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白露

初三新開學,李正東難得沒長篇大論地嘮叨,隻安靜站在講台上,幽暗的目光從每位同學臉上細細掃過。

大家麵麵相覷,頗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班主任八成又想了什麽法子來治他們!

可剛開學,他們還沒來得及犯事兒吧?

盡管不明所以,眾人臉上仍掛上了乖巧天真的表情。

又過了五分鍾,李正東才歎息道:“同學們,老師宣布一件事情,”他的語氣很嚴肅,“明後兩天,你們要迎來分班考試了!”

台下驀地一片嘩然。

他們這屆當年是搖號進的風斯一中,可這所學校本來師資力量就很好,兩年過去了,大家整體成績也都不錯。

風斯規矩向來如此,初一初二隨學生自由發展,初三分等級。

優生優待,差生嚴抓。

關於分班的事情,大家其實也早有耳聞,可剛開學便來這一出,確實打得他們措手不及。

暑假瘋玩了兩個月,很多知識都忘了,哪兒扛得住這樣的公開處刑?

太草率了吧!

無需李正東提醒,這夜,多個小區燈光徹夜通明。

俗話說,臨陣磨槍不快也光,先不說學生自己的意願,哪家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孩子進優班?

薑溫枝不同,她功夫下在平時,假期也沒懈怠過,自然不必擔心。

早早洗漱好躺到了**。

閉燈後,房間黑漆,她沒關窗戶,秋風捎上桂花香徐徐拂來,吹起黑絲輕撓她的粉頰,癢癢的。

薑溫枝直直地平躺,圓睜著眼睛,眸子在夜色中澈亮。

一看就知道,神誌清醒得很。

分班。

這是不是意味著,她連偷偷關注傅池嶼的機會都沒有了。

本就陌生的關係,將會因為分班這件事。

徹底結束。

薑溫枝有自知之明,她沒有其他女生勇敢,如果不在一個班裏,她並不覺得自己能有跑到他班裏偷看他的勇氣。

那就隻剩下升旗儀式,跑操,年級開大會的時候,在人群中默默看他一眼......

就隻這樣想著,胸口便傳來一陣揪心的疼,壓得她呼吸不暢。

薑溫枝捏著眉心,強製自己闔眼。

輾轉反側。

徹夜難眠。

-

第二天,薑溫枝頂著青黑的眼圈,早飯都沒吃直接出了門。

路上行人稀少,街邊小推車上各式早點熱氣騰騰,她一點胃口都沒有,雙手揪著書包帶,漫不經心地在馬路上穿梭。

到了校門口,大門還未開。

薑溫枝敲了敲傳達室窗戶,鞠躬道:“孫爺爺早上好!辛苦您開下門。”

“來了來了,爺爺馬上開,乖孩子......”

校園還未蘇醒,鳥叫聲都很微弱,一片清靜孤寂。

薑溫枝慢吞吞地往教學樓走,推開教室門,怔住了。

今天淩晨起了大風,她本就睡得不安穩,又被風拍窗簾的聲音吵醒,迷迷糊糊爬起來關窗,躺下後翻來覆去睡不著,好不容易熬到天蒙蒙亮,幹脆直接起床。

而麵前七零八落的教室,更驗證了。

早上的風確實很大。

前排還好,後排位置一片狼藉。

昨晚放學鈴一響,惦記著分班的事,沒耽擱,她直接離開了教室。是誰最後一個走的,居然連窗戶都不關?

她和傅池嶼的位置緊靠側麵的窗台,如疾風掃落葉,桌上被吹得亂七八糟。

凳子腿旁還躺著不少試卷。

薑溫枝小跑過去,蹲到傅池嶼座位下麵,把散落的紙張撿了起來。

輕輕抖了抖上麵的灰塵,又抬手抹平邊沿的折痕。

傅池嶼桌麵上有灘水漬,混著落葉和塵土,就像雨後街邊隨處可見的小水坑,看著礙眼極了。

薑溫枝下意識抬起袖子擦了擦。

白色袖口瞬間一團髒汙。

又用濕巾擦了幾遍後,她把試卷整理好夾在他的書立上。

傅池嶼的桌子恢複原樣。

薑溫枝走到前排自己位置上,摘下書包塞到桌洞,胡亂撿起凳子下麵的試卷,轉而去清潔角拿拖把。

不一會兒,整個教室打掃完畢。

今天並不是她值日。

可若隻打掃傅池嶼的位置,就太明顯了。

既然一屋難掃,那便順帶掃了全班就是。

她可是很聰明的。

忙了一圈後,薑溫枝臉上透出汗意,幹脆直接用冰冷的水衝了把臉。

洗好後,她站在水池前,定定地看向鏡子。

光滑的鏡麵反射,女生靜靜地站著。

高高紮著馬尾,露出圓潤飽滿的額頭,剛勞動完,眸裏還泛著濕漉漉的光,白皙的臉上掛著滴滴答答的水珠。

三庭五眼好像也還看得過去。

她。

也不是一點優點都沒有吧?

起碼熱愛灑掃,樂於助人,團結友愛同學。

可接下來的一年,她似乎沒這樣的機會了。

更別說,按傅池嶼的成績,明年六月的中考,未必能達到赤瑾一高的分數線。

那將會是更大的離別,她現在甚至不敢去想這件事......

站了一會兒。

她忽地抬起眼簾,凝視鏡中另一個自己。

薑溫枝。

規規矩矩了這麽多年,你是不是可以任性一回?

就隻遵循自己的心。

鏡子裏的女生目光如炬般堅定,她恍如真的聽到了來自另一個空間的嘶喊。

可以!

當然可以!

他不是別人,他是傅池嶼!你滿心珍重喜歡的傅池嶼啊!

薑溫枝怔了怔,右手伸進口袋,掏出枚硬幣。

一麵花一麵字。

既然人心搖擺不定,無法決斷,那就交給天意吧!

硬幣彈起墜下,落於掌心。

隻短短一秒。

薑溫枝闔上眼。

沒看結果,直接把硬幣塞回了口袋裏。

人們常說,當你決定拋硬幣時,其實內心早有了選擇,隻是缺個契機罷了。

主意已定。

撥開陰霾見日開,薑溫枝步子歡快地回到教室,站在黑板前看今天的考試安排。

考場一向是按照成績高低排序。

她雄踞一考場一號位兩年了,從無變化,可每次張貼考場排布,她都假模假樣地湊上去看半天。

當然不是看她自己。

其實傅池嶼的成績也挺穩定的,班級年級都在中上水平。

平時沒見過他學習,能考到這樣的分數,已經很不錯了。如果他認真一點,排在前列絕對沒問題。

可薑溫枝不是他的父母,不是他的老師,甚至不算他的朋友,就隻是微乎其微的。

同班同學。

所以,她沒有任何立場去勸誡他:傅池嶼,你給我好好學習,行不行?

這次分班考試,按他的水平,有百分之八十的幾率會留在五班。

一張試卷能考多少分,薑溫枝心裏有數。

每個班48人,那她需要控製自己拿到193-240之間的名次。

她眉頭微蹙,這倒是有點難。

要怎樣才能不動聲色地扣這麽多分呢?

交白卷肯定不行,單考砸一門,也有點刻意,沒準老師還會覺得她故意針對。

幹脆每門都差點吧!

於是——

本次分班考試是薑溫枝入學以來,腦細胞死得最多的一次!

考數學時,她隻花了一半的時間寫卷子,算好分數後便不再答題,撐著頭百無聊賴地看向窗外。

陽光灑在走廊上,在地麵曬了層金光,蕭肅爽朗。立柱上掛著警醒學生的名句卷軸,老生常談的“少壯不努力”之類,沒有半點新意。

她半闔著眼,手裏的筆未放下,無意識地在草稿紙上亂寫亂畫。

“咳咳咳——”

隔著過道的考生猛地咳嗽了兩聲,似是喝水嗆到了,薑溫枝的思緒被打斷。

回了神,垂眸一看。

本該用來演草計算的紙上寫滿了傅池嶼的名字。

這兩年,無聊時提筆落下的,在文具店裏試筆時,在雪地上塗鴉等等,不用看,無一不是“傅池嶼”三個字。

不需要經過大腦傳達指令,她的手腕對這個名字已經形成了肌肉記憶。

寫得順手極了。

比她寫了十幾年的“薑溫枝”。

還要熟練。

她轉了兩圈手裏的筆,在草稿紙邊角找了個空地,寫上自己的名字。

薑溫枝,傅池嶼。

六個字排列在一起,安靜地躺在紙上。

她是樹枝。

他是島嶼。

將近十萬個漢字,兩人名字裏居然都有三點水,好巧!他們從出生開始,就有一點點的緣分了。

薑溫枝細細端詳著,越看越滿意,有種說不出的美感。

少女情懷,總是喜歡在各種蛛絲馬跡中尋找細節,來完善自己的幻想。

她也不例外。

樂此不疲地幹著這種蠢而不自知的事情。

考試結束,在征得監考老師的同意後,薑溫枝把演草紙帶走了。

按理說,大考草稿紙是不允許帶出考場的,可這次隻是本校普通的分班考試,老師爽快答應了。

本次從發布考試通知到批改考卷,學校一反拖拉磨嘰的辦事風格,隻花了一天的時間便改好了試卷。

第二天上午分數也統計好了。

年級主任錢青山把這屆學生從初一帶到初三,算是見證了這幫孩子的進步,對大家也是非常有感情的。

拿到成績的第一時間,他先是去政教處核對,確認沒輸錯後,一路疾跑衝到了初三辦公室。

成績單在李正東和五班任課老師手中傳了個遍,辦公室驟然寂靜了兩分鍾。

眾人集體懷疑機器出錯了,要求看答題卡。

一番折騰後,老師們陷入了沉思。

他們最引以為傲的學生,從來不需要操心的學生,乖巧到傳達室大爺都讚不絕口的學生。

從年級第一掉到了第兩百名!!

在看完薑溫枝的答題卡後,李正東又氣又急,還悲傷。

這孩子——

青春期逆反心理來得猝不及防,忒猛了吧~

錢青山火速掏出手機,打開通訊錄就要給薑溫枝父母打電話,李正東阻止了他。

決定先找薑溫枝了解了解情況再說。

不能因為一個學生不公布成績,很快,分班信息和成績單一起貼在了宣傳欄。

學生間引起的**不比老師小。

一個課間的功夫,“年級第一摔下神壇”的事情在各班級流傳起來。

人群中議論紛紛。

有說薑溫枝之前的好成績都是作弊的,有說她和校外社會小流氓談戀愛了,有說薑溫枝從此將一蹶不振......

各個版本的流言愈演愈烈。

不少人更是借由搬書換班級的空隙,圍到五班門口張望。

然而,故事裏的主角安穩地坐在位置上,在......

看英語報?

神情專注得好像完全不在乎別人對她的指指點點。

沒錯。

薑溫枝確實不在意。

不是她自負,分班考試而已,第一不第一的又能怎樣。成績這個東西,她想要,自然沒人爭得過她。

別的事情暫且不論,起碼在學習這件事上,隻要你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必然會得到好結果。

相反,她還很高興。

自己估得分非常準。

此刻別人都在搬桌子搬書本換班級,而她和傅池嶼,成功的留在了五班。

沒人看出薑溫枝平靜麵容下的喜悅。

周漾抱著課本不舍地和周圍的人告別,他成績本就一般,這次被分到八班了。

最後,他走到薑溫枝桌子前,眼裏飽含熱淚。

“這次考試太難了!學霸你都考砸了,唉!以後你和傅哥要守望相助啊,別說,你倆還真有緣,我記得你們之前還是一個組的吧?現在連分班都拆不開~”

“......”

這話薑溫枝不知道怎麽接。

她和周漾並不熟,雖說坐得近,可過去一年統共也沒說過幾句話。

正斟酌著該如何開口,傅池嶼從後麵走到了過道。他屈著長腿擋在路中間,眸色明亮地看向她。

目光相觸。

絲絲麻麻的電流瞬間遍布薑溫枝全身。

“薑溫枝——”

傅池嶼的手隨意撐在桌角,眼神漫不經心地掃過,“你考試的時候,睡著了?”

從那次“圓謊事件”後,他便開始直接叫她的名字。

薑溫枝的內心熾熱洶湧,火種被點燃般急劇噴發,她極力讓自己麵上保持雲淡風輕。

這一刻。

她什麽都不管不顧了。

蓄意也好,天定也罷,隻要結果是好的,那她就權當作是緣分使然。

現在的事實就是,他們還可以做一年的同班同學。

薑溫枝目光呆滯,喃喃道:“是......挺有緣分的......”

周漾話說的沒錯。

旁邊搬桌子發出吱吱嘎嘎的嘈雜聲,傅池嶼像是沒聽清,往前走了一步,兩人距離又拉近了些。

“嗯?你剛說什麽?”

我說。

你有喜歡的女生也沒關係。

我們。

有做同學的緣分。

接下來的一年,我會摒棄雜念,和你隻做能偶爾說句話的同學就好。

見傅池嶼稍低下頜,似乎在等著她的回答,薑溫枝移開視線向前看去,點了點頭。

“沒什麽,對,就是睡著了......”

她的眼神剛好停在教室門口,那群看戲的人居然還沒走?

可真有時間啊。

“別聽那些人胡說八道。”傅池嶼突兀地冒出一句話,又狀若無意地補充:“你成績好,在哪兒都一樣!”

說完,他起身朝門外走去,順帶關上了教室的門,隔絕了那些不友好的目光。

薑溫枝的神誌飄飄忽忽地。

傅池嶼剛剛是什麽意思?在安慰她嗎?

應該是。

哪怕隻是同學之間隨意的一句安慰,那她小小的付出,就不是毫無意義的。

當同學可真好!

秋意涼爽,萬裏碧空如洗,一片澄清柔軟,難得的好天氣。

薑溫枝滿眼皆是甜粉色,隻覺得連空氣都芳香不已。

她猛嗅了兩大口。

作者有話說:

控分這個行為小可愛們千萬別學哦,薑溫枝姐姐是練過的!

你們都給我好好學習呀~把書讀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