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冬至

氣溫零下的同時,暮山市迎來持續多日的暴雨天氣,雨水綿綿無期地下,給上班上學的人帶來不便。

風斯一中是老牌學校,地勢低窪,排水係統老舊。

幾天下來,校園裏便三步一個“小池塘”。

積水還都很深。

學生兩套校服根本輪換不過來,這套洗了還沒幹,那套就已經濕透了。

總不至於讓學生穿著濕衣服上學,年級主任宣布,最近校服實在穿不了可以穿常服,著裝得體整潔就行。

無數學生振臂高呼,正大光明不穿校服的日子終於來了!

於是,近期校園內服裝出現了兩極分化。

一大半同學每天穿得花裏胡哨的,從顏色到款式個性十足,另一小半仍堅持穿校服,反正每天都得淋濕,校服料子厚,全當雨衣了。

周三。

小雨淅淅瀝瀝下了一天還沒停,氣溫又低,風吹得人冷颼颼地縮手縮腳。

晚上放學,薑溫枝舉著傘貼著路邊小心翼翼地走著。

路上一輛汽車飛速駛過,盡管她立刻把傘擋在了身前,仍被濺了一身的水。

流年不利,諸事不順。

最近真的是倒黴他媽給倒黴開門,倒黴到家了。

她濕噠噠地回到家,把校服脫下來,先衝了個熱水澡。

從浴室出來,薑溫枝頭上裹著幹發帽,正要把校服塞到洗衣機裏,突然想起另一套校服今天早上剛洗。

她快步走到陽台。

衣服掛了一天,隻能說不滴水了,可仍濕漉漉的。

一套洗了沒幹,一套髒了沒洗。

薑溫枝果斷把剛換下的那套髒衣服塞進了洗衣機裏。

她把沒幹的那套拿到房間裏,懸了根繩子掛在床邊,想著一夜過後,應該能幹吧。

-

翌日早。

薑溫枝比鬧鍾先睜眼,她從溫熱的被窩裏伸出手,摸向床前的校服。

幹了七八分。

她絲毫沒猶豫地把衣服取下來,套在了毛衣外麵。

飯桌上,溫玉婷無意碰到了女兒的袖口,深皺眉頭道:“枝枝,校服這麽濕,你怎麽還穿著啊,不是說最近可以不穿嗎?”

這個天氣,風一激,可不得感冒嗎?

溫玉婷伸手要把她校服脫下來。

薑溫枝連忙護住拉鏈,拿起書包就往門口跑,“媽,我就穿校服了。媽媽再見!”

“再喜歡也不能拿自己身體開玩笑啊!你給我回來......”

不等溫玉婷說完,薑溫枝已經關上了大門。

她喜歡校服。

不是因為她審美獨特。

這是她現在唯一能和傅池嶼保持同步的東西了。

今早沒下雨,凜冽的寒風像刀,刮在臉上生疼。薑溫枝周身置於寒冷中,垂著頭懨懨地往學校去。

到了教室,她開燈,開飲水機,開窗,然後坐下,掏出課本。

每天早上重複著相同的動作。

人慢慢多了起來,陣陣讀書聲中,傅池嶼踩著鈴聲進來了。

薑溫枝不經意投去目光,黯淡的眸子忽地一亮。

今天班裏的同學都穿了日常的衣服,隻有她和傅池嶼還穿著校服。

她不知道他堅持穿校服的原因。

但是——

無論為什麽,今天一整天都隻有他們倆穿著同樣的衣服。

薑溫枝的眸光一直跟著他,斂在課本後麵的唇線不自覺勾起。

傅池嶼把單肩包摘下掛到椅背上,拉開校服拉鏈,懶散地坐了下來。

周漾啃著手裏的包子,正大快朵頤。他瞅了眼旁邊人的穿著,點評道:“傅哥,你啥怪癖啊,就你一人天天穿著醜不拉幾的校服!”

周漾嗓門一向大,薑溫枝自然能聽見。

她眼尾微抬,極淺地笑著。

誰說就他一個人,不是還有她也穿著呢嗎。

薑溫枝挪動椅子,肩背往後麵靠了靠。

想聽聽傅池嶼的回答。

他今天心情似乎不錯,聲調揚著,輕快中透著笑。

“這叫情侶裝,懂?”

“......”

周漾要被包子噎死了,猛灌了兩口豆漿,捶著胸口,“虐狗遭雷劈啊,至於麽你們!咳咳咳,一大早的我真是服了......”

同樣差點被噎死的。

還有薑溫枝。

她是真的要被噎死了。

一直躲在陰暗的角落裏,偷偷仰望著不屬於她的光。

遮羞布驟然被揭開。

隻剩尷尬,難堪,傻蠢。

跳梁小醜一般。

指尖掐著透著潮氣的校服,她突然好想笑。

薑溫枝。

這樣的你,真的令人生厭。

一整天,她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學習上,進入了忘我的境界,廁所都沒去兩次。

放學後,薑溫枝耷拉著腦袋,萎靡不振地回了家。

見女兒神情疲乏,溫玉婷摸了摸她的額頭。

穿了一天濕衣服,還好沒發燒,隻是衣服在身上悶幹,有一股難聞的餿味兒。

薑溫枝換好拖鞋,回房的第一時間,飛快把校服脫了下來。

脫得太猛太急,拉鏈勾上了一縷頭發。

她解了半天,誰知越纏越緊,扯得那塊頭皮隱隱發疼。

心情越發煩躁不安,薑溫枝抄起桌上的剪刀。

哢嚓一聲——

直接剪斷。

她把換下來的衣服狠狠塞進洗衣機,再不回頭看一眼。

洗漱完畢,薑溫枝坐在書桌前,拿出一套新的試卷展開。

已經深夜,可她全無睡意,頭腦比白天更清醒。

隻想學習,隻能學習。

叩叩叩!

溫玉婷敲了敲門,笑著把一套幹得透透的校服拿了進來。

剛從取暖器上取下來。

摸著還帶有熱意的衣服,薑溫枝喉嚨發癢,淚珠難以抑製地順著眼角滑了下來,她哽咽道:“謝謝媽媽......”

“媽,我不喜歡校服了......我明天,可不可以不穿它......”

2011年2月

除夕。

薑溫枝拿著薑國強的手機,輸入11位數字後,發了條信息。

2011年2月2號20:30

【傅池嶼,新年快樂。】

她快速發完後便放下了手機,全程加起來不超過一分鍾。

薑溫枝倚在沙發邊沿,膝蓋上放著靠枕,專心致誌地看春晚。沒有再像去年那樣,刻意地去等回信。

節目正進行,她起身去了趟洗手間。

回來時,薑國強把手機遞給了她,“枝枝,你同學給你回短信了。”

薑溫枝眸色稍動,麵上仍平淡地接過。

2011年2月2號21:35

【同樂。】

兩個字,一個標點符號。

她足足看了一首歌曲合唱加一場相聲的時長。

良久。

薑溫枝點了截圖鍵,登上自己的社交軟件,把這簡單的對話截圖,上傳到她個人私密相冊中。

鎖屏。

把手機還給薑國強。

電視上正播放小品,一個新奇的包袱惹得薑溫南哈哈大笑,薑國強和溫玉婷也笑得前俯後仰。

薑溫枝費了很大的力氣,嘴角才扯出似笑非笑的弧度。

眼睛倒是彎彎地。

笑出了眼淚。

2月13號

寒假的最後一天。

薑溫枝拿上存了很久的零花錢出門,從早到晚,獨自逛了一整天的街。

2月14號

今天開學,學校通知八點半報道即可,薑溫枝七點便到了教室。

假期從班級群加上傅池嶼好友後,她把他的社交平台從頭翻到尾。

知道了情人節這天,是他的生日。

薑溫枝這個年紀,自然沒有經曆過情人節,可此後每年的這一天,對於她來說。

就隻是傅池嶼的生日。

平時溫玉婷帶她逛街,她總推脫,可昨天她一個人逛到吐,跑遍了禮物店,糾結得掉了一把頭發。

最後,買了一副皓月銀色的耳機,又選了張藍色賀卡,極簡地寫上【傅池嶼,生日快樂。】後,塞進了包裝盒裏。

薑溫枝把禮物放到他抽屜,轉身離開了教室。

二月中旬,正逢冬春交迭,沒了寒冷刺骨,也還沒草長鶯飛。時間尚早,校園裏冷清安詳,她漫無目的地閑逛。

自從傅池嶼有了喜歡的女生後,她英語課再沒上過黑板,也再沒看過後麵牆上的時鍾。

不過,他們怎麽說也是同班同學。

新年發條死板得像是群發的祝福短信,生日送一件普普通通的禮物,表達對他友好的祝福,這沒有問題吧?

八點二十。

薑溫枝回到教室,同學差不多都到齊了。

一個假期沒見,大家嗑著瓜子嘮著嗑,別提有多瀟灑了。

傅池嶼穿了件白色連帽衛衣,外麵是牛仔外套,眉眼深幽地坐在座位上。

一張藍色卡片在他指尖打轉。

周漾手機上插著銀色耳機線,隻戴了一隻耳朵,像在測試。

“傅哥,這音質不錯啊,長得帥就是好,總有禮物收,還不留名,咋就沒人看上我呢,我也還行啊......”

薑溫枝神色平常地回了位,手托著臉,胡亂看向前方。

幾天後。

美術課,周漾打開昨晚下載好的電影,在桌洞裏摸了半天,發現耳機落家裏了,他立刻扭頭問親愛的傅哥借。

傅池嶼打開書包側麵拉鏈,掏出一副純白色的耳機扔到桌上。

周漾拿在手裏看了看。

這個是入耳式的,他更喜歡半入耳式的那款。

故而,他做作地歪頭嬌嗔:“傅哥,人家想要銀色的那個啦......”

“......”

傅池嶼忍住想打人的衝動,拋了個白眼過去。

“就這個,愛要不要。”

周漾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委屈道:“傅哥,怎麽回事兒,你不愛我了嗎?你可從不是小氣的人啊~”

“那副,”傅池嶼輕咳了一聲,輕描淡寫道:“周儀馨拿去了。”

“行吧行吧,到底是我周漾輸了......”

啪嗒——

塑料筆杆生生被拗斷,發出了清脆的聲響。

筆尖力透紙背,劃出一道長長的黑線,延伸至盡頭。

封存的油墨泄漏了出來,水筆漬在薑溫枝白皙的指尖迅速暈染開。

2011年盛夏

這是個極其無趣又漫長的夏天。

薑溫枝的眼裏心裏隻有學習。

前麵兩句話。

有一句是假的。

作者有話說:

薑溫枝:憋屈,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