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剛剛看到的一幕嚇得六神無主,慌亂之中反倒找到了回到會客室的路。

見到稍微熟悉的風景,我才回過神來。

剛才我隻顧著逃跑,把那位似乎看不見東西的女孩留在了那裏,不會有事吧?

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很久以前在誌怪小說裏看到的故事。

一個進京趕考的書生在荒郊野嶺遇到了一隻由狐妖幻化而成的人,書生被狐妖美麗的外表和佯裝出來的溫婉所迷惑,他深深地愛上了狐妖,覺得找到了今生的摯愛,於是不再去趕考,隻想和狐妖在一起白頭偕老。誰知道這個狐妖隻是顯得無聊想找個人陪她玩,當她覺得膩煩之後,書生還苦苦地糾纏著她,狐妖就很生氣地把書生丟在深山裏,還引來惡狼想要謀害書生……一想到那個妖精可能會對女孩不利,我就覺得自己的良心受到了嚴重的譴責!

我怎麽能把那麽柔弱的少女一個人留在妖精手上呢?

可是叫我單槍匹馬地去“拯救”女孩,我又實在沒有那個膽子。

眼見會客室已經越來越近,我火燒屁股一般加快了速度。

“嘭!”

我一腳踹開會客室的木門:“凜!大事不好啦……”

被我忘記到九霄雲外的威嚴大叔一臉納悶地看著我。

凜則無語地用手抵住了自己的額頭。

呃……我好像……又闖禍了?

“那個……”我抓著頭發冥思苦想著合適的借口,可是有限的智商實在不足以支持我“化險為夷”,最後我隻好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了凜。

——怎麽辦?

“李先生,我的助手實在是太冒失了,我代她向您道歉,我想她應該是有什麽急事要告訴我,能允許我離開一會兒嗎?”凜誠懇地低頭道了個歉,不卑不亢地說。

我還以為凜會長篇大論地做一番解釋,沒有想到他三言兩語就帶過了,態度還這麽強硬。我不由得著急起來——萬一又被趕出去了怎麽辦!

沒有想到大叔隻是嚴肅地瞪了我一眼,麵朝凜的時候卻快速換上了慈祥的神情:“沒事,像你這麽知識淵博且懂禮貌的孩子畢竟是極少數,這個丫頭挺活潑的嘛。”

說完還抬高下巴給了我一個斜眼。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用鼻孔看人”?

喂!能不能不要這麽明目張膽地看不起人!

我做了一個撩起袖子的動作準備理論。

凜冷冷地眯起了雙眼:“走吧,你有什麽話要跟我說嗎?”

看到他咬牙切齒的表情,我隻好悻悻然縮起脖子退了出去。

我帶著凜悶頭往剛才發現妖精的地方走,本來還想指責一下他見死不救,但是仔細想來卻發現剛才那種情況他不落井下石就不錯了,難道還要指望這座千年冰山兼毒舌小王子幫我出頭嗎?我隻有腦袋壞掉了才會產生這麽不切實際的奢望吧!

“看你這麽激動,難道是找到那個妖精了?”凜默不作聲地跟了一小段路之後,四處看看了看確定除了我們之外沒有別人,便開口問道。

我還是有一點兒不爽,但是又找不到遷怒的借口,於是自己跟自己慪氣,悶聲悶氣地回答他:“是啊!”

“在哪兒?”他瞬間打起了精神。

我真是要被他氣個倒仰。

還以為他有多漫不經心呢,一提起“妖精”就跟打了雞血似的。

“這不是正在帶你過去嗎?”我沒好氣地哼了一聲。

凜沒有繼續說話。

我心裏憋著一股不大不小的無名火,於是也固執地沉默著。

耳邊隻有我們急促的腳步聲,合著風吹動樹木花草的聲響,氣氛一時有點兒尷尬。

我聽著腳步聲走著走著,突然有點兒恍惚。

在我過去的十多年人生中,認識的人不可謂不多,但卻沒有一個像凜這麽獨特。

他突然又強勢地出現在我的生活裏,雖然人是長得很帥沒錯啦,但是性格實在讓人不敢恭維。這家夥的世界裏一定沒有“紳士”這個名詞,不然也不會總是這麽凶巴巴的……

“喂……喂!宮野琉璃!妖精到底在哪裏?你還要走多久?”就在我想得起勁的時候,凜不耐煩的聲音突然將我拉回了現實。

“啊?”我茫然地停住了腳步,循著聲音回頭看他。

凜落後三步左右跟在我身後,他完全沒有想到我剛才在神遊天外而且會冷不防地停下來回頭看他。

“怦!”

“呀啊!”

一堵堅硬的肉牆以勻速直線運動直直地與我相撞。

可憐的我就像一座終於跌倒的不倒翁似的被撞得一個趔趄,然後臉朝黃土背朝天地跌倒……哦不!是趴在了地上…………

宮野琉璃你到底有多蠢啊!

我在地上趴了5秒鍾才反應過來剛才發生了什麽。

幸好鵝卵石小道的兩邊鋪著鬱鬱蔥蔥的草坪,跌倒的時候也因為短暫的掙紮而偏離了一下趴地的方向,所以就算我摔得很厲害,也沒有覺得特別痛。

隻是……這種狗刨式地麵朝黃土背朝天跌倒法有那麽點兒影響形象。

“噗!”就在我尷尬萬分的時候,凜這個“始作俑”者居然發出了慘無人道的嘲笑聲!

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殺氣騰騰地翻了個身,然後一個鯉魚打挺準備跳起來。沒想到在草坪上,彈跳力度已經大打折扣,我居然沒有一下子跳起來,而是像擱淺的魚類一樣打了個挺,又無奈地趴平了。

……

天要亡我!

“噗哈哈哈!”凜爆發出了幸災樂禍的笑聲,笑得那叫一個爽!

我鬱悶地摸了一把臉,默默地以正常步驟從地上爬了起來,順便拍了拍粘在身上的小草。

“哈哈哈!”凜開心地抱著肚子大笑,一點兒情麵也不願意留給我。

“笑夠了嗎?”如果視線可以殺人,我一定會把凜淩遲一百遍。

可是當我狠狠地瞪向笑得正歡的凜的時候,卻突然愣住了。

我一直都無法否認,凜是一個帥到人神共憤的家夥。他的五官搭配在那張無瑕疵的臉上,就好比造物主費盡心神才造就的藝術品,那是一張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臉,從哪個角度看過去都是那麽完美。無瑕疵的臉再搭配美麗的藍色的瞳孔和修長的身材,加上他平時冷冰冰的氣場,我有時候會忍不住想起羅馬神話裏最後化作水仙的美少年納瑟斯,大概除了他自己,這個世界上再也不會有第二個人能與他的俊美相媲美。

但是現在,那個總是冷漠的人突然彎起了眉眼,彎起了唇,總是在平靜的藍眼睛裏閃耀著亮晶晶的笑意——他褪去了冷漠,露出了孩子般暢快淋漓的笑容。這個笑容讓我猛然間記起:他是一個與我同齡的少年,他也會這樣肆意地微笑。

看到他的笑容,我心裏的鬱悶一瞬間煙消雲散了,甚至還不由自主地想跟著他一起笑……

“你們是什麽人?”

就在空氣裏的粉紅色因子越來越多的時候,一個冰冷的聲音就像寒冬裏的湖水一般灌入了我的耳中,讓我和凜渾身都緊繃起來。

我們太大意了……

可是一切都來不及了!

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柔軟的綢緞像是擁有了生命一般快速纏繞住了我和凜,我還來不及呼救,嘴巴就被嚴嚴實實地勒住了。

我下意識地看向凜想向他求助,卻發現他也好不到哪裏去。

一個似曾相識的古裝男子已經悄悄地站在了離我們不遠的草坪上,他的旁邊坐著不久之前我看到的直發女孩。

女孩的眼睛應該是真的看不見,她安靜地坐在椅子上,嘴角現著恰到好處的微笑,她麵朝著男子所在的方向,眼睛卻像是空洞似的,我能明確地看到她的眼睛是沒有焦距的。

她似乎並不知道在離她不遠的地方正在發生了一些可怕而又不可思議的事情,她可愛地側著頭,似乎想用耳朵捕捉到周圍的動靜,可惜我和凜都已經被不知名的綢緞綁成了粽子,不僅不能動,甚至連一丁點兒聲音都發不出來。

“如意?是誰在那裏?”女孩輕聲問了一句。

我憤怒地瞪著穿得古裏古怪的男子,可惜他一點兒也不想理睬我。

他溫柔地蹲下身來,揉了揉女孩柔軟又順直的長發,微笑著說:“大概是老爺請來的客人,不小心闖入了後花園,他們怕打擾到你,已經走了。”

女孩的臉上流露出失望的神色,她嘟著嘴說:“啊?已經走了嗎?我還想跟他們聊聊天呢!這裏每天就隻有你和我,很無聊啊!”

聽到女孩這麽說,男子的臉上迅速滑過一抹陰鬱,但是他的語氣依然十分的柔和,就像正在演奏的低音提琴:“你有我還不夠嗎?”

女孩“撲哧”一聲笑出了聲:“你吃醋啦?騙你的啦,我有你啊……就足夠了呢……”

女孩一定不知道此時的她是什麽表情,她看起來失落又寂寞,讓我想起了故事裏被關在金絲鳥籠裏的金絲雀。

我激動而又笨拙地扭動著被綁得嚴嚴實實的身體,想要提醒女孩自己的存在。

“什麽聲音?”女孩驚奇地問。

綢緞默默地繞過了我的鼻子,我驚恐地發現自己無法呼吸了!

男子小心翼翼地扶起女孩,柔聲道:“飛過了一隻烏鴉,外麵風大了,我帶你去休息吧。”

我拚盡全力也隻能發出一個模糊的聲音,最後隻能無奈地看著兩人緩慢而又堅定地漸行漸遠。

可怕的窒息感迅速地變得清晰起來,我用盡全身力氣也無法掙脫綢緞的桎梏,隻會讓胸腔裏殘存的氧氣加速地被消耗掉。

我瞪大了雙眼,視線變得模糊,當我用力地揚起下巴渴求氧氣的時候,柔軟的綢緞卻無情地禁錮著我的動作,甚至緊緊地勒住了我的皮膚,在上麵留下了深深的印記。

“琉璃!宮野琉璃!”

似乎有誰在焦急地呼喊著我的名字。

“琉璃!別動了!”

有人在大聲朝我吼叫著,可是他的聲音也變得邈遠起來,我覺得我的肺部幾乎要炸開了,好難受,好難受……

誰……來救救我……

就在我快要失去意識的時候,有什麽東西一把扯碎了蒙在我嘴上和鼻子上的綢緞。

隨著我不由自主的呼吸,清新的空氣爭先恐後地順著口腔進入氣管,我狼狽地癱軟著身體倒在草地上。

有什麽溫熱的**滑落在我的臉頰上。

我睜開眼,看到凜輕描淡寫地用手在我身上揮了一下,有什麽**落在了綢緞上,那些捆綁著我的、潔白如玉的綢緞立刻就像被什麽看不見的火焰灼燒起來,不一會兒就迸裂、萎縮,最後化作煙塵消失了。

我驚奇地動了動手腳,發現自己終於能動了。

頓時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感覺。

“沒事吧?”凜皺眉問了一句。

他本來正蹲在我跟前,見我恢複了自由之後,便站了起來,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仿佛我剛剛聽到的緊張呼喊是幻聽。

“沒……沒事……”

我抬手抹了一下臉頰,剛才好像有什麽東西滴在上麵了。

當我把手指探到眼前的時候,發現手上沾著一些滑膩的紅色的**。

“咦?”

我搓了一下手指,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這是什麽,於是下意識地湊在鼻子下聞了聞。

一股甜腥味撲鼻而來。

這是……血?

“事出緊急,不小心沾到你身上了,擦擦吧。”凜不冷不熱地解釋道“我們妖精封印師一族的血液有祛除妖力的作用。”

這麽說,剛才那個“看不見的火焰”難道是凜的血液嗎?

我忍不住看向凜,不知道他傷在了哪裏。

不料凜卻在這個時候欲蓋彌彰地把右手往後縮了縮。

“別動!”我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快讓我看看傷口!”

“嘶!”

與此同時,凜倒吸了一口冷氣。

他右手的手臂上有著一條條非常明顯的淤痕,手上更是有著一道貫穿掌心的傷口,傷口邊的皮膚淤青一片,似乎遭受了嚴重的摩擦。

我輕輕抓著凜正在冒出血滴的手,心疼的情緒突然占據了我的大腦。

“這沒什麽,擦點兒藥,很快就好了。”凜不自在地想把手縮回去,隻是一下子沒有掙脫,於是他幹脆尷尬地作罷。

“原來是妖精封印師,失敬。”

就在我心裏充滿擔心,想說點兒什麽的時候,扶著失明女孩離開的男子去而複返了。

凜眼疾手快地一把將我拉到他身後,如臨大敵地看向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一旁的妖精。

對凜的行為,我先是驚訝,隨後有一點兒感動。

但是妖精可不管我在想什麽,他嗤笑了一聲,滿不在意凜的反應:“爾等不過區區凡人,如何能比得過我這樣修煉了千年的妖精?莫要管閑事,速速離開吧。”

他好像一點兒也不害怕凜,一副遊刃有餘的模樣,說起話來文縐縐的,還下起了逐客令。

麵對封印師還這麽有恃無恐?

我不由得緊張起來。

“怎麽?”見我和凜一點兒要“離開”的意思都沒有,男子一甩長袖,揚起了下巴不耐煩地說,“不想走?我可以成全你們!”

其實我真的很想拉著凜逃跑,可是我全身都疼,雙腿還像生了根似的紮在地上,完全挪不動腳步。

凜的麵色看起來不太妙,但是他穩若磐石地擋在我身前,絲毫沒有退縮的打算。

“該離開的是你,妖精不應該和人類在一起。”凜冷冷地開口了。

這句話讓男子瞬間變了臉色,他羊脂玉一般瑩白的膚色似乎在一瞬間變得更加蒼白起來,他目露凶光地瞪著凜,惡狠狠地反駁道:“我想要和誰在一起關你什麽事!”

他像被戳到痛處的小孩子一樣不服氣地豎起了眉頭:“你一個小小的封印師能拿我怎麽樣?要是沒有你身後的拖油瓶,你倒是可以和我一戰。隻可惜你身後的小姑娘隻是個平凡人,萬一我不小心失了手,恐怕這位小姑娘就要凶多吉少了!”

“誰是拖油瓶啊!”

我最討厭別人說我“扯後腿”了!這個妖精看起來俊美又書卷氣,怎麽說起話來這麽不中聽呢?

凜側臉給了我一個“你給我閉嘴”的眼神,止住了我蠢蠢欲動的動作。

我梗著脖子“哼”了一聲,怒瞪這個一點兒也不紳士的妖精。

男子將我們的互動看在眼裏,看向凜的眼神不知道為什麽好像多了一抹類似“憐憫”的情緒:“眼光這麽差,女孩還是我家小姐這樣的才可愛。”

……

“他是什麽意思?”我茫然地問凜。

“他的意思是你很吵!你可以閉嘴嗎?”凜的額角似乎跳出了幾個猙獰的十字,臉色也沉了下來。

“哦。”

我不情願地做了一個拉上拉鏈的動作,表示不再打擾他們的“談判”。

妖精高高地抬起了下巴,那模樣就像是打算用鼻孔來看我們一樣,他桀驁地放話道:“雖然你們之間的感情感人肺腑,但是我絕對不允許拆散我和悠冉的不穩定因素出現!而你們,就是這個不穩定因素!我今天必定要除去你們兩個!”

我們之間的感情感人肺腑?

這家夥的眼睛有問題了吧?

我撇了撇嘴。我和凜能不吵架就謝天謝地了。

凜沒有注意我,他牢牢地盯著對麵的妖精,抬起手,擺出了防禦的動作。

兩個人劍拔弩張的氣氛讓我也緊張了起來。

一時間,我們兩個人加一隻妖精誰也沒有說話,草坪上隻有風刮過竹葉帶來的“嘩啦啦”的響聲,以及我下意識放緩的呼吸聲。

眼見氣氛越來越緊張、好像下一刻大家就會動起手的時候,凜突然說:“定個君子協定,在沒有打倒我之前,你不能傷害琉璃。”

妖精滿臉意外地沉默了片刻,然後大悟道:“我明白你的心情,但請恕我無法答應。”

“怎麽?”凜挑起眉頭,露出了他最具殺傷力的嘲諷語氣,“一對一怕打不過我?還要拉個一無是處的普通人來牽製我?傳出去你還好意思做妖精嗎?簡直讓人笑掉大牙!”

我知道凜這是在用激將法為我爭取安全的保證,可是這個妖精早就已經決定對我們趕盡殺絕了,他才不會答應呢!

“什麽?你居然說我乘人之危!真正笑話!兩個你一起上也不一定能打得過我!

一對一就一對一!”

男子暴躁地甩著袖子答應了。

我一腦門黑線地找了個角落默默地蹲了下來。

凜為我爭取的機會,我可不會傻傻地浪費掉。

隻不過經過這麽“一鬧”,本來緊張的氣氛似乎也不那麽緊張了,害怕的心情好像也不翼而飛了。

沒有我分散凜的注意力,他應該能打贏這個一身小孩子脾氣的妖精吧?

草坪上,男子和凜化作了兩道殘影,在空中激烈地交鋒,巨大到震耳欲聾的撞擊聲一聲聲地傳入我的耳中,刺耳而又奇特的摩擦聲逼得我捂住了耳朵。

凜和男子打鬥發出的聲響好奇怪,那聲音就像……就像拿著鋒利的刀刃在上等的玉石上用力刻畫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