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後來呢？”
我沙啞著聲音追問道。
不過，我還是有點兒奇怪，按照連巹的說法，鳳合明明是個女的，即使是個女妖精，那該找的也得是新郎吧？
再低頭看看我自己，是有點兒單薄瘦弱沒錯啦，胸部……發育的空間還很大。
但是……不管怎麽說我也和“新郎”兩個字搭不上邊嘛！
我有點兒不滿地摸了摸自己的臉。
咦？
不對！
幾次見麵，鳳合都是叫我“娘子”，意思就是說，她的確是要找我做她的新娘？
一陣風吹過，我突然覺得背後一寒，不是吧？
我這是撞了什麽邪啊？
“後來……”連巹的聲音再次響起，眼神悠遠而空茫，“後來下了一場雨，所以火堆就被澆滅了。”
呼……幸好幸好！我後怕地拍了拍胸口，澆滅了就好。
“那你為什麽在這裏？”
在我感動得稀裏嘩啦的時候，凜一直保持著麵無表情的樣子，居然會在這時提問，真的有點兒超出我的意料呢。
不過，他問的對啊，既然火都滅了，連巹和鳳合應該在一起才對。
可是為什麽我們隻見到了鳳合的那一半的杯子呢？
“因為，大火中，屬於我的那一半杯身已經被焚毀了一大半。”連巹的聲音聽起來很沉重，但是卻又好像夾雜著一絲慶幸，“我以為自己也會一起灰飛煙滅，但是想到鳳合好好的，心裏也就不覺得害怕了。”
“可是……”
說到這裏，他的眉頭突然緊緊皺了起來，似乎有什麽讓他迷惑不解，“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居然等到了醒過來的那一天。雖然，世間已經滄海桑田。”
他微微停頓了一下：“奇怪的是，等我醒過來，發現我寄存的這一半已經被埋進了這座古老的院子裏，但是鳳合的那一半卻不見了。”
不見了？
啊對！鳳合寄存的那一半很明顯是被人從這裏帶走了，結果輾轉了一圈，現在在我的房間裏。
想到這裏，我突然記起，那個送來杯子的嬸嬸說，這個東西是他們家小孩子在廢棄的古宅裏玩挖寶遊戲，結果挖到了一個奇怪的東西，拿回家去被大人看見，懷疑是古董才收了起來。
這麽說來……
我腦子飛速轉動，事情的過程就是連巹和鳳合因為原身遭遇了大火，然後連巹為了保護鳳合被燒毀而沉睡。
千年後的某一天，在這座古宅裏，一個小孩子無意間挖出了鳳合的那一半，最後又因為要拿出來給凜做鑒定，所以才到了我的手裏，我才會被鳳合逼著嫁給她？
我被自己的想象給驚著了：“可是鳳合明明是個女的，她為什麽會和你長得一模一樣，還非要搶我當她的新娘子啊？”
不知不覺間，我把自己內心的疑問給說了出來。
然後，得到了凜一道淩厲的目光，似乎還在因為我被逼著和妖精結婚的事情不痛快，眼神裏充滿了“真會找麻煩”的譴責。
哼！這又不能怪我，誰讓我宮野琉璃實在是太可愛了呢？居然連個女妖精都被我吸引了！
這好像不是什麽值得驕傲的事情吧？
我有點兒心虛地摸了摸鼻子。
因為我的問話，連巹也陷入了漫長的沉默，他的目光深沉如海，充滿了茫然和難過，嘴唇張張合合，卻沒有發出一個音節。
“如果我猜得沒錯，鳳合現在的樣子並不是她原來的模樣。”安靜中，凜的聲音顯得理智而冷靜。
“從我見到她的情形可以看出，除了名字，她根本已經忘記了關於自己的所有事情。”
凜的話，讓連巹的眼睛裏透出心碎的光。
“可是，在這種什麽都不記得的情況下，她居然無意識地化作了你的模樣，並且到處去找能和妖精交流的女性來當自己的新娘。”
說到這裏，凜的臉上露出一絲不讚同，但是很快就消失了。
“她還活著，卻埋葬了自己，反而把自己當成了你在活著，甚至為了完成你的心願，不惜製造夢境擄走琉璃，這樣的妖精，如果不是因為情有可原，我一定會……”
“一定會成全你們的！哈哈！我說得對不對？”
我越聽越不對勁，唯恐凜接下來的話太過犀利，說不定會給無辜的連巹造成傷害，所以趕緊打斷了。
被打斷的凜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連忙露出一個笑容。
開玩笑！
在關鍵的時刻，我宮野琉璃可絕對是能屈能伸的哦。
不要和他一般見識啦！我在心裏安慰自己。
“都是我的錯，如果不是因為我，鳳合也不會……請你一定要原諒她！”
連巹深深地彎下腰，英俊的眉眼透著難以言喻的傷感，如同每一個世間普通的男孩，在用心保護自己心愛的女孩。
我再一次被感動了，淚眼汪汪地望著凜，期待著他能說些什麽，來安慰一下這個可憐的妖精。
也許是我的目光太過炙熱，凜居然不自在地避開了我的視線，低聲吐出兩個字：“算了！”
哈哈！
我開心地鬆了口氣，聲音柔和地問出了自己的疑問：“連巹，你既然醒了過來，為什麽不去找鳳合，告訴她真相，喚醒她的記憶呢？”
難道不是嗎？即使鳳合忘記了，但是連巹記得啊，為什麽要讓鳳合這樣渾渾噩噩地活著，始終不能做回自己？
我覺得，這其中一定有什麽事情是被我們忽略的。
果然，聽到我的問話，連巹苦笑著看了我一眼，俊美的臉上掛滿了無奈和自嘲：“我怎麽可能不想去找她呢？醒來之後，我嚐試了無數次，都因為原身焚毀嚴重而失敗，我根本就走不出這個宅院，又怎麽把自己帶到她的麵前？”
“你們看看這個。”他悲哀地伸開手掌，一團黑乎乎的物體呈現在我們眼前。
這是……
“另一半合巹杯？”凜輕輕地接過了這個物體。
連巹望著低頭研究那團物體的凜，聲音裏透出無盡的悲哀：“是啊，可是已經快沒用了。那場大火本來已經是致命的傷害，這麽多年又被埋在地下，說不定哪天就會腐朽爛掉，到時候，我也就徹底消失了。”
怎麽……會這樣？
我張著嘴，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不過，我能請求你們一件事嗎？”
似乎是早已接受了自己的命運，連巹很快就從低落的情緒中走了出來，他露出一個清淺的微笑。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在自己消失前，再見到鳳合一麵，我想喚醒她，想讓她找回自己，然後告訴她我的心意，這樣即使我下一刻就會消失，也不會覺得遺憾。”
我和凜答應了他的請求。
可是，在跟著凜去旅館拿另一半合巹杯的路上，我的心情卻非常沉重，連路邊跑過來和我打招呼的幾個小朋友，也被我陰沉的臉色嚇壞了。
胸口好悶，雙腿好像灌了鉛似的，邁出的每一步都需要耗費好大的力氣。
“你把臉拉得再長也救不了他們！”
凜冷酷的聲音鑽進我的耳朵，如果是平時，我一定早就跳起來反駁了，可是這一次，我卻根本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
有生以來第一次，我覺得自己是那麽的無力。
從旅館的櫃子裏拿出煥然一新的合巹杯，自從我和凜答應幫鳳合找新娘時起，鳳合也遵守承諾，沒有再出來騷擾我。
可是，本來避之不及的一件物品，當它被賦予了新的含義，再看到時，感覺已經完全和以前不一樣了。
這一次，我沒有恐懼，沒有厭煩，隻是呆呆地望著杯身上明顯的裂痕，想象著他們當初的樣子。
連巹為了鳳合犧牲了自己，而鳳合又何嚐不是深深喜歡著連巹，忘記了自己，把自己當成連巹，為完成他的心願而活著……就這樣，拿著合巹杯，我和凜再次回到了古宅。
看到我們進來，一直等在原地的連巹眉眼間綻放出一道奪目的光芒，他緊緊地盯著凜手中的杯子，眼神柔若春水，動人心魄。
“鳳合？”他輕輕呼喚，杯子沒有一點兒動靜。
凜抽了抽嘴角，直接伸出手，“梆梆梆”對著杯身上鳳頭的位置敲了三下。
然後，“哇”的一聲，一道身影從杯子裏跌了出來，雙手還捂著腦袋，憤怒地瞪著凜。
正是鳳合。
她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跳起來，義憤填膺地叉著腰，鼻子快要仰到了天上去：“可惡的人類！本大人睡得正好，你居然敢打擾我？難道你忘記了我們的約定？”
凜連個眼神都懶得丟給她，直接拉著我往旁邊走去。
“渾蛋！居然敢不回答本大人的問話？”鳳合的鼻子都快氣歪了。
“鳳合！”身後傳來一聲輕喚。
我看著連巹的身體一個搖晃，似乎站立不穩，但是雙眼始終沒有離開那道囂張的身影。
“啊？誰叫本大人？”鳳合條件反射一樣回過頭，然後，下一秒，連著回頭的姿勢，直接被定格了。
兩張一模一樣的臉互相凝視著彼此，漸漸地，鳳合的身體開始顫抖。
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卻能感受到她濃重的悲傷。
然後，一切都像是龜裂的幻境一般，我清晰地看到鳳合身上暗紅色的新郎服被粉裙長襦代替，高高豎起的黑發也眨眼間綰成了少女發髻，身高足足比之前矮了一大截，但是纖腰長腿，更多了些女性的柔美。
再往上，我的呼吸一滯。
好美啊！
眼前的少女，晶瑩剔透的皮膚閃爍著象牙般的光暈，清澈明亮的雙眸如星子般閃耀迷人，白皙無瑕的皮膚透出淡淡粉紅，飽滿的雙唇如玫瑰花瓣嬌嫩欲滴。
“連……連巹？是你嗎？”
清脆如黃鶯般的聲音裏帶著哽咽，似乎無法相信眼前的一切。
“是我，鳳合，是我！”連巹眼中充滿了久別重逢的驚喜。
“哇！”突然，少女發出一聲哭喊，“對不起，連巹，對不起，我忘了以前的事，也沒幫你找到新娘子，你罵我吧！嗚嗚！”
“傻瓜！”連巹先是被鳳合的哭聲嚇了一跳，焦急地跑到她麵前，在聽清她說了什麽後，突然伸出雙手輕輕地把嬌小的少女抱在了懷裏，“我已經找到最適合自己的新娘了，一千年前就找到了。”
“真的？”鳳合抬起滿臉淚痕，驚奇地問，“那是誰呀？我認識嗎？”
“當然！”連巹微笑著吻了吻她的額頭，“就是你呀！傻瓜！”
鳳合驚訝地瞪圓了眼睛，淚珠滾滾而下，美麗的臉也在瞬間變成了一塊紅布。
“撲哧！”我忍不住發出一聲輕笑，又很快捂住了嘴巴。
幸好，幸好那一對久別重逢的妖精戀人沉浸在彼此的凝視中，絲毫沒有注意到我的打擾。
我悄悄地加了點兒力氣，握緊了身邊的那隻手。
而不遠處，一對有情人緊緊相擁，即使相隔千年，這一刻，終於心意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