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千家萬戶都安靜了下來,彼此享受著溫馨舒適的一刻,若是平時的歿殤宮,亦是如此。但這個夜晚,注定因為一些事情而變得肅穆冷硬起來……
比如說,處理歿殤宮內的內鬼——叛徒灰狼。
她此時正站在場地中間,沒有被縛,但裏三層外三層的人流已經毋庸置疑地包圍了她,讓她插翅難逃。或許是太過清楚自己接下來的結局了,她反而顯得很平靜,仰望了漆黑的夜空,怔怔出神。
而她前方,浣潯等人呈倒V字型站著,神色複雜地看著她。氣氛凝重,仿佛空氣都凝固了,最前端的浣潯緩緩開口,“是誰派你來的……”
灰狼低下頭,直視著浣潯,眼神專注,似乎周圍人都不存在,隻有彼此。
“不說是麽……你以為我就查不到?”浣潯冷冷的道,言語間,怒氣清晰可辨。接過暗七手中的一疊紙,他毫不留情地甩出,紙片飛散開來,落於灰狼的麵前,“迷香……你以為你能瞞天過海?”
聽到自己名字的瞬間,灰狼的全身禁不住一抖,為了自己的暴露,也為了浣潯冰冷的語氣。
雲舒靜靜地站在院子裏的海岸角落,麵部表情,抱臂上觀,可心中卻也暗自訝然,她惡補的眾多門派知識中,迷香這個名字並不陌生,正是冥邪穀四大殺手——“冷幽凝香”之一。
冥邪穀……居然又是冥邪穀!
“既然宮主你都知道了,那麽又何必明知故問呢。”灰狼自嘲地笑道。
浣潯勃然大怒,似是被她的態度所惹惱,身形驟動,右手彎爪,直取迷香的脖頸。微微往上提了提,迷香的腳就離開了地麵。
“等等!”苡禰鼓起勇氣衝了上前,抓住浣潯的手腕,“你……至少我們先聽聽她說一下理由和……來這裏做什麽吧。”一臉懇求地望向浣潯,“先不要,不要殺她。”
浣潯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苡禰不由打了一個冷顫,他的目光有一瞬間的鬆動,卻仍在猶豫。“嗒”,手上忽然傳來了冰涼的觸感,他不由訝然地朝迷香看去。
她怔怔地望著天空,明明瀕死,痛苦之極,卻努力維持著自己的鎮定,隻有一滴滴眼淚順著臉頰不甘心地滑落,滿溢悲傷。明明是冰涼的淚水,那一瞬間竟給了浣潯一種滾燙的感覺,讓原本就猶豫的他不知不覺間鬆開了手腕。
“你……為什麽……”他語塞。
迷香落於地麵,不自覺地粗吸了好幾口氣,然後麵對著浣潯,挺直腰背,“你……嗬,你問我為什麽?”她慘然一笑,望著浣潯的目光中驟然聚集了怒氣,瞬間發力朝前襲去,卻拐過浣潯直取苡禰。
“啊!”苡禰一聲驚呼,反應過來時迷香袖口中藏著的匕首,已經抵住了她的脖子,淺淺地劃了一條血痕。
“迷香!”浣潯從迷惘中掙出,怒不可遏,卻又不得不強製壓住自己心頭起伏的心情,“你到底想做什麽?”
灰狼鉗製著苡禰,隻身對峙著周圍拔出了武器的眾人,亦是前方蓄勢待發的浣潯。“我想做什麽……當初被派來歿殤宮做內應之時,我被叮囑必要取得浣潯的信任,然後從內部破壞歿殤宮的機製,必要時接受命令,殺了浣潯。”
她喃喃自語,“任務期限隻有一年,但我卻一直沒有下手,想盡心機要保留歿殤宮……你說,我是為了什麽呢?”淚痕尤未幹,更顯目光淒然,略帶哀怨。
因為,因為浣潯你……
兩年來的朝夕相處,不知不覺中愛上了你,就算知道這是不應該發生的感情,卻還是義無反顧地為了你留下,為了你對抗必須遵守的命令。
可是你從未發覺,甚至從來沒有多給我一個眼神,多給我一個微笑,但我卻還是願意……心甘情願地去完成那些肮髒的任務。
浣潯猛然一震,隨即臉色一沉,默然不語。不用說,迷香都已經講到這個程度了,他要還不明白就真的說不過去了。但他心裏,卻……、
而被挾住的苡禰將迷香的話一字不落地聽了進去,當下也是心中一片惘然,百味陳雜,咂咂嘴卻什麽話都說不出。迷香對浣潯的情她自然看得出,但是,浣潯呢?對她可有意?她的呼吸不由急促了起來,偷偷地瞄向正前方的浣潯。
不笑也不怒,正是他最恐怖的表情。似乎是經過了一番思量,然後再次直視向迷香,眼神決然,沒有一絲猶豫,“迷香,你在歿殤宮期間的作為,我們有目共睹。但這也不能湮滅你所犯下的所有惡行……”
苡禰不由自主地鬆了一口氣。
“所以你想怎麽辦?……殺了我麽,浣潯……”迷香傷心至極,不怒反笑,卻略顯猙獰,心中有一個發瘋一般地聲音在不停重複:為什麽……為什麽浣潯他不愛我,我都已經付出那麽多,背棄了我的所有……可他卻永遠不屬於我。
她極冷地勾起一抹嘴角,刀鋒在苡禰的脖子上輕輕地滑過,看的周圍人一陣緊張,聲音被拉得綿長,仿佛淬了劇毒,“那還要看看這位右護法……在你心裏的重量了。”手微微一抖,劃破了苡禰頸間的皮膚,鮮紅的血流細細地流了一條。
浣潯臉色不禁一邊,好不容易緩和下來的一分又被三分鐵青色蓋過。
“灰……迷香,你要好好考慮清楚,宮主還沒有決定殺你呢。”雪貂焦急地走上前幾步,勸解道。
暗七同時也跟上,緊張地注視著她手中的刀鋒,“你小心一點,不要衝動,事情還有回轉的餘地……”
“回轉的餘地……嗬,難道我放了苡禰,浣潯就會愛我了麽?”迷香冷笑,這才是一個殺手的本色,隻是她眼眸深處的一抹悲傷依舊固執地不肯散去,“對啊,浣潯,若是你說一句愛我,我就放了你的‘小寶貝’,怎麽樣?”一臉挑釁地道。
苡禰咬緊下嘴唇,等待浣潯的回應。
浣潯皺緊眉頭,臉上青一陣白一陣,顯然已經很久沒有被人那麽威脅過了。躊躇了良久,他輕輕地張開嘴,正要說話,卻驀然被打斷……
“灰……迷香,你真的要這麽做麽?”一直處於被動狀態的苡禰帶著微顫的嗓音開口了,“這樣你就滿足了麽?”不由苦澀地一笑,“就算他說了,你的心裏難道不會更加難過麽?”
迷香的冷笑一僵,刀鋒又迫近了苡禰的脖子幾分,“既然是人質就給我乖乖呆著,否則……”
“否則你殺了我麽?”苡禰鼓起勇氣頂了回去,“迷香,不要自己騙自己了,就算你今天在這裏殺了我,你也絕對無法安全的離開這裏的。你跟了浣潯那麽多年,一定比我們更加清楚他冷血的個性。”
“是啊……若是別人的話確實……”迷香聽的一怔,心底難以抑製的悲傷如潮水般洶湧襲來,“但若是你的話……浣潯他怎麽可能舍得呢……”
“嗯?”苡禰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浣潯卻反而一愣,深沉地鎖眉看向迷香。
“沒有意義,我自己又如何不知道沒有意義,我隻是想再賭一把,在他的心裏,我究竟有多少分量。”迷香在觸及浣潯眼神的一刹那仿佛被火灼了一下,卻在那雙眼睛裏怎麽也找不到一絲留戀,哪怕……哪怕是作為一個多年的朋友、手下。
原來,我什麽也不是……
她頹然長笑,直笑的自己淚流不止,哽咽住喉嚨,發出輕微的嗚咽聲。
“我輸了……”迷香將手收回,無力地推了一把苡禰,淒然地望了浣潯一眼,又忍不住悲涼地笑了,“從一開始,我就輸給了你,浣潯……”
愛情這場戰,最先愛上的就是最先敗的,我,還敗得一塌糊塗。
“迷香……”苡禰哀戚地注視著她,卻想不出一個安慰的詞,隻得訥訥地叫了她的名字,然後慢慢地向浣潯那邊挪去。
剛進入浣潯的周圍,就被有力的手臂環住了,浣潯緊緊地抱了抱她,將她的頭摁在胸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吐出,幾不可聞地鬆了一口氣。
苡禰從他的懷裏掙脫出來,臉頰緋紅,退開幾步。緊張的回頭望向迷香,卻見她扶額低頭,兀自哭泣,似乎沒有看見剛剛的一幕。偷偷地鬆了一口氣,才覺古怪,自己在做什麽……
“苡禰。”暗七在一旁遞上手帕,示意她擦擦自己脖頸上的血,眼神中滿是心疼。
苡禰點頭致謝,結果手帕擦了擦脖頸,傷口已經麻痹。
浣潯不由微微不樂,一把將她拉過,固定在自己的身後。暗七的眼神黯然了一下,卻又倔強地扭過頭。
苡禰乖乖地站在浣潯背後,倒是沒有躲開,隻是小心地向左邊挪了挪,讓自己可以直視迷香。
變故,就在那一瞬發生!
迷香猛然抬起頭,拔出手中的利刃,徑直朝苡禰衝了過去,眼神狠厲,帶著決絕之色。
“小心!”暗七失聲道,卻遠來不及趕去救援。而他身邊的雪貂,更像是被這一幕駭到,“不要,灰狼!”
浣潯又急又氣,急跨一步,狠狠一掌擊出,正中迷香心口,迷香驀然一口鮮血吐出,手中的刀卻在前一瞬間脫手而出,直射向苡禰。
苡禰呆呆地矗立在原地,腦子反應過來了,可是身體卻怎麽也動不了。血仿佛一下子湧進了腦袋裏,讓她思維空白。
刀,挾著獵獵的風聲,從她臉側飛過,正中她身後之人的前額,一道血弧劃過,濺在苡禰的衣服上。
她愣愣地轉過身,看到那人手中握著的出鞘利器,不用說,正是打算從自己背後偷襲……那麽,迷香,其實是在救自己?
眾人訝然地望向迷香,她卻淒涼地又從唇邊溢出一口鮮血,緩緩地倒地。地上的血跡仿佛是落下的雨點,淒美了一幅畫卷,最後一個眼神,她終究沒有留給浣潯,而是非常溫柔地望了一眼一旁一臉訝色的雪貂。
“迷香!”雪貂一聲尖叫,瘋了一般地奔了過來。但比她更快的是一道黑影,不知從哪裏出現,接住了迷香的身體。一個渾身都被黑色所包圍的男人,能看到的隻有他那一雙深沉的眼睛。緩緩的伸出手,極其輕柔地替迷香合上眼。
至今仍處於呆愣狀態的苡禰嗅著地上的血腥味,終於再也支持不住,無聲無息地倒了下去,被浣潯攔腰抱住。
“蒼鷹,她的屍體就你們處理吧。”他冷冷的道,抱起苡禰從人群中走過。
那黑衣男子機械地應了聲,抱起迷香,身後淚痕布滿臉頰的雪貂緊緊跟隨,朝著與浣潯前行相反的方向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