣,如今見到他,心中一驚,連聲陪著笑道:“隻是小毛病,頭疼發熱而已。不敢勞煩劉禦醫了。老夫已經抓了藥,過兩日便好了。”
話音剛落,韓風已經搶上前來,扣住潘雲的手腕,冷笑道:“叫你把脈就把脈,哪裏來的這麽多廢話。”
潘雲身不由己,眼巴巴的看著劉禦醫走到身前,伸出手指輕輕搭在脈搏上。潘雲自己心知肚明,隻盼著劉禦醫能給幾分薄麵,配合一下自己說的謊言,便伸手擋著半邊臉,一個勁的衝著劉禦醫使眼色。哪知道劉禦醫眯著眼睛,隻管把脈,看也不看自己,頓時心涼了半截。
“脈象平和,若是潘大人有病的話,老夫這輩子都不再給人看病了!”劉禦醫淡淡的說道。
潘雲立刻搶著叫道:“哎呀,看來我家夫人的偏方還真的管用啊,隻是吃了兩天,就恢複如初了。現在劉禦醫也這麽說,想必我的身體是沒有問題了!”
韓風笑眯眯的搖了搖頭,鬆開抓著他手腕的手掌,輕聲說道:“潘大人吃的什麽偏方?藥方在哪裏?誰給你煮的藥?藥渣子又在哪裏?抓藥的是誰?在哪個藥堂的抓的?麻煩你老老實實的告訴我。”
這一連串的問題打的潘雲措手不及,以手掌撐著額頭,支支吾吾不知如何作答。
韓風輕聲問道:“劉禦醫,依你看,潘大人是什麽病?”
“裝病!”
韓風若有深意的‘哦’了一聲,轉過頭來看著潘雲說道:“身為朝廷命官,拿的是朝廷俸祿,吃的是民脂民膏。不思為君分憂,為民造福。卻裝病在家裏享受。若是這樣也可以做官的話,官,未免就太好做了。又何必考什麽科舉呢?這叫那些莘莘學子情何以堪?”
“韓大人,我……”
韓風臉色一板:“來人,把潘大人送到吏部,即時革職。”
“你……你沒有權這麽做!”潘雲橫下一條心:“什麽時候,你錦衣衛也可以插手官員任免了?”
韓風聳了聳肩膀:“我沒有說是我的意思。右相韓大人有命,但凡詐稱有病的官員,一經禦醫鑒定,即刻革職,永不錄用。來人,帶走!”
韓侂胄坐鎮府衙,心情一片大好。曹振可以說是千算萬算,還是給了韓侂胄一個天大的好機會。別人或許是害怕官員們的罷工,但是韓侂胄一點兒也不怕。大宋是與士大夫共治天下。讀書人的地位高的要死。
要說什麽時候缺官兒?隻有趙匡胤趙光義那會兒。那時候剛剛見過,大宋從九十七萬戶發展到四百萬戶。滅了南唐北漢,地盤拓展了無數倍。加上剛剛恢複科舉,朝廷選拔的人才並不算多。所以,非常缺官。那時候,一旦考中了狀元,是可以直接做學士的。就算是進士,通常也是外放做個知州啊。
當然,好景不長,到了真宗的時候,進士就開始不值錢了。那時候,狀元郎也未必能混到知州,普通進士,能夠混個縣令就算不錯了。通常,還是知縣。什麽是知縣?知,就是暫代的意思,還不算是個正經縣令。發展到仁宗神宗哲宗的時候,更加淒慘。進士們已經開始待崗了。所謂待崗,就是掛了個虛銜,然後就領著朝廷的俸祿,先在吏部掛號,等著外地有空缺了,再去填職。通常,一個職位空出來,那是一群進士打破頭的去搶。
為了緩解進士們的就業壓力,大宋的皇帝們不斷擴編部門,一個人的工作分成五六個人來做。就是這樣,職位也遠遠不夠。到了如今的年頭,在朝廷領俸祿的公務員達到了數十萬。而真正的職位,可沒那麽多啊!
曹振以為法不責眾,鬧罷工可以給韓侂胄壓力。沒想到,他這招數剛剛出手,就被韓風和韓侂胄抓住了厲害之處。你不是鬧罷工嗎?行,先查你是不是裝病,一旦裝病即可革職。想要補上來的人,多了去了,隻要有崗位有俸祿有權力,還怕沒人來搶著幹活兒?
一下子革除近百名官員,上到二三品的大員,下到四五品的中層幹部,具體要讓誰來接任,哪個人信得過?哪個人能勝任那份工作?這就整整耽誤了韓侂胄等人兩天的時間,當接替表準備妥當的時候,韓風就帶著錦衣衛全體出動,讓大小醫生們親自上門問診去了。
這樣的雷霆手段當然會帶來官員們的強烈反撲,不過,韓侂胄並不在乎,想當年趙普扳倒盧多遜的時候,流放官員不下二百多人,也沒見朝廷怎麽樣了。再說元祐黨爭的時候,那還不是對著流放啊。大宋什麽都缺,就是不缺讀書人,朝廷裏的職位,虛職實在是太多了,隨便扶正一個兩個,都能勝任。當然,關鍵的地方,還是要真正有能力的人!
當朝政已經形成一種規律的時候,就像一台機器。螺絲壞了,不要緊,換個螺絲就是。哪怕這兩枚螺絲並不是同一個廠出產的,隻要大小差不多,都能用得上就行。又或者蓋房子,隻要梁柱不出問題,餘下的磚瓦,夠質量的話,隨便用哪家的不是一樣?
整個下午,韓侂胄手腕一直就沒有停過,不停的簽發文書,要麽就是罷免這個,要麽就是讓某人暫代某職,朝廷裏的大動作,容不得韓侂胄半點分神。整個吏部全部發動起來,完全配合韓侂胄的行動,把所有官員的檔案時刻準備著,一旦需要哪個,立刻就能拿得出來。
正忙得不可開交,忽然見吏部員外郎快步走到韓侂胄身邊,低聲說道:“官家聖駕已經到了吏部外一裏處了。準備接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