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 不同於已經淪為社畜的薑溫枝,潭清各大高校開學,再迎來一批鮮嫩血液。

信息工程大學新生報道那天, 薑溫枝去了。

從13路公交下車, 她進了曾走過無數次, 卻也很久沒踏足過的信息大。

今天學校裏彩旗飄展, 人海沸騰。

不同於洋溢著新奇激動的大學生,薑溫枝無所事事地閑逛著。

“學姐!”

忽地,一道青春響亮的聲音在薑溫枝耳邊響起。

她轉頭看去。

一個穿白t、運動褲的男生叫住了她。

男生清秀的麵容下掩不住的歡欣, 把黑色行李箱立在一旁後, 他帶了幾分羞澀開口:“你好, 請問你是計算機係的學姐嗎?”

“......”

薑溫枝眉心微蹙, 沒答。

“我看你戴著和他們同色係的帽子。”她茫然的神情讓男生也拿不準了,他轉身指了指不遠處的新生接待處。

“而且, 我看你走得慢悠悠的, 也沒帶任何行李, 所以猜你應該是我們計算機院的學姐!”

男生笑得燦爛,把自認為的小聰明講了個明白。

薑溫枝順著他指的方向看了眼, 見簽到桌站了一排帶著卡其鴨舌帽的誌願者, 她太陽穴抽了抽。

早上, 想著是來學校,她沒穿得像工作時那樣正式,隻換了件尋常的白色荷葉領連衣裙, 出門時又隨手戴了個帽子。

估計顏色一樣, 這男生誤會了。

她懶得解釋, 隻問:“有事嗎?”

男生摸了摸頭, 不好意思道:“學姐, 請問計算機係的寢室怎麽走啊?剛剛學長說過我忘了。”

薑溫枝:“沿楓葉大道往前,路過兩個食堂,往左是一條商業街,計算機宿舍樓在中間——”

見男生臉色越來越迷糊,薑溫枝放下手,笑了聲。

“你不會是,”她直直戳破,“想讓我送你過去吧?”

“嗯嗯,麻煩學姐啦!”

男生頭如搗蒜,黑亮的眼睛盯著她。

“......”

左右也沒事,薑溫枝歎了口氣,轉身,“跟上。”

“好好好,學姐真是人美心善。”男生笑咧咧拎起箱子。

不愧是十八九歲最活潑健談的年紀,一路上,這男生的嘴嘰嘰喳喳就沒停過。

“學姐,我看貼吧裏都說咱們晚上要查寢,還規定時間斷網熄燈啊,幾點呢?”

“隻大一查寢,十一點半斷網斷電。”

“哦哦,好慘啊!豈不是和高中一樣沒自由。那要是晚上有事,實在回來晚了怎麽辦?不會被關在樓外吧?”

“晚上樓管處有阿姨值班,敲窗就行。”頓了頓,薑溫枝完善道:“你們樓管一個姓陳,一個姓楊。都很好說話。”

“那還不錯啊,看來得和她們處好關係了!學姐,咱們網費電費去哪裏交?”

“大學服務辦事廳。”

“行呢,我記住了,對了,咱們學校哪個食堂最好吃?計算係的老師都怎麽樣,嚴不嚴格,期末掛科率高嗎?學姐你大幾了?”

......

或許是薑溫枝全麵細致地回答了這男生所有的問題,讓他誤以為她是個好相處的人,在到宿舍樓下時,男生竟火速拿出手機,打開了添加好友頁麵。

“......”

她幹脆地擺手拒絕後,便往一旁的商業街去。

路過一家水果店,薑溫枝側了側目,沒猶豫,直接走了進去。

此時店裏沒其他顧客,老板靠在收銀台。見有客來,他臉上堆起笑意,“歡迎光臨,想買些什麽?”

薑溫枝狀若無意地多掃了幾眼店內。

還是從前那般的布置。

她收回視線,“橘子。”

“來,袋子給你,現在正是橘子上市的時節呢!”老板扯了個袋子給她,有意無意瞥了她幾眼,遲疑著說:“哎?姑娘,我看你有點眼熟啊,但又有點陌生......你畢業了吧?”

薑溫枝不會挑水果,隻撿好看的往袋子裏放。聽到老板的話,她的手微一頓。

可能是無聊找話說,她不搭腔也沒終止老板的好奇心。

他的目光仔細打量著她,帶了肯定咂舌,“還別說,越看越熟,從前你是不是常來我們家買東西......”

“老板,稱一下。”薑溫枝把挑好的橘子遞過去。

“好嘞。”

老板不再糾結,快速上稱。

掃碼付完錢,老板正給袋子打結時,薑溫枝喊了聲,“孫老板。”

“......”

老板手上動作一停,眼神詫異地看她。

他這水果店開許多年了,大學生韭菜一樣一茬茬地冒,哪怕是常光顧的人也隻是老板老板的叫,還真甚少有人叫他孫老板。

見這個姑娘居然能平靜叫出自己的姓,一時,老板多了幾分感觸。

上學時得來得多勤,才能記住他的姓?

“來來來,拿去吃!”老板把已經貨錢兩清的袋子解開,不由分說又抓了幾個橘子塞進去,笑道:“早知道剛剛給你抹個零頭了。”

“謝謝您。”

接過袋子,薑溫枝抿了抿唇,認真道:“孫老板,我其實不是你們學校的學生,但我朋友是。”

她彎了彎眉眼,瞳裏有亮光,像在回憶很久以前的事情。良久,才輕聲說:“從前我常來,是找他的。”

“......”

許是沒想到生意上的客套還真有人較真解釋,聽著她的話,老板愣在原地。

“以後,”薑溫枝笑,“以後,我應該不會再來了。”

“祝您生意興隆。”

......

出了信息工程北門,正是午間日頭最熱的時候,路上新生和家長也少了。

薑溫枝垂著頭,不知不覺走過了公交站台。

等她抬眼,人已經站在了一條寬闊的馬路上。

她側麵的綠樹陰翳裏坐著個胡子花白的老人。

老人帶了副黑不見底的圓墨鏡,旁邊樹幹處支了杆白布,上麵草書寫著“吾半仙”的字樣,他麵前的地上更是擺了塊奇奇怪怪的帆布,還有張掉漆厲害的小馬紮。

“......”

薑溫枝分了個眼神過去。

怎麽,現在算命的都這麽猖狂?隨便找個地兒就擺攤了。

不怕城管追啊?

哦,這老人這麽大年紀,估計也不敢追他。

想了片刻,薑溫枝退了兩步。

鬼使神差地,她在離老人兩三米的花壇邊找了個地方,安靜地坐了下去。

蟬鳴,車笛,喇叭叫賣,人聲。

一下午悄然而過。

暮色四合,薑溫枝口幹得緊,從袋子裏拿出橘子剝著吃。

青皮橘,還不是很甜,酸澀得讓人牙根發軟。

薑溫枝正思忖著要不要給旁邊那個,和她一起呆坐了一下午的,看起來很奇怪的老人分一些橘子,老人先偏頭看她了。

隔著兩米距離,老人聲音仍顯得中氣渾厚,“小姑娘,你在我地盤坐半天了,要是等人早該等到了!”他墨鏡微反光,語氣裏帶著探尋,“還是你想算一卦,隻不過拉不下來臉不好意思?”

“......”

薑溫枝無語地看向四周。

寬敞大馬路呢。

怎麽就成他地盤了?

她吞下最後一瓣橘子,起身,慢悠悠給出兩個字,“路過。”

“別蒙我了,我知道你們年輕人要麵子。”老人顯然不信,推了推墨鏡,略帶惋惜說,“時間不早了,你不珍惜,我可要收攤咯?”

“......”

威脅誰呢?

薑溫枝搖了搖頭,作勢要走。

“嘖嘖嘖。”

老人聲調拖得極長,煞有其事道:“小姑娘,我觀你麵相啊,求不得的怨念從生,好久沒睡好了吧?”

薑溫枝步子一滯。

她最看不慣這些招搖撞騙了。

下一瞬。

軍綠色小馬紮被人一把拉過坐下。

薑溫枝肩背端正,手平放在膝蓋上。她給自己找了個理由,微笑道:“爺爺,我很好。我也不算,就借您地方歇歇。”

怕他不信,她又添了句:“五分鍾就走。”

說完,她從錢包裏翻出一百塊遞給老人。

“哈哈哈。”大笑後,老人做推拒姿態,擺出一副剛正的樣子,“那怎麽好意思,我可是有職業道德的。”

“......”

薑溫枝覺得自己腦子進水了才會坐在這裏。

“那您隨意說說?”她還是把錢給了他,底氣不足道:“我也......隨便聽聽。”

見狀,老人不再客氣,一把接過錢揣到懷裏。黑圓眼鏡下滑,露出一雙目光爍金的眸,“想算哪方麵?”瞧了眼麵前書香氣未褪的女生,他舉例:“學業?事業,還是......”

老人枯瘦的手指抵著墨鏡,緩慢說出兩個字,“愛情?”

薑溫枝眼尾抬起,“隨意。您隨意發揮。”

“你學業順暢,財氣高升,至於情路嘛——”

看不慣他這故作高深的沉默,薑溫枝又拿出一百塊。

老人接連點頭,仿佛在讚賞她的上路子,停了停,他沉聲說:“姑娘,你有一段緣。”

薑溫枝低著長睫,在眼下擲出不分明的暗影。

“垂頭喪氣幹嘛,還沒到你傷春悲秋的時候呢。”瞥了她幾眼,老人才說,“緣分,還未盡。”

瞬時。

薑溫枝撩起眼瞼盯著他,板滯的眼裏情緒起伏。

“別瞪那麽大眼睛看我,嚇人!”老人往後縮了縮下巴,手指滑了兩下,“不過,據我推算。”

他停了手上動作,回看她,“你們重要的節點也快了——”

哐當!

可憐掉漆的小馬紮倒地又被扶起。眨眼功夫,算命攤上隻剩老人一人瞠目結舌。

“......”

三分鍾後。

“大爺。”

冷清的算命攤前又冒出個人。

薑溫枝去而折返。

老人眼疾手快捂住口袋,戒備地防著她,“怎麽,我可不退錢啊!”

“......”

薑溫枝沒管他,自顧自道:“我是想問,您售後怎麽樣,應驗比例多少?能推演出‘快了’這個時間,具體何時發生嗎?”

話音落下,她自己都笑了。

真是瘋了。

連這種無稽之談,明晃晃的招搖撞騙都信。

天光開始沉下來。

老人把算命幡卷了卷塞進布袋裏,冗長歎息後,扔下四個字,“順其自然。”

薑溫枝沉寂後搖頭:“這個詞太籠統。”

可能是真到了下班點,老人背上袋子就要走人,薑溫枝也沒阻攔,隻看著他的背影漸漸模糊,才開口:“我很不喜歡這四個字。”

順其自然隻是托詞罷了,大多是不甘心之人給自己最後的慰藉。

要是能最快最好地得到自己想要的。

誰會願意順其自然呢。

......

十月下旬。

周六晚上十一點四十。

剛走出公司辦公樓的薑溫枝捏了捏發酸的脖頸,懶怠抻腰後打開手機。

有微信消息框懸浮在鎖屏上。

隻瞧了半眼,薑溫枝驟然失神。

那是她翻看了無數次,熟悉到隻看見四方一角就能認出來的頭像。

是她畢業換手機後,聊天記錄隻剩空白的聯係人。

是從六月初街頭分別,和她再沒任何交集的。

朋友。

解鎖。

滑開。

信息映入眼簾。

薑溫枝的胸腔一顫,霎時被抽幹了魂般,心口灼燒起燎原烈火。洶湧而來的疼一刹壓彎了她的肩背,隻能弓著身子來緩解這要死的痛感。

她用最後的理智扶住了旁邊的玻璃門。

神經麻痹的幾秒裏,薑溫枝恍然覺得,是不是由於高強度的工作,自己也然過得含含糊糊了。

原地十分鍾過去,朔風刀割在臉上,她才僵硬地眨了下眼睛。

好半晌回了幾絲神誌,薑溫枝哆嗦著攤開掌心,一根一根掰手指數數,“六月,七月,八月,九月......”

不算上現在,不過是才過去四個月,而已,她囫圇著睜眼閉眼就翻走了。

還是她真的昏了頭,世界早轉了四年之久了。

等她再次確認時間,肯肯定定今年還是2019年後。

薑溫枝閉眼又睜開,而後,遲緩垂睫,看向剛剛收到的信息。

傅池嶼:

【薑溫枝,我下個月23號結婚。】

【有時間回來嗎?】

作者有話說:

淩晨四點半,有月亮。?