焉燃羽下一次見到太陽,已經是兩天後。

被人帶出石室,她猶自渾渾噩噩,摸不清方向。從覆在眼睛上的指縫間望去,暮色正濃,夕陽西墜,似乎在燃盡自己散發出最後一抹耀眼的光芒。

天空,殘照如血。

她忍不住揉揉眼睛,卻被帶路的人粗暴地拉進一旁的小路,鬱鬱蔥蔥的樹葉很快擋住了天空。好可惜……看不見了。她在心裏低歎一句。腳步在身旁人的催促下越走越快,小路蜿蜒向前,不知通向何處。

風從樹葉間穿梭而過,“快走,唔……”帶路人正不耐煩地催促,一陣風吹來沙塵,剛好迷了他的眼,“見鬼了……”他不由低咒一句,揉揉眼睛,暗罵倒黴。

兩人在林間走了不多時,視野豁然開朗,竟是座別致的小亭子。亭子中間,擺著一張石桌,桌邊兩個石凳,桌上一盤殘局。

焉燃羽抬起頭,剛開始打量周遭環境,熟悉的冷嘲熱諷已經出現,“嘖嘖,師妹啊,不過是在石室裏待了兩天,你怎麽就這樣了呢,當年你可是被關過五天,出來還殺了看守你的人的。”

循聲望去,殘暝站在亭邊,負手而立,身後兩個灰衣人,一男一女,恭敬地垂著頭,看不清麵容。

她冷冷地瞥過去一眼,與殘暝視線相交,毫不退縮,勾起嘴角,“說我?我看你如今的樣子也不比以前好過的很嘛……梵釋。”

殘暝不由輕笑,很好的眼神,“真是久違的稱呼。”轉身朝亭內走去,身後的兩個灰衣人默默跟上。

“愣什麽,快走!”帶焉燃羽到亭子的人不由低聲催促,搡了把她,迫她踉蹌幾步,走進亭子。

“師妹,坐吧。”殘暝在石凳上坐定,朝身旁的灰衣男子使了個眼色,灰衣男子心領神會,恭敬地上前,將棋盤整理好,“陪師兄下盤棋,如何?”

焉燃羽與他漠然對視,不語,卻是扣了枚棋子於指間,毫不猶豫地落於棋盤中間。

黑子,先行。

殘暝饒有興致地盯著她看了一會,執起白子,與她對弈起來。

你行我往,焉燃羽始終麵無表情,冷若冰霜,手下落子的速度卻是越來越快;殘暝剛開始還有閑暇時間打量她的神情,到後麵,完全被棋局所吸引,認真地廝殺起來。隨著拉鋸戰的展開,焉燃羽的額上也沁出了不少汗,落子謹慎起來。

原本隻是隨從的兩個灰衣人也不由被棋局所吸引,在腦中暗自模擬著自己的走法。

良久,殘暝笑著扔下手中的棋子,“我輸了。”

焉燃羽淡淡地掃了一眼棋盤,“不,你沒輸。”

“不,我輸了。”殘暝站起身,踱步到焉燃羽身側,認真地重複道。然後,緩緩抬起手……

毫不留情地掐住焉燃羽身側那個帶路人的脖頸,那人的臉頓時青紫。殘暝的手狠狠一扭,隻聽一聲脆響,那人無力地癱倒於地。

焉燃羽恍若未覺,隻是緩緩地摩挲著自己手裏的棋子,“……什麽時候發現的?”

“剛才。”殘暝拍拍手,在灰衣人驚愕的目光中走回座位,坐下,與焉燃羽對視。

她側頭回憶了一下,剛才……好像沒有什麽破綻啊……

殘暝見她疑惑,反而笑了,目光如往常一般陰翳而恐怖,讓人覺得脊背發涼,像是被一隻野獸所窺視般惶惶不安,“恨天……八年間,隻學過殺人。”

心中了然,她不由微微一笑,抬手揭去自己臉上的人皮麵具,輕輕的鼓掌:“副穀主,果然名不虛傳。”

殘暝眸色閃爍,麵前的女子正是在武林大會之上重挫的己方的……

“雲舒,小黑你還真是善忘啊。”雲舒一臉閑暇地看著他,兀自打趣……雖然這真的不好笑。

殘暝身後的兩個灰衣人幾乎是用一種驚愕的眼神在看她,暗自替她捏了一把冷汗。

“我不喜歡被這麽叫。”殘暝冷冷地道。

“可我喜歡那麽叫你。”雲舒笑眯眯地頂回去。

心下算了算,差不多此時暮子昕已經帶著焉燃羽出了冥邪穀吧?但好像還沒什麽特別大的動靜,應該是順利了。不過這殘暝,倒是比想象中難對付很多。

唉……為什麽每次這種苦差事都是我?暮子昕那家夥也真是會使喚人,哼哼,總有一天我會把這筆賬要回來的,你等著吧。

兩個人僵持了一會,最終殘暝決定放任她隨意……自己與她在這個問題上糾結,那才是真的傻了。

“……你進的來,就不怕出不去麽?”他低聲問道。

“當然不怕。”雲舒自信的笑笑,伸出個指頭在殘暝的麵前晃了晃,“這可是我們家小白的地盤,我有什麽好怕的?”

“那若是我在他趕來之前殺了你呢?”殘暝森森地說道。

雲舒挑眉,“我要說我好害怕麽……小黑,嚇唬人也不帶這麽沒水平的……”

“你以為我不敢?”殘暝也挑眉,不悅地看著她,眼見怒氣就要上湧。

“嘖嘖,真是個急性子。”雲舒略略收了收散漫的神態,瞟了一眼殘暝,“小黑你……有個那麽大的弱點杵在那裏,我有什麽好怕的……隻要是人就有弱點,隻要有弱點就必定能夠克製他。”

殘暝一頓,深沉地打量了她一會,“哦?你倒是說說我有什麽弱點。”

“……先說好,不許翻臉啊。”雲舒輕輕的做了兩個口型。

“謔”,就在她做完後一個口型的一瞬間,一把刀不期而至,從她的眼前堪堪掠過,若不是她反應及時,恐怕已經身首異處了。

“啊呀呀,不是說好不準翻臉的麽。”她拍拍胸口,滿口後怕,表情卻是說不出的戲謔。

殘暝收刀於身側,冷冷的斜睨著雲舒,臉上的表情很明顯寫了四個大字——我、生、氣、了……周身殺氣凜冽,蓄勢待發。

雲舒,留不得,若今天不殺了她,將來必成後患。

不過他還沒來得及把心中的忌憚化為行動之時,翩然而至的一道白影讓他不由一愣。

哦耶,LUCKY!雲舒在心裏笑笑歡呼一聲,撲上前去,“哇,小白,你來得太及時了!”順利貓在玉傾漓的背後,衝殘暝扮了個鬼臉,“你看你看,小黑要欺負我吧。”

玉傾漓無奈地笑笑,他剛回房間,一發現雲舒的留信便趕來這裏。不過看殘暝的架勢,還好來得快,否則一場惡戰是免不了了。

說實話,他不想兩個人中的任何一個受傷。殘暝,是他此生唯一的親人,而雲舒,是他最重視的朋友。

“阿漓……讓開。”殘暝冷冷的說道,周身的殺氣卻已經驟退了三分。

雲舒揪了揪玉傾漓的袖子。

玉傾漓微微怔了怔神,望著殘暝,淡淡的勸道,“殘暝……算了吧。”

“若不殺她,後患無窮。”殘暝斬釘截鐵地說道,“總有一天,她一定會妨礙到我們的。”

“她不會的……殘暝,把刀收起來。”玉傾漓皺了皺眉,繼續說道,“她是我的朋友。”

殘暝沉默了許久,瞪了雲舒一眼,才不甘地將手中的刀收起。

玉傾漓的表情放鬆了下來,轉過身,與雲舒對視,淡淡地微笑,“你怎麽來了?”

雲舒有點被他的笑意煞到,有點愣神,輕咳了一聲答道,“我來接個朋友,她可能不小心被小黑錯請來喝茶了。”嘖嘖,小白啊小白,不是我說你,長得那麽俊美做嘛,做嘛……害得人家走神……唉,眼睛都不知道往哪裏放了。

看著眼前人的表情變幻莫測,玉傾漓不由笑意更甚,“那既然來了,就住在這裏玩幾天,怎麽樣?”

“我是沒什麽問題,反正不怎麽想回去……不過你確定,我不用晚上睡覺都睜著一隻眼睛,免得在睡夢中被人用亂刀砍死?”雲舒瞟了一眼玉傾漓身後的殘暝,被他惡狠狠地瞪回來,不由吐了吐舌頭,好凶~~

玉傾漓微愣,“若是你覺得不安全的話,可以過來和我一起睡……”

“咳咳……咳,你說什麽?!”還未說玩,雲舒就被他驚悚到,被自己口水嗆了個正著。

玉傾漓無奈地幫她撫後背順氣,“我是說……睡我的院子……你想哪裏去了。”輕輕地敲了敲她的腦袋,以示懲戒。

——拜托,誰讓你說得那麽簡略又那麽直白。

雲舒暗囧,揉揉腦袋,“那敢情好……不過我住在這裏不會給你們添麻煩吧?”天知道無幻樓有沒有布下什麽天羅地網來搜索我。

玉傾漓淡淡地回答,“不會。”

“唔,而且不用交房租對吧?”雲舒又問。

“那是當然。”玉傾漓莞爾一笑。

“而且我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玉傾漓輕輕地點頭,微有些疑惑,她在磨嘰什麽?倒有點不像她平時的作風了。

“耶!真是太棒了!”雲舒興奮地蹦了起來,“那我以後被仇人追殺,被債主催債,偷了東西被別人追捕,惹了花沭瑾不高興……都可以來這裏躲,對不對?!”

“……”玉傾漓聽得哭笑不得,“是……”

“哇,小白你真是太好了!”雲舒重重地一拍他的肩膀,“走,我們看房間去,哇哈哈,我要訂一個又大又舒服的。”拽著玉傾漓就往前走。

玉傾漓輕笑,快走幾步為她帶路。

殘暝冷冷地瞟過去一眼,卻不料正對上雲舒回首的目光,同樣冷漠的一眼,卻勾起了嘴角,構出了一個無比微妙的笑臉。

“副穀主……”灰衣男子上前一步。

“……問歌,盯緊她。”殘暝壓低了聲音吩咐道。

被喚作問歌的男子頷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